“我会尽力的!”

    楚欣扬起小脸,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日头渐落。

    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高高的楼宇遮挡住了大半边天空。太阳在高楼的缝隙间,露出了一半通红的脸颊。

    天空被浓墨重彩的晚霞几笔勾勒。

    在市中心的某个幽僻的小巷子里,一个深深的门洞上,挂着一面黑檀木匾额,近看,"上林道场"金色的四字小楷入木三分。门洞内,茶香裹挟着书卷墨迹,香气袭人。

    少年将一本书平铺在腿上,一个字一幅画地看,连边角都没有放过。他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抬头淡淡应了一句,又低头浸泡在书的内容里。

    许久,他看了一眼手表,这时,距离道场放课已经过了15分钟。

    他吐了口气,合上某一期的《围棋天地》,在第11页折了个角,放回了书架。他背上书包,和门卫打了个招呼,推门走了出去。

    香樟树的绿荫在人行道上斑斑驳驳,热浪和温吞的夏风扑面而来。

    忽然,他的肩膀猛地一沉,背上多出了一个表情贱兮兮的“挂件”。

    这位莽莽撞撞追上来的小同学呼哧呼哧喘着气,眼睛亮地出奇,一头板寸很是精神。

    “嘿!许哥,不等等你亲爱的同桌?”

    许忱嫌弃地把他扒拉下去:“少来。等你半天了,又把棋谱记岔被老头留堂了?”

    “屁!爷今天是值日生!我劳动我光荣!”这位同学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看就没少忙活。

    “哦,难怪比平时早结束十分钟。”

    男生一愣,咬牙切齿道:“许忱,你存心跟我秦子天过不去是吧。”

    “不服啊,那你报警吧。”

    “歪,110吗,这里有个人寻衅滋事……”

    和往常一样斗着嘴,他俩勾肩搭背地走进黄昏里。

    他们走出巷口,拐进主道上。人声,车铃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喧嚣,撞入耳膜。

    市中心的商铺挤挤挨挨。

    他们走过卖关东煮的小摊点,经过飘散着油墨香气的书店,路过挂满琳琅满目的零食的小卖部,市中心的绿灯总是很短暂,人们的脚步总是很匆忙。

    “许哥,今天你怎么回去啊?”秦子天踢着石子儿,问他。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公交站台旁。

    “老样子。”许忱答。

    “那成!今天又有人陪我坐公交咯!”秦子天蹦蹦跳跳地绕着他转了两圈。

    他俩挑了一处人稀的地方,靠在站牌上等471路公交。

    这个点,正赶上中学生的放学时间,以及打工人的下班潮,小小的公交站台处挤满了人。看他们的表情就能快速分辨出来——聚成一堆一堆,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是学生;面色风平浪静,眼下有些青黑,目光生无可恋,皱着眉的,那一定就是打工的社畜们。两拨人在站台处形成泾渭分明的群体,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一种奇异的组合。

    公交车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走。

    “许哥,你猜猜看我带了啥?”

    许忱就知道他肯定要拿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此人总是能买到全明城最新的小玩意儿,尽管被棋社的老头没收了好几次,库存还是很多。

    “你家长新给你买的围棋练习册?”

    “哇!你好没情调!”秦子天脸色一黑,但还是献宝似的掏出了他的新玩具。

    那是一只很小巧的四阶魔方。和那种塑料感的质地不同,这只魔方的色块轮廓用金属包边,磨砂的触感也很奇妙。

    秦子天说自己最近在研究这个东西,但是遇到了一点问题。然后拧出来碰壁的地方给他看。

    “我试试。”许忱接过来,试着转。

    咔哒咔哒几声,魔方被还原了一个面,接下来是第二面,第三面……

    秦子天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慢点!”

