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公让人好找。”男子身高腿长,右手无意搭在刀柄上,两步走到薛凤禾眼前。

    薛凤禾不明所以,但面上没露马脚,微微一笑冲男子点点头。

    看装扮这人必然是御前当差的,只是他腰间别的唐刀,却不是大魏常用的样式,想来不是普通侍卫那么简单。

    男子颔首回礼,侧身探手,浅笑道;“走吧,喜公公想必等急了。”

    喜公公?这人陌生,估计是秦赋即位后,新调上来的人。

    薛凤禾不宜打草惊蛇,于是跟在男子右侧,眉眼带笑,“大人怎么称呼?”

    “姓褚,名怀良,现任职于殿前司。”褚怀良垂下眼,心觉这小公公生得瘦小,有几分可怜,于是语气又放软不少,“小公公别怕,我与喜公公有些浅交,今日便是他拜托我来寻你。”

    “新皇登基,人事代谢,宫人不足,难免调任,所以这迷路也是常态。公公不必紧张,今日随喜公公在今上面前露个脸,记上事后,还有半日歇息,公公那时回从前就职地方收拾行囊也赶趟。”

    听这意思,薛凤禾略微思量,便摸清了状况,于是点头,抱歉道;“褚大人辛苦,来寻我这个不识宫路的小子。”

    这等阴差阳错,赶鸭子上架,薛凤禾没辙子逃,只能顺着褚怀良的话接下去,而且听他的意思,‘自己’是被调任到秦赋眼皮子下当差的,那此行风险必然不小,若秦赋认出她,别说救舅舅了,她自己都够呛能保住。

    所以她必须找个法子逃开,中途好几次薛凤禾以小解为借口想要溜走,可这人一步一守的,硬生生的将薛凤禾逼到了宣明殿侧旁耳房。

    同薛凤禾一样打扮的人站了一行,所谓的喜公公见了她,哎呦了一声,紧忙弓着腰跑了过来,“小崽子,你跑哪里去了?可是浣衣局拨来的?”

    薛凤禾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来不及接话,便见喜公公对褚怀良一拱手,堆起满脸褶子,笑道:“谢过褚大人了。”

    褚怀良还礼,“公公客气,您先忙。”

    说罢他转身而去,喜公公也不再多做寒暄,剜了眼薛凤禾,没好气地开口,“叫什么名字?”

    “小...小禾子?”

    “你问咱家呢?”喜芝秀伸手拍了下薛凤禾的脑门,不重但声音不小,让薛凤禾莫名想起从前她和舅舅挑瓜,都是这样拍响听声的。

    喜公公没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推她走向队伍末尾,又嘱托几句,便领着这一行四五人走进宣明殿正殿。

    殿还是那个殿,就是坐着的人变了。

    “陛下,人都到了。”喜芝秀跪在自己身前,薛凤禾也随着一帮人照猫画虎地跪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皮,瞄向正殿之上坐着身穿玄色金龙暗纹袍的秦赋。

    他不同于赵岐川的俊逸,而是五官分明,更显英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的稳重与矜贵。

    此时秦赋合上奏折,单手支在脸旁,有些懒散地抬眼,“都把头抬起来。”

    抬头?薛凤禾有些懵,微偏过头扫了眼这一行人,发觉这些小太监都有一个共同点,长得好看。

    薛凤禾眉头愈发紧了,前些日子她曾蹲在冷宫墙角,听那些小宫女嚼舌根,据说秦赋不近女色,公然驳了大臣选妃谏言,甚至还将萧荣原先的妃子送去守陵,或流放,现如今这满皇宫甚至连叫声娘娘都叫不出来。

    这一刹有什么东西在薛凤禾脑子里灵光一现,她好似知道秦赋后宫为什么没有妃子了,这厮八成是个断袖!

