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无意间看过一份几年前的调查报告,记录的是一起自杀事件。

    一位英语讲师在得知男朋友车祸身亡后,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自尽了。而赶来认领遗体的死者父母,也在途中遭遇了车祸,最终双双离世。

    在他看过的无数调查报告中,这绝不算是什么手法或者调查方式令人印象深刻的案子。他之所以一直记得,是因为报告中提到的那位车祸身亡的男朋友,名叫伊达航。

    他记得当他独自看完那份调查报告时,心底曾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那两个人从未在一起,如果他们就只是普通的朋友,那么......

    耳边模糊地响起了人们的交谈声。声音起初很微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随着意识的恢复,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风见和谁在交谈。

    降谷零微微睁开眼睛,刺眼的白炽灯光线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告诉他此刻他正身处医院。

    “啊,醒了。”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

    接着,他感觉到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纷纷叫着“管理官!”

    降谷零努力睁开双眼,适应着这刺眼的灯光,问:“现在几点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揉了揉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试图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被子。这一动,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上次受伤,那好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是吗?原来距离自己上一次直面那种危险的状况,都已经过去两年了。

    不知为何,居然有点怀念的感觉。

    “你给我躺回去!”那个没听过的声音说,是一个叉着腰站在床边的医生,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

    “是啊,管理官,你先好好休息吧。”他这才看清,围在他身边的有风见、玉城,还有比嘉。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副想伸手把他按回病床上,却又谁都不敢真的动手的样子。

    “现在已经晚上7点了,管理官。距离跟基地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4个小时,我已经跟基地沟通过,说等您出院后再重新安排了。”风见还是最清楚怎么说才能让他安心休息。

    “是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坐回到病床上。

    “你这是走大运啦!翻车翻成这样,换做别人,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现在居然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挫伤。简直是匪夷所思呢!但是因为挫伤的地方比较多,处理伤口也需要时间,还得检查观察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内伤或者后遗症,怎么也得一个礼拜吧!”医生阴阳怪气地说,似乎很看不得像他这样一醒来就要起身的病人。

    “怎么听上去好像很遗憾我没有受重伤呢......”他无奈地笑着吐槽,这时他才觉得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了,大概是刚才动作太急的缘故。

    他说:“医生,我最多只能在这里住三天,你要在三天之内处理好这些伤口。”

    这话一出口,医生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风见他们似乎是想劝说点什么,他抬手制止,说:“三天已经是极限,我不能再等了,目前基地还没想到对策,这是我们解决案件的最佳时机。如果不抓紧时间,后面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

    医生还想发火,玉城和比嘉反应快,赶忙一左一右,架着医生往病房外走。

    “那么,在这几个小时里,你们有查到点什么吗?”

    降谷零靠在调高角度的病床上,边调整着姿势边问,可不管怎么挪,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风见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放弃劝他休息了,开始汇报:“组织对策组已经确认过了,那些人都是羽村组的成员。他们收到消息,说您去基地谈完后,羽村恭平就会被当成替罪羊送过去。他们的计划是阻止您前往基地,要是您路上出点意外,这案子就会转由清泽本部长接管。到时候,本部长肯定会全力保住羽村恭平。”

    降谷零嘲讽地一笑,说:“这么想倒也不全错。”

    “这些消息是从羽村恭平的一个旧手机发出来的,听说那手机都好几年没用了。我们去试探了一下羽村,他记得有这个手机,却对我们这时提起它显得一头雾水。科搜研正顺着发信地址追踪手机位置......您从车上打电话给我时,平良警官和比嘉警官也在场。他们知道情况后,想办法把本部长‘留’在县警本部了。”

    没错,今天他久违地陷入了一场危险的追逐之中。

    那时,车厢内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不知名的配件横冲直撞,他一边躲避那些致命的撞击,一边急切地向风见传达着正在发生的事。

    在飞速后退且模糊不清的道路中,他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逃生的可能。可他心里明白,前方是一条近十公里长直直通往基地的路,犹如一条死胡同,根本没有可供逃生的岔道。

    所以......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中即将贴上来的车,心里明白甩掉他们几乎不可能了,只能主动出击。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是准备追着他一路开到北海道吗?????”