    许忱放慢了速度,秦子天托着腮,时而凝眉沉思,时而频频点头。

    然而因为魔方的样子太过标新立异,简直是"初中生诱捕器",不一会,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年纪相仿的学生。

    这些人里有好奇围观的,跃跃欲试的,对许忱的解法指手画脚的……

    许忱被吵的头疼,干脆把魔方还给了秦子天。

    “同学,给我们看看呗!”一个男生张开手摊在秦子天面前,道,“我们都没见过呢。”

    秦子天挠挠头,他一向比较好说话,在群众的呼声中,魔方开始在人群里传看起来。

    少年少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鲜活的气息游动在空气里,让人有种想要融入他们的冲动。可是,那终究是与他无关的热闹。许忱并不太排斥,只是忽然想起了他爷爷家门口的小公园。

    那里也是一样的吵闹,而那样的热闹,却与他有关。

    许忱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魔方流传在少男少女的手里,六种色块在转动。

    唯独少了黑色和白色。

    一个没头没尾的念头蹦进他的脑海,这个点,那个小丫头在做什么?

    这次老许先手走黑子。

    而老许的对手,正是我们的老朋友老张,张宗明。

    人群簇拥处,老许食指和中指携着一枚黑棋,轻巧地落在左下角的粗圆点处。

    老许道:“提问,这步棋的点位是?”

    这太简单了。

    楚欣自信作答:“星位。”

    老许点点头,这次是老张落子。

    子落定——

    “这题我会,这是‘三三’。”人群中有好事者抢答。

    老许笑说,“正确,表扬这位学生。”

    那人大笑挠了挠头:“一把年纪了,还是学生呐。”

    “可不是嘛。”大家一致安慰道。毕竟活到老学到老,谁还不是个学生了?

    “这一步呢?”老许落下一子,问。

    观众半数以上答不出。

    楚欣认得:“小飞。”

    “的确是小飞,但往深里想,这是小飞挂角。”

    挂角?这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楚欣点点头,以示清楚。

    你来我往了几步棋以后,老许再次提问,“知道我们在下什么吗?”

    吃子?好像不是,围空?好像更不是。别说楚欣了,观众们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答的上来的。

    楚欣只好摇了摇头。众人更是答不上来。

    只有老张得意道,“不懂了吧~这叫,‘定式’。你啊,想学棋,还欠着火候呢!”

    那只六面体小玩意被转来转去,很多双手流连在上面,很快,就被传到了很远处。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一个没注意,魔方差点摔向地面。

    宝贝被众人随意对待,秦子天简直心急如焚,但被一圈人堵着,他既看不见,也够不着。

    只能叉腰作老妈子状,急的蹦来跳去。

    可这时,一辆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公交车站台边,恰巧吸引了秦子天的注意。

    那个车牌,秦子天只见过几次,不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喂,喂喂,许忱!——”

    秦子天急得语无伦次,去扯许忱的衣角。

    许忱睁开眼,皱了皱眉,他盯着秦子天的表情看了一眼,几秒后径直冲到了——那个拿着魔方的男生面前,几句交涉,秦子天亲眼看见,那个大块头的男生松了口。

    许忱拿着魔方,像一个天使一样走到他跟前。

    然而秦子天却久久没接。

    “怎么了?”许忱歪着头问。

    秦子天喃喃道:“谢谢……啊不是,其实……”

    轿车缓缓落下车窗。

    许忱挑了挑眉,顺着秦子天发呆的方向,正好看见了驾驶座探出头的人儿。

    许忱抿了抿唇。

    ——那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姣好的面容素面朝天,微卷的长发披肩,一身干练而简洁的运动装束十分接地气,笑的格外和煦。

    那仿佛,是从一位从江南水乡刺绣里走出来的女子,然而她冲许忱一开口,却是中气十足的东北腔。

    ——“宝贝儿!想我没?”