    在短短几秒内,薛凤禾脑子转得飞快,她想了好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能让秦赋看见赵岐川,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薛凤禾冷不防哆嗦一下,也不知抬头对还是不对,犹豫半天才微微扬起一小点下巴。

    她不能抗旨引起秦赋的注意,也不能抬头让他看清自己容貌,万一认出来,或者没认出来再把她当成什么玩宠,一来二去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薛凤禾心理活动丰富,有些情绪难免外露,这种细小变化普通人是不会在意,但秦赋不是普通人,他敏锐的要命,骨骼分明的手一指,语气冷峭,“最左边,抬头。”

    刚才薛凤禾被喜公公安排在最后头,进入正殿后,一侧排开,最左侧正好是她的位置。

    薛凤禾心乱如麻,硬着头皮把头仰起一点,心里不停祈祷秦赋别认出她来。

    “你...”秦赋目光顿在薛凤禾脸上,冲喜公公略一摆手,喜公公是个人精,见此便引着那一行小公公出了大殿,还顺手关上了宣明殿的门。

    咯吱一声,薛凤禾的心几欲冲跳出来,她不敢看向秦赋,敛下眸盯着自己鼻尖。

    半晌,秦赋复又开口,说了声不错,薛凤禾不知何意,便见他起身,从案桌前绕开,走下木阶,踱步来到薛凤禾身前。

    “叫什么名字?”秦赋询问。

    薛凤禾咽了口唾沫,哑声回道;“小...小禾子。”

    秦赋点点头,一双打手攀在薛凤禾下巴上,像菜市挑选鸡鸭般随意摆弄,“眼疾何时得的?”

    眼疾?薛凤禾没摸到头脑,她垂着眼,却忽然在圆润秀挺的鼻头上找到答案。

    刚才她紧张,一直盯着鼻头,想来在秦赋眼中便是一副对眼相儿,他说的眼疾难不成是指这个?

    她努力对的狠了些,试探道;“从小。”

    “从小?”秦赋语气愕异,松开嵌住薛凤禾下巴的手。

    他手一松,薛凤禾便忙不迭低下头去,她听不出这语气中的意思,也判不出这人是认出了她,还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秦赋看向匍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有几分好奇地开口,“不影响你生活?”

    薛凤禾一怔,不知他是试探还是怎样,脱口而出,“不影响。”

    “那你以后就伴驾吧。”

    啊?这就一语定生死了吗?这口味未免太独特了些吧。纵使薛凤禾千万般不愿,也还得兢兢业业的叩首谢恩。

    秦赋没多看她,手一摆让她自己出去。

    待退出了宣明殿,那位喜公公便急溜溜地跑过来,扯过她手臂将她推拉到耳房旁,低声道;“今上看中你了?”

    薛凤禾攒眉,又一次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那么令人作呕,此般她没什么好气,敷衍道;“要我伴驾。”

    听此,喜公公上下打量了眼薛凤禾,面上重拾笑意,“模样算好,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是咱家找人寻你去。”

    哼,发达?拜他所赐,她有没有命活下来都难说。薛凤禾懒得回应他,转身要走。

    喜公公脸上皱纹忽地耷拉下来,心里虽不满,却还是拉住她,嘱咐道;“御前贴身伺候是能听见些朝政的,嘴巴严实点,仔细你的脑袋。”

    薛凤禾脚步一顿,心中腹诽若是可以听到朝政,那么打探到舅舅的消息也会容易一点,或许还能知道贺丞相的近期动向与手段。

    前朝势力盘根错节,结党营私,秦赋手段雷厉风行,却难保不令官员心生怨怼,现在表面虽是天下太平,但内里必然分庭抗礼。

    早些年她听舅舅说过这位异姓王,他的名声在西南独树一帜,即便她揣度不出秦赋心思,但新皇登基,首当其冲便是新政变法,只是这帮以贺相为首老顽固抱团取暖,想必他也是举步维艰。

    从前她也是和贺相明争暗斗,若是能试探出秦赋与贺相的关系,她的局面说不准也会豁然开朗。

    但这也是步险棋,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谨慎之上,她还是稳着来些较好。

    薛凤禾转身,冲喜公公行了一礼,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喜芝秀一懵,心觉这小子八成脑子有问题,一会有礼一会没礼的,也不知道今上是怎么看上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今上哪里都好,怎么偏偏是个断袖呢。

    喜芝秀叹了口气,他也是最近调上来侍奉新皇的,早就听说今上或许不喜女子,却也没成想他刚就职就被安排去找些特别的小太监来伺候。

    他困在宫中少说有三十多年了,哪里知道特别是哪种特别,宫里选拔宫女宦官本就只要形貌端正的,若再特别些的,那只有长得更上呈些的了。

    他利用职权,翻了几宿关于龙阳类的书籍,擅自揣摩皇帝喜好,命画师画像,分发给六局,甚至连冷僻的浣衣局都没放弃,任他们推举,如今到他手里的都是容貌姣好的,他开始不看好那个叫小