    “呵......”他下意识地快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脑海中浮现出她同时看着手机和笔记本屏幕的身影。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也会选择主动出击吧?她骨子里就带着那种对掌控局面的强烈渴望,这种执着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他猛地踩下刹车,方向盘在手中迅速转动,肾上腺素在体内飙升。在他的操控下,这辆车如同一条灵蛇,在公路上划出一道弧线。他不再想着逃跑了,而是开始把追上来的车逐一撞到翻落到两边的田地上。他狠狠地撞击着每一辆车,巨大的声响和四溅的火花伴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感到一种原始的快感,仿佛在释放着内心的愤懑。当他终于撞翻最后一辆车时,自己的车也因惯性失控,刹车不及,冲出护栏,重重地摔落在田地里。

    他艰难地从那辆底朝天的车里爬出来,直到爬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才趴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泥土、青草和汽油的浓烈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感到浑身疼痛。

    “在这里!”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有人呼喊。

    意识逐渐模糊,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抬上了担架,周围的人影忙碌而模糊,有人在喊着什么,有人在跑动着,但他已经无力去分辨。

    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个声音交替响起。

    “Zero!”

    “降谷!”

    “降谷酱!”

    “降谷!”

    他知道那是旧日好友的声音。

    每一次死里逃生后,他总会想起他们。

    如果就这样离开了,等到再见面时,他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对他们说,他没有输,没有输给他们。他用自己的这条性命保护了这个国家,就像他们一样......

    “叮叮叮叮——”

    耳边响起了收到信息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病房。

    对了,他被送到医院里了。看来风见汇报完后又来了一遍,把修好的手机放到了他的床头柜上。现在那手机屏幕正亮着微弱的光,在等待着他的触碰。

    “叮叮叮叮——”

    信息提示音又响起。这是他给雨宫设的专属提示音。

    解锁手机后,他就看到了她的信息。

    她说,穿过幽暗的长长的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看到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那风景令人惊艳。她忍不住在路边休息带停下来,下车认真地看看这瑰丽的景色。

    她说,到达酒店后马上洗了个澡,躺到软绵绵的床上睡了午觉,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后睡得特别踏实,身心都像是躺在云朵上一样。

    她说,等她睡醒后,酒店的餐厅都已经关门了,她带着浅海去了海边的烧烤档吃夜宵,海浪的声音很大,烤鱿鱼的香味令人心情舒畅。

    看着她的信息,他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从下午那场危险的追逐中真正解脱出来,紧张和不安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平和与放松。

    除了一连串的信息以外,她还发来了一堆照片。有她提到的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有从酒店阳台上拍的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烤得恰到好处的鱿鱼,香气似乎透过屏幕都能闻到。而最多的照片是夜幕下汹涌的海,光看着似乎就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海浪翻腾的样子。

    看着这些照片,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她带着,也一同踏上了这场旅途,感受着她所经历的一切。

    “你一定要多看看啊,要仔细地,好好地看看,这个被你保护着的国家!”

    他想起一起看日落的那天,她对他说过的话。

    回复完雨宫的信息,他就放下手机打开了风见给他带来的笔记本。

    想要伸个懒腰,却因为疼痛而拉伸不下去,只好作罢。

    屏幕的亮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一堆邮件接踵而至,他马上就恢复到专注的工作状态。

    虽然也想听她的话,去好好地看看,但他还没有那种能松懈下来的资格呢......

    第二天,风见代替降谷零主持了搜查会议。会议结束后,几个下属一起走进了他的病房。原本被阳光洒满的病房,因一群神情严肃的警察的到来,平添了几分凝重。空气中,原本该有的温馨与宁静被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所取代,连窗外的阳光也变得黯淡无光,与这明亮的病房格格不入。

    玉城一边吃着大家送来慰问的西瓜,一边说:“羽村那个旧手机我们找到了。发信地是本部长的儿子清泽正则所在的高中附近。我让学校提供了监控,在与发信时间接近的时段里,看到清泽正则逃课去了天台,像是在发信息给谁......”