    这一声宝贝儿,以秦子天为代表的吃瓜群众们,嘴巴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老许的问题,楚欣已经回答的非常吃力。

    有好些名词,她甚至都未曾听闻过。

    棋至中盘,老许忽然摁住老张落子的手,淡然道:

    “可以了。我想,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楚欣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屏住了呼吸。那心情,不亚于等待新鲜出炉的成绩单。

    老许抬手收了竹骨扇,顿了顿,才道:"大家有目共睹,今天我一共提问36次,我这个徒弟啊,有4问未作答,32问虽然答的上来,但这其中13问答的不好不全,11问答的不对,其余8问,回答正确。"

    出现了——老许的独特复盘方式。

    赤裸裸的数据摆在那里,足见她的短板和问题。

    她是不是做的很糟?师父会对她感到失望么?

    楚欣沉默地低下头。

    “大家有什么异议么?”老许问

    话音刚落,人群中恍然举起一只手。

    “我有。”

    老许哦了一声,看来还是个硬茬。众人纷纷侧目。

    人群中走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

    “鄙人不才,没有学过棋。”这中年人冲老许微微鞠了一躬,撇了一眼楚欣,讲道:

    “不过其中有一问,关于攻防的选择问题,我都能回答得上来、可小姑娘没答上来。怎么有些基础的学生,反而没有我们这些零基础的看得清呢?"

    “这样的学生,拜在您的名下,是否有些……”中年人笑了笑,没有继续。

    可留白的那部分,才最为不堪。一时间,石桌周围落针可闻。

    这针对的已经不仅仅是楚欣的水平问题,更是老许的招牌。就连一直和楚欣不对付的老张,都有些不忍心地看向他们。

    许忱把魔方啪的一声放在秦子天手心里。

    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再等公交,也没有回应车里的人,拨开人群往人行道上走。

    “诶诶诶,你去哪呀!”

    许忱走的很快,没有给他跟上去的机会,

    秦子天没拉住他,只能对着车里的人说,“阿姨,需要我帮您追他吗?”

    “谢谢,但不用了。”驾驶座上的女人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拧起的眉头上却盘踞了一片愁云。

    ——“我的儿子我自己去说。”

    车稳稳起步,追上了一意孤行的少年,那小子走得很快,风把他天蓝色的校服都吹鼓起,似乎他执意要甩掉身后的人。女人的车小心翼翼地坠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的跟着。

    女人摁了两下喇叭。

    搁着绿化带,兀自问道:

    “阿忱,看见妈妈怎么还不高兴?”

    许忱垂头快步走着,没有理。

    “妈妈看你和同学的关系还不错,那个同学叫什么呀,性格挺好的,一定是个很好的朋友。”

    “你每天都这个点放学吗?”

    “书包重不重?今天学的什么?”

    “车里有蛋糕,要不要上来吃一点?”

    “…………”

    “妈妈错了。”

    许忱站住了脚步。

    女人踩下了刹车。

    少年转过身,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今天就有空来接我?”

    “今天医院轮休嘛,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许忱戳穿她。

    “好好。”女人举起手,投降状,“我没有提前告知宝贝,我的错。”

    许忱明明平视女人的眼睛,可那眼神,却有些居高临下。

    只有许母自己知道,她的宝贝,委屈的时候,会像一只难哄的小猫。

    “上车吧,车里有空调。”女人拍了拍坐垫,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许忱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刚刚下班回来吗?”

    一阵风适时吹拂而来,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

    女人无奈地耸耸肩。

    许忱看向别的方向,慢慢地叹了口气,固执的肩膀塌了下去,似乎在懊恼,心软的速度又比上一次快了一点,他走下隔离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后座靠里侧,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正在冲他微笑。

    “爸?!”

    少年这下是真的惊讶到了,嘴角不知该弯出什么样的弧度。

    许母在冲他微笑。

    “今天是什么日子?”许忱喃喃道。

    “很巧吧,今天我和你妈妈都赶上了轮休。"许父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只小尺寸蛋糕。上面插着一个奥特曼玩具。

    “那么,我们的小冠军,请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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