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和老张的一番谈话,楚欣当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次日——

    号外号外!“小公园棋桌风云”要闻速递——

    今日只下完一盘棋的老许,忽然将竹骨扇搁在棋桌上,竟然撂子不战了!

    棋桌边闹哄哄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镜头急转,怼上一位爱棋人士的脸。这是位年轻男士,个头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据悉,这位是来自隔壁的隔壁小区的围棋高手。

    此刻,他似乎是极力争取着什么,双手冲老许比比划划。

    ——“许先生,为了和你杀一局,我可是排了小半个月啊!你可别说走就走哇!”

    老许摆了摆手,打断他:“别,别叫我先生先生的,受不住。叫我老许,或者许老头也行。”

    老许拨开人群要走,那人又拦了他一步。

    “许老……不,许先生您名气在外,总至于不把后辈的挑战放在眼里吧?”

    这话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为的是留住老许。

    “激将法?”老许啧啧两声。心说,搁20年前他也许能被这话激到。但现在,他和他那不省心的孙子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伎俩,老头早就免疫了。

    老许:“那我问你,你下战书没有?我接了你的战书没有?你又说定时间没有?如果这些都没有,那对于这次无中生有的棋局,又怎么存在我看不起你一说呢?”

    年轻男人被问住,愣在当场,一时语塞。

    他算是领教了老许的“较真”劲,果真是名不虚传。

    拦是不敢拦了。不过他还想争取一下。

    “那……那您啥时候有空?我们等您!”

    “这样吧,都往后稍……以后有踢馆儿的,都提前预约,预约哈!”

    老许宣布完,如一位老仙一般,挥挥两袖的清风,施施然离开了棋桌。

    年轻的挑战者恋恋不舍地望着老许的背影,心痛又无奈地感叹:“许先生变了,前些年只要说挑战,他都来者不拒,可如今真是一局难求啊……”

    “你不知道?老许收了个徒弟呀!这会子该给人家开小灶了。”

    “徒弟?”金丝框眼镜片闪过一丝亮光。

    “可不么!小丫头聪明的很,老许那次考她,一天课都没上过呢,竟然能回答上来一半!”

    “是呀是呀,而且听说才一年级呢……”

    “是么……她在哪儿?”

    “哝——”热心群众遥遥一指。

    年轻男人看向那个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师父!”

    清脆的嗓音穿透温吞的空气,使人心情一亮。

    凉亭总是比外面要凉爽一些。

    个头矮矮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将书包卸了下来,乖乖地坐着等。看到师父,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来了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今天放学晚,所以我先在这里等您啦。”

    “好。昨天我们摆到哪里了?”老许负着手,拾阶而上,问她。

    楚欣立马答上来:“《名局精讲》12页第2局,林海峰对武宫正树,第71手。”

    “不错。”老许的夸奖从不吝啬。他从手袋里拿出棋书,平铺在石桌上,“书接上回,黑子……”

    阳光透过植物的藤蔓,斑斑点点地落在棋桌上。

    日子稀碎而漫长。

    和师父学棋的日子其实平平淡淡,甚至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楚欣去的早一些,老许正在跟人下棋,战至酣处,这老头根本不搭理她。

    所幸拜师事件之后,街坊邻居都认识这小丫头了,一声招呼“老许你徒弟来咯!”。她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费力地挤进人群里去。

    老许下棋,她就立在一边看。

    有的时候去晚点,老许棋也下完了,就在小亭子那边摆谱,楚欣就安静地看谱子。

    可平淡琐碎的日子里,依然藏着一些点点滴滴的小事。

    老许有很多很多棋谱,总是在一本棋谱即将见底后,变魔术一般又掏出一本。

    起先他亲自摆谱,教她如何看棋谱以及旁边的注解,到后来,就索□□给她自己照着摆谱研究。

    而摆谱不单单是照葫芦画瓢这么简单。摆谱,是有要求的。

    而老许的要求是,依据书上的棋谱摆完后,能够合起书,从头到尾复盘一次。在保证不影响后面的布局情况下,允许翻书三次,谬误在两颗棋子之内就算通过。

    这个步骤最需要的就是记忆力。

    但楚欣并不是记忆方面的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很大的短板。

    三年级的语文课本,她背诵一个自然段都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背书什么的一直是她最头疼的问题。

    本就是难度不小的要求,在楚欣这里,困难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起初,楚欣一次只能记住5,6颗棋子,还总是摆错位置。更有些时候,因为记错了初盘布局的几颗棋子,而功亏一篑,以至于整整一天都得不到丝毫进展。