    平良接过话茬,说:“我们找那小子’聊‘了几句,他就招了。说是本部长让他这么干的。那个旧手机本来被本部长放在家里,本部长让他把手机拿到近郊去发这些信息,发完后把手机扔掉......那小子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就随便跑到天台去发了。事后也没有把手机扔掉,说是准备奖励给哪个跟班......”

    正吃着西瓜的玉城又插了一句:“特地跑到近郊,发完就扔手机?看来是知道事后会有人追踪信号呢。”

    比嘉说:“昨天收到联络后,我们想办法把本部长‘留’在了县警本部。可直到现在,他都只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我们......虽说试探过,但当然不敢直接闯进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降谷零这个在场唯一比本部长职阶要高的人身上。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众人的目光聚焦,以往开调查会议时,盯着他看的人还更多。但不知为何,降谷零看着眼前的三人感到了莫名的违和。

    在那场追逐发生还不到一天后,他们就迅速地像这样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摆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在急切地推动着什么事情。

    “我明白了,我来想办法。”降谷零不动声色地将心中的疑虑藏起,换了个话题,让他们继续汇报其他事。

    三人汇报完后就离开了,只剩下风见还留在病房里。

    风见接着汇报:“管理官让我调查的Bar Spade的兼职调酒师黑井和行,本职是东京大手建筑公司户田建设的工程师,就是负责挖掘南海遗骨的土壤用于填海造陆的那家公司。他每周五都会飞来冲绳,利用周末两天跟进工程进度,晚上则在Bar Spade兼职调酒。这两天他人在东京,我已经让东京的同事偷偷收集了他的一些头发等DNA样本寄过来,今天就能交给上原法医做比对。”

    降谷零说:“好,一有结果马上通知我。”他思索了几秒后接着说:“还有,清泽本部长那边不能全交给他们三个人,你也要设法介入其中,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关注着。”

    “明白。”风见点了点头。

    虽然他知道羽村恭平和本部长关系密切,彼此掌握着对方不少秘密,但他实在难以相信本部长会为了羽村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儿子来实施这次行动。尽管他们父子在表面上已经断绝了关系,但本部长明明有更多更合适的人选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与自己直接相关的人呢?本部长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在这种重大行动上,按理说应该会更加小心谨慎才对。他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决定等出院后,就去见本部长当面问个清楚。

    “管理官,上原法医已经对比过了,黑井和行的DNA和世山汐里保存在医院的犯人的DNA完全一致!”

    住院的第二个晚上,风见传来了这一消息。

    “太好了!马上安排人手把他监视起来!”他立刻回复道。

    虽然这种偷偷采集的证据不能用来日后定罪,但至少能明确事件最初的犯人,也能确保犯人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接下来,他还是需要接触到最后的那个美军。此人不仅是听闻黑井和行吹嘘犯罪经历的证人,更极有可能是杀害栗花乙葵的凶手。

    “叮叮叮叮——”

    雨宫专属的信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内的寂静。他缓缓将目光投向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这个涉及多方势力、复杂又敏感的案件,似乎终于快要水落石出了。然而,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即将胜利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雨宫说她来冲绳,只是为了调查栗花乙葵的死。

    所以这不就意味着,她马上就要回新西兰了吗......

    “叮叮叮叮——”

    那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他赶紧接受这个现实。

    回想起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两人曾讨论过她会回新西兰这件事。

    那时的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接受了。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诫他,绝不能成为束缚她的那个人。他深知她对掌控自身命运的执着,所以他不愿、也不敢对她的人生选择有任何干涉。他也是这么对她说的,说自己无权也无意干涉,只希望她能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他知道他理应这么做,事情本该如此,他无比地清楚。

    可是......

    他解锁了手机,在这间只有他一人的寂静无声的病房里,认真地一条一条看着她发来的信息。

    她是真的......马上就要离开他,回到那个他无法触及的国度去了啊......

    而且......

