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都是这般不讲道义吗?”薛凤禾吞声忍泪,怒火全藏在紧紧攥拳的双手上。

    赵岐川不可置否地挑眉,“你觉得呢。”

    他细细端量眼前女子,圆脸杏眸,鼻头也是圆钝的,因受了委屈眼眶略红,捎带着鼻头亦有几分颜色,全然一副好欺负的兔子模样。

    没什么攻击力,还偏要孤注一掷。

    可笑死了,赵岐川眸色黯淡地甩开剑。

    他撇脸看向窗边案桌上一沓厚厚纸张,憋着难捱的痛意道;“帮我上药。”

    薛凤禾不答,闷头上前解开他的腰带,将他衣衫半褪,查看伤势。

    赵岐川一手撑着榻上,敛眸看向薛凤禾,他嘴角若有若无勾着,暗讽道;“腰带解的倒挺熟练。”

    这话中讽刺意味想必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薛凤禾手上动作一顿,起身取来饭桌上那壶劣品黄酒,对着男子腰腹的伤口猛地泼了上去。

    赵岐川痛的眉头紧皱,嘴上依旧不留情面,“我说错了?”

    薛凤禾心含怒气地抓过金疮药,毫不留情地撒上,“并非所有人都是以色事人。”

    “那你为什么进宫?萧皇荒淫,大魏女子避之不及,你不知晓?”赵岐川面色惨白,看着她一步一步消毒上药,虽动作生疏,但好在有条不紊。

    薛凤禾不语,看见伤口止住了血,便去衣柜里掏出一件棉麻白布裙,拿起剪子剪成长条状当作绷带裹在男子身上。

    她系带时,离他得近,男子呼出的热气尽数打在她耳上,薛凤禾顿感心浮气躁,脸也发烫,她加快手上动作,想尽快逃离,却不成想那人忽而拉住她的手,唇贴在她耳边,“说话。”

    “说什么?”薛凤禾反问道,她推开赵岐川,眼里一片淡然,“世人定下结局,方能由我辩驳。”

    她是她自己的,却般般活在世人眼中。确然,她附庸权力,行私情之便,但她堂堂正正,自认没有污点,也甘愿背负骂名。

    她做好了与这流言蜚语共度一生的觉悟,说这话也并非有开脱的意思只是觉得人生来可悲,任谁都可以贴上标签,或荣一世,或辱一世。

    所以有些东西她可置之度外,却并不代表谁都可以轻贱于她。

    “你觉得我委屈你了?”赵岐川拢上上衣,轻靠榻上扶沿。

    薛凤禾深吸一口气,对上赵岐川那双略显阴郁的眸,“你不知我因果,就少些贸然置喙。”

    赵岐川静静盯她,猝然笑了,那笑声并不明朗,反而阴沉压抑,“薛凤禾,这世道没人愿意探究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薛凤禾转身走向门边,虽不期待与谁共情,但语气还是难免落寞,“赵公子,你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赵岐川躺下,闭着眼,没什么情绪应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应该够了。薛凤禾心想。

    她抬脚走了出去,任由寒风席卷裙梢,薛凤禾微微仰起脸,望向天边孤月,雪花落在她微卷的睫羽上,凉凉的,连绵不绝,似无边神伤永永无穷。

    薛凤禾埋首往大氅里缩了缩,努力在僵冷麻木中寻找一方暖意,所幸她的心还是热的,她能汲取到的,足够支撑她走完这万里道途了。

    那么今夜,就在小厨房里将就一宿吧,她弯起唇。

    夜半子时,赵岐川陷入梦魇。

    那夜赵府照亮了半边天,火海之中,纱幔翩然,那人一身铠甲手持长剑端坐于阶前,目光不舍而又决绝,“川儿,活下去!一定要将真相昭示天下。”

    年少的赵岐川被人簇拥着逃离赵府,他的最后一眼,是见凶猛火势吞噬掉他最敬爱的人。

    “父亲!!!”

    他一声凄然,吓醒了缩在桌上浅眠的薛凤禾。

    她本是要在小厨房里窝着的,但那里实在太冷,她受不住,本想过来捡几块炭生着,顺便看看赵岐川伤势如何。

    可没想到这人竟发了烧,她忙活好一阵,又是掖被,又是喂水,等他温度好不容易降下,她刚想歇息会,却又被这一声硬生生吓醒。

    薛凤禾拄着脸,目光顺着透过窗柩的月华辗转几度,最终落在躺在床榻的赵岐川身上。

    她看了好久,最后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原来洛神殿的杀手啊。”

    洛神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他们的任务向来只有成功,不许失败,通常来无影去无踪,混迹于江湖,不干涉庙堂,所以此番这人进宫的目的难以捉摸。

    薛凤禾揉揉眼,其实赵岐川原本身份藏得很好,基本不露端倪,若不是他屡次靠近自己,她也很难闻到那极淡的洛神花香。

    可能他自己也没作防,以为这洛神花香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但巧就巧在薛凤禾鼻子极灵敏,加之多年前又和舅舅救过一名来自洛神殿的女杀手,所以对这个香味自然有些熟悉。