    每当这个时候,楚欣总是一个人跟自己较劲,那架势,似乎要把那黑白两色的棋谱盯穿了为止。

    忽然,她的脚边冒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垂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金色毛发的狗狗趴在她膝盖上摇头摆尾地撒娇,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似乎是一种安慰。

    楚欣才猛地觉得累,她鼻子一酸,摸了摸小鸡毛的头。

    呼呼,好软好好撸~

    “再低头就跑到棋谱里去了。”这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许忱。雪梨疯跑,他这个做主人的倒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哦。”楚欣吸了吸鼻子,知道他在提醒自己的坐姿,便挺直了背。

    然而语气低迷,听得出来,这是心情不佳。

    许忱挑了挑眉,收起大闲人的姿态,凑近棋谱略略一看。

    “练复盘吗?”他猜测。

    楚欣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背了多久了?”

    楚欣掰起手指头数了数:“三天!”说完又沮丧得低头看棋盘。

    “实在不行就别听那老头的。偷偷小懒也没什么问题。”许忱大言不惭地说。

    “不行!”

    “怎么说?”许忱抱着手臂看小姑娘较真起来。

    “师是我拜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对了,我很聪明的,你该不会是师父派来考验我的吧!”

    许忱没绷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就当是那老头的招数。我弃暗投明行了吧。”

    “怎么投明?”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楚欣的余光里看到一只瘦长的手指,在棋谱上的某颗棋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你认为这步棋好吗?”

    “好在哪?”

    “有没有想过更好的走法?”

    这夺命三连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直接把楚欣砸蒙了,彻底懵了。

    这是问题,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可关键是这些问题,别说回答,她在背棋谱的时候,可真是想都未曾想过。

    退一步讲,边旁的注释里,也没有提到过这些呀!

    “我……”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准备回答,时间一到,我来验收成果。”许忱忽然间的语气之严厉,不亚于她的班主任,楚欣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许忱说完话就没有停留,把有可能干扰思考的狗子也带走了。

    楚欣深吸一口气,盯住那一颗棋子,反复默念那三个问题。前两个……她还勉强可以回答,可是“更好的走法”么?

    楚欣捻起一颗白棋,在棋盘上推演起来。

    三分钟一到,许忱牵着上蹿下跳的雪梨准时来到了凉亭。

    “你问吧!”楚欣胸有成竹地准备好应答许忱的三连问后,许忱勾了勾唇角——指尖却又点住另外一颗棋子,问:

    “这步棋,黑棋在想什么?”

    “白棋猜对对手的想法了吗?”

    “如果是你你会下哪里?”

    “……还有谁惹你了,怎么一副想咬人的样子?”

    他说对了,她还真挺想咬人的!这页棋谱都快被她翻烂了,天知道她花了多久准备这个!

    “得了,你连雪梨都打不过。”许忱不以为然道,顺手丢出去一根树枝,小金毛尾巴一甩,冲出去的身形瞬间变成一道残影。许忱转过头来看着她,语调很缓和。

    “以及,不用刻意准备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永远是不一样的。”

    楚欣收起了想要咬人的表情,乖乖听着。

    “回答了这个问题,永远还有更多问题等着你。而实战中,往往是依靠提问自己来分析局势的。”

    “可是,这好难……如果不是你,我很难想到这些问题呀。三天,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好像永远都解决不了。”楚欣诚实地说道,为这无解的问题感到沮丧。

    “这的确很难。”许忱予以肯定,“不过,总有人可以帮你。”

    楚欣眼睛一亮,抬起头问:“谁?”

    “是那些棋子。” 许忱答。

    “棋,棋子??”楚欣不明所以道。

    “棋子就是你的士兵。它们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它们的生死就掌握在你手里。你是他们的指挥官,一个指挥官,是心系所有的士兵的。你的眼睛,应该看到他们中每一个。”许忱道,“他们的一切安危,都摆在你的眼前。这就是他们传达给你的信号,也是一种指引。”

    “就像……他们会说话一样吗?”楚欣怔然道。

    “这么说,也许更贴切。”许忱笑着说。

    是这样吗?他们会说话吗?

    ——它们也是有生命吗?

    许忱不愧为老许的亲孙子,几句点播就让她茅塞顿开。

    楚欣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搁着雾气,隐隐约约触及到了一扇门,一扇古老而神秘的大门。楚欣有些懵懂又有些兴奋,她看向密密麻麻的棋盘。一颗颗棋子摩肩接踵,像是某种阵法的排布。

    此刻,她俨然是个指挥官了。

    在理解每步棋子的意图之后,事情变得容易很多。

    掌握方法的楚欣似乎瞬间开了窍,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把一整盘棋一子不差地复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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