    “说不定我哪天就找到了想要做的事了,就不会再呆在新西兰了,会动身去往别的地方......”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还会奔赴离他更加遥远的地方。

    明明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见面,好不容易才能走到确定了关系这一步......

    也许是在一起的这几天让他觉得太过幸福,事到如今他才惊觉,自己其实根本无法接受她即将离开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呢?

    这么些年来,他明明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漫长而危险的卧底任务,那些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日子,那些与危险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也一个人走过来了。这两年在东京,深陷各种勾心斗角、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派系斗争,他也一直能独自应对,从未退缩。

    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他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作息有点混乱,但他一直努力地平衡着饮食,注重营养的摄入,再忙碌也会抽空去锻炼,让自己时刻保持最佳状态。工作上,他更是几乎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每一项任务都完成得近乎完美。

    明明一个人都像这样好好地走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仅仅是想到又要变回一个人,就让他觉得无法接受了呢?

    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他知道她在等着他的回复。他也很想告诉她这种心情,可是......

    说不出口呢。

    当初那么干脆地答应不干涉她,现在却又让她知道,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她离开......

    这么做除了给她徒增烦恼,根本于事无补......

    “医生说,等下午的检查结束了,就可以出院了,对吗?”

    在出院这天一大早,玉城带着一盒大福饼来了,笑着对他说。

    看样子,是有话想单独跟他谈。

    “是啊,但不论下午的检查结果怎样,我都会按原计划出院。”降谷零回答,并不急着好奇对方要说什么,只是抱起双臂等着玉城开口。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玉城像认输似的耸了耸肩,说:“其实,昨晚我跟上原法医喝酒时,他跟我说了一件奇怪的事......说是风见警官给他送去了一份DNA样本,让他与世山汐里保存的犯人DNA做对比,结果居然匹配上了。”

    真快啊,他自己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个结果,玉城居然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玉城站在他的病床床尾,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插在裤袋里,说:“平良警官他们都还在Bar Spade全力收集情报呢,风见警官怎么就精准锁定了犯人,还采集到DNA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第一时间通报?那平良警官他们不是白忙活了?”

    降谷零避重就轻地回答说:“玉城警官即便一直呆在科搜研,也应该清楚的吧?我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证据,而是完整的证据链。DNA只是帮我们确定了犯人身份,但他的动机是什么?手法是什么?是单独犯案还是有共犯?这些问题,不都得一一确认吗?所以我们还是需要继续收集情报的。”

    “嗯嗯,我当然清楚。可是有了DNA这一证据,不就可以直接传唤犯人过来接受审问了吗?管理官说到的问题,说不定都可以在审问中搞清楚......为什么不马上公开这一点?”玉城竟一反常态,语气强势了起来,接着说:“除非......是因为获取这份样本的方式,管理官没法公布,就像上次拿到那个关键视频的情报那样......”

    降谷零心里一沉,上次审问羽村恭平的时候,自己的表现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那场审讯有众多人围观,其中难免会有人猜测他有特殊的情报渠道。虽然事后他搪塞过去了,但他心里明白,如果每次都对这类质疑不做明确的回应,只会招来更多的猜疑。

    玉城看他不说话,像是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追问说:“果然,那位恋人小姐其实是管理官的线人吧?所以每次获取关键情报时,她都会出现。上次视频的事,还有这次的DNA样本,都是由她提供的线索,对吗?”

    降谷零在心里快速权衡着,如果此时再不给点实际的回应,任由他们继续猜测,说不定真的会查到河岛会那边。现在,羽村组和清泽本部长这一组合即将倒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让人查出他这个管理官和河岛会哪怕有一丝关联,肯定会被人渲染成是他们联手搞垮了羽村和清泽。绝对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如果要平息玉城的疑虑,当下最好的对策是......

    “唉......”降谷零装出一副被逼无奈、只能认命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说:“还真是瞒不过你呢.....”