    起初她没想起来,但夜深人静时,她心境稍稳,这便像嚼碎了的馒头,吐到你口中,想不想起来都难。

    可惜薛凤禾实在太困了,她本想在深究深究这人,可终究抵不过瞌睡上身,直到再也睁不开眼。

    翌日。

    暖阳自顾透过窗柩,映在正端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画眼的男人脸上,他眉间黛色,唇染胭脂,在流光溢彩的金钗中更显出挑明艳。

    薛凤禾秉着严谨态度,好容易又说服赵岐川穿上自己那件绛色金鸾凤袍。

    他身量颀长,有些地方不太合身,但却难掩韶秀,加之他神情恹恹,又徒增一份惊心动魄。

    美耐人寻味,桃花眼擅魅,但赵岐川的一双极显寡情,颇有看破世俗的意味。

    若说他可望不可得,那他便不似谪仙,更似修罗。这带刺的花儿,总归是凶了些的。

    “看够了吗?”赵岐川冷脸拿起桌上的面纱,自顾自地戴上。

    轻薄面纱抹去绝色,在影影绰绰中勾勒风华。

    薛凤禾无所谓地瞥开眼,垂头推来木制小轮椅,垫上柔软棉衣,扶着赵岐川坐了上去。

    “早些回来,我没有多少耐心等你。”赵岐川单手搭在轮椅木把上,略显疲惫地阖眼。

    “知道了。”说罢薛凤禾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充满灰尘的内侍衣服,掸了掸浮尘,便绕到帐后粗粗套上衣服。

    听着身后不远处衣服的簌簌声,赵岐川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屈手拿过梳妆镜前的那一沓纸,随意翻看起来。

    纸上勾勾画画,字体不算工整,但勉强叫人识得清楚,大体像是个捋思路的图纸,前几页没什么章法,看不出所以然。

    赵岐川粗粗一略,又往下翻了几张,下面纸质发黄,久远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上面堆砌成厚重的墙,压得人喘不上气。

    基本每一页都在记录着在这后宫里的生存法则,涂抹痕迹一片一片,像极了老者蹒跚走过崎岖长路,步步都宣告着她的不易。

    他手指轻微摩挲着纸张边角的豆大泪渍,难以描述的将纸重新理好,搁置在一边,目光一斜看向正走出来的薛凤禾。

    “怎么了?”薛凤禾没理解他突如其来的眼神,愣了片刻,又重新整理着装,不好意思问道;“很奇怪吗?”

    “没有。”赵岐川收回眼神。

    “那我走了。”薛凤禾不多废话,推开门走出了降雪轩,寒冽冷风冻得她一阵瑟缩,她吸吸鼻子,转身跑向冷宫后院。

    那里有一棵槐树生的高大,粗干壮枝,也不知辗转过多少春秋,才越过了这朽烂的宫墙。

    阳光照不到这面,昨夜下的雪也没有融化,小堆小堆结伴似的搭在树干上,薛凤禾在够得着的地方用袖子扑了扑,后头够不着的她也不做在意了,徒手扒着树干爬了上去。

    此处薛凤禾正在为计划的一部分努力奋斗,而屋内的赵岐川目光却停留在那扇半掩的门上。

    他身受重伤,计划难免被耽搁,现下禁军定然是满皇城的搜捕他,若是能在冷宫藏上一阵,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另一边的任务,他怕是要完不成了,赵岐川伸手揉了揉眉心,似想忘了这些糟心事,却不想被一声隐忍的惨叫扰了心神。

    “...真是废物。”他淡淡吐槽,蓦地抬眼看向桌上那碗热乎乎的白粥,又萦回到妆镜前的纸张上,一时心底又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既然活着这般艰难,又何必多此一举为他讨白粥。

    他向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吃食什么的更无关紧要,能果腹便好,可就在刚刚,他有一丝酸涩,竟觉得千疮百孔的自己或许还会有人垂怜。

    “垂怜?”赵岐川倏地冷笑,双手施力支着椅把起身,踉跄走到桌前,伸手毫不留情地掀翻了碗,“配吗。”

    薛凤禾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刚才她不慎踩空,带落的青瓦好死不死地砸在她背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等痛感散了,她哀怨地爬起来,小声骂道;“狗屁皇宫,八字不合,有朝一日,我必放火烧空。”

    薛凤禾拍干净衣服上的尘土,停在通往尚宫局的那条路上,慎重起见,

    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在六局前溜达,虽然说秦赋忙于朝政,无闲顾及宫中琐事,但他为此专门制定律法,让六局学用促进管理。

    她不懂这些新宫规条例,又是一个大活人,贸然出现在六局前,若管事的见她行事诡异,硬要抓她去尚宫局查户籍,那她可是自讨苦吃。

    薛凤禾摇摇头,决定先不招惹这帮有官职的宫人,于是沿着冷宫外的东小楼直走,一路去往御花园。

    从前她身为贵妃时,总能抓着那么三五个小宫女聚在御花园的某一处说悄悄话,再或者遇见对食的内侍宫女私会,她当时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不曾施加惩戒,她这样倒也不是因为她心善,而是因为八卦秘闻确实好听。

    所以她今日打算先在御花园里试试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之后回去再细细做规划。

    她在莲池前站定,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转身寻着声音追了上去。

    她初心只是想瞄一眼来人,却不曾想与其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玄衣金甲,腰间系御赐玉带,侧挂一柄漆黑雕纹的唐刀,一见薛凤禾,紧蹙的眉头刹那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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