    “诶?这?这?”看到一向强势的降谷零这么快就露出这种神情,反而把玉城整不会了。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尴尬地搓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小:“可、可是......据我所知,利用民间人做线人这种做法,现在已经不被允许了吧......而且还是在这种敏感的案子里......”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她是我的‘恋人’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她其实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很厉害的侦探。她从新西兰来到冲绳,是为了追查她的朋友栗花乙葵的死因。我知道她一直对我有好感,所以......”

    “什么?!这?!”玉城满脸震惊,说:“所以你就答应成为她的恋人?然后利用她来帮你收集情报?”

    “嗯......”降谷零摩挲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她一个人深入到宫野去调查,面对的危险难以预估。我作为警察,保护公民安全本就是职责所在,更何况她是我的恋人。我只不过是让她跟我分享调查进度,让我能及时保障她的安全而已,这怎么能算是利用呢?”

    “呃呃呃?”玉城一时语塞,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鄙视,接着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原来长得帅还能这样吗?把利用这种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降谷零笑着歪了歪头,没有作答。

    “啊啊......当初管理官让恋人小姐去跟灰川见面时我就觉得奇怪,哪个男人会让自己的恋人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没想到?”玉城小声嘀咕,表情又在震惊和鄙视之间变换着,显然已经把降谷零认定是利用女性的爱慕达到目的的渣男了。

    呃,那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降谷零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插了一刀。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件事还请玉城警官帮忙保密呢,这种事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看着玉城关上房门,他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总之好像是顺利应付过去了。

    不过,他也意识到不能再让雨宫介入这个案子了。本来他还打算告诉她犯人已经确定的消息,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她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又会忍不住去做些什么。到时候,他又得跟别人解释 “为什么每次获得关键情报时恋人小姐都会出现”......

    冷静下来后,他给风见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联系上原法医。

    他相信风见一定会谨慎应对,肯定已经叮嘱过上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他也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上原会觉得那是喝酒闲聊时可以提及的话题。那为什么玉城这么快就得知了呢?

    出院后,降谷零马上就跟外务省的代表一起去往基地。

    这场谈判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得多,不过三十分钟,就已经确定了移交最后那个美军的时间。

    “没想到这次会这么顺利呢。”在回去的路上,风见感叹道。

    “那是因为我们给出的让步,正好符合他们的需求,风见。”降谷零回答说:“让违禁药品在冲绳本地传播,一旦深究,恐怕会牵连到美国本土,甚至整个基地的管理层都会遭到问责。但那个美军殴打致人死亡,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他们只需处置那名美军,最多再处分他的长官。权衡之下,他们肯定会接受我们的条件......而且,对方也明白,我们只想追究那名美军。我们交出羽村恭平,他们交出那个美军,双方都能达成目的。”

    “所以您故意模糊了责任主体.....让基地认为只要交出那个美军,就能把KITY的问题全推到羽村头上,说那三个卖家只是受到了羽村的胁迫?”风见恍然大悟。

    降谷零低头一笑,接着说:“其实当那位基地最高级别的上将入座时,我就知道他们在等台阶下。他们大概也打探到了我们这次将会提什么条件。一开始之所以态度强硬,只不过是不想跟前面几次会面的态度反差太大罢了......”

    “......受教了,所以管理官其实从最开始就料到了谈判结果?”风见说。

    降谷零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才这么大半天他就已经感到有点累了。

    他松了松领带结,说:“只不过是跟他们打交道久了,摸清了他们的处事风格而已。那个美军在基地里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虽说原则上他们不能先示弱,但让他的上司乃至更高层的长官,一次次地为他的过错善后,他们肯定也不情愿。之前含糊其辞,就是没人愿意担责。现在我提出了对他们有利的解决方案,他们肯定是很乐意接受的。”

    “而我们也只是交出了一个暴力团体的首领而已......吗?这种损失估计在那些官员的眼里,甚至都不算是损失呢。”风见说。

    降谷零抬眼望向车窗外,天空愈发阴沉,说:“是啊,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帮他们处理了一个大麻烦呢。”

    “总之,太好了,管理官!这次又完美解决了。”风见兴奋地说。

    “别高兴得太早,还得看看那个美军会招供些什么。没到最后结案,都不能算是真正解决。”降谷零提醒说。

    “是~是~”风见点头应道,上翘的嘴角还是压不下去。

    回到县警本部时已经晚上9点多了。

    然后,就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的那样,降谷零敲了敲清泽本部长的办公室门,问:“本部长,可以进来吗?”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本部长的办公室里备有一些充饥的食物和过夜用品,以应对随时可能需要通宵工作的状况。尽管如此,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三天后,本就显老的本部长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好几岁。

    “我一直在等你,管理官。”原本站在窗边的本部长坐回到办公椅上。

    “......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降谷零也平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慢慢地摆弄着茶具。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泡好了,本部长将茶送到降谷零面前。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本部长才缓缓开口,说:“是我,联系了那个不孝子,又通过他,指使羽村组的人开车对管理官你围追堵截。”

    我都还没开始问呢?

    降谷零皱起了眉头,默默审视着眼前这个已然摆出一副大势已去姿态的男人。

    本部长依旧保持着悠然的模样,再次摆弄起茶具,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然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今后,本部长有什么安排吗?”降谷零问。

    两人心里都清楚,承认这件事对于本部长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不懂,为什么本部长非得等到三天后,等到他出院了,才选择当面对他坦白这一切?

    “我服从所有安排。”对方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完,他抬手指了指推到降谷零面前的那杯茶,问道:“不喝吗?”

    降谷零在心里思忖了片刻,觉得事到如今,本部长应该不至于在茶里下毒,毕竟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本部长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降谷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本部长,等待着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是我的前妻送过来的茶叶。因为工作太忙,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翻出来仔细品尝......”本部长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前妻?

    印象中本部长并不是那种爱聊自家私事的人。平常大家闲聊的时候,话题不是高尔夫、棒球赛,就是当下热门的社会新闻,再不然就是同事之间的八卦。

    “走吧,接下来应该要去审讯室了吧?管理官想要亲自审讯我吗?”本部长说着站起身来,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的态度。

    “不......原则上我作为被袭击的一方应该要避免介入其中。”降谷零见状也站了起来。

    “嗯,那今晚就请早点回去休息吧,不是才刚出院吗?”本部长说完,自行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晚上,当降谷零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就在他即将要睡着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我叫观月朝子,是冲绳县警本部长清泽正信的前妻。”电话那头的人说。

    听到“前妻”两个字,让他瞬间困意全无。

    刚才早些时候本部长跟他面谈时,借由泡茶看似自然实则突兀地提到前妻,就是在暗示这一通联络吗?

    观月朝子在电话里约降谷零明天在市民公园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他呆在冲绳的这段时间,每天晨跑的地点正是那个市民公园。

    这是巧合吗?还是有意的安排?

    挂了电话后,他打开笔记本查看本部长的资料,上面显示本部长的前妻确实叫观月朝子,刚才来电的号码也与记录中的一致。

    在那漫长的卧底生涯中,他必须时刻警惕未知的眼线,依靠隐晦的方式传递消息。也正因为这样,他对这种瞒过潜在耳目的信息传递方式格外敏感。

    他意识到,本部长也许......正在被监视中......

    所以才只能通过这种曲折的方式试图与他沟通。

    可当时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本部长两个人,究竟是谁能监视里面的情况呢?

    窗外,夜空阴沉沉的,不见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天气预报说,晴朗即将结束,不久后又将恢复每天降雨的天气。

    降谷零重新躺回到床上,可他翻来覆去根本没法睡着。

    他隐隐觉得,自那场追逐之后,似乎就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地进行着。而他正站在解开谜题的边缘,却无法看清全貌。

    第二天清晨,天空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降谷零如约去晨跑。跑完一轮后,他特意找了个处于监控死角的长凳,佯装休息。

    “降谷管理官,我是昨晚跟您联系的观月。”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带着一丝谨慎和急切。观月朝子悄然坐在他身后的长凳上。

    降谷零没有作声,继续装出一副休息的模样,拿起毛巾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有些话,正信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您。” 观月微微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犹豫说道。

    降谷零像是眼角余光被什么吸引,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那背影确实与资料里记录的观月朝子相符。

    她缓缓开口:“很多年前,经某人牵线,正信结识了羽村恭平。此后,两人在这人的指示下,一个在暴力团体,一个在县警本部,一明一暗,分工合作处理冲绳的各种事务。过了一两年后,那个人就彻底放手,不再管冲绳的事,也没再联系他们。您也看到了,在那以后,正信和羽村就这么继续合作到了现在......但几天前,就是管理官您遇袭的那天,我收到正信的信息,他说‘到此为止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忍不住问。

    似乎是很难以启齿的事,观月沉默了片刻,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才重新开口:“当年,我们的孩子正则......犯了很严重的错......为了保住正则,正信向某人求助,才有了后来结识羽村恭平并合作的事。而现在......”

    “是不是那个人说,如果不保持沉默,就会公开你们的孩子犯过的错?” 降谷零猜测。

    观月再度陷入沉默,头垂得更低了。一时间,耳边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几声乌鸦的鸣叫。薄雾渐渐散去,但阳光却依旧没有完全穿透云层。

    最后,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的。”

    原来如此。

    难怪要故意利用他们的儿子清泽正则给羽村组的人传消息,这分明是在威胁清泽正信。

    她语带哀求地说:“......所以,正信的意思是,希望管理官不要再继续追查袭击的事,他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接受任何处置......”

    “可是......”降谷零没有立刻答应,快速思考了起来。

    这个“某人”当年接受了清泽本部长的求助,然后让本部长和羽村恭平按照他的指示处理冲绳的事务......

    然而,就在本部长和羽村这一组合即将倒台,羽村即将要被送往基地承担所有责任的节骨眼上,这个消失多年的 “某人” 再度现身,策划了这一连串事件,迫使本部长乖乖闭嘴、听从处置......就好像,想要封死他的退路让他赶紧下台,好让下一任本部长尽快赴任那样......

    这样一个始终隐匿在暗处,却能对局势产生如此巨大影响的人物......

    ......FIXER吗!?

    观月似乎是怕他会拒绝,转过身来急忙说道:“拜托了,管理官!我会带着正则离开日本,再也不踏足这个国家!请您务必答应我这个请求!”

    虽然他并不想事情能如FIXER所愿,但又觉得现阶段如果要跟FIXER作对,他自己也会陷入麻烦之中。他知道,那种组织的势力绝非现在的自己所能抗衡。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的目标显然只针对本部长和羽村,至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要妨碍他继续调查栗花乙葵案子的意图。那他也没必要为了自己的那点不甘心,而做这种无谓的对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虽然不甘心,但如果我再坚持深入调查的话,恐怕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我了呢......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观月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悲戚,像是卸下了重担却又背负了新的痛苦。

    就在降谷零以为事情已经谈完,准备起身离开时,观月又突然开口,像是沉浸在回忆中的语气,说:“自从正信开始听从那个人的命令行事,我们就离婚了。他说,希望我和孩子能离他远远的。因为那个人对他说‘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软肋’。他说,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利用我们来威胁他,他不想再有这种事发生,所以......呵,那时他不停地向我道歉,说自己明知道是会连累身边人的身份,却还心存侥幸,妄想和我组建家庭,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她的声音平淡道不可思议,可不知为何,降谷零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话语里的悲伤与无奈。

    看着观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明知道是会连累身边人的身份,却还心存侥幸吗......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雨宫对他表白之前,他也有过犹豫,甚至想过,与其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如让她回到新西兰,回到那个让她焕发新生的地方去。

    可事到如今,当她真的即将要回去了,他又觉得无法接受......

    他缓缓松开拳头,却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可这点疼痛,与此刻内心的纠结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那份调查报告,想起当时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

    如果那两个人从未在一起,如果他们就只是普通的朋友,那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些痕迹仿佛是他内心的写照,复杂而混乱。

    即便如此,即便知道自己也许会给她带来危险,可心里还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竟然,变成了这种自私又贪婪的人......

章节目录

零与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辞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辞末并收藏零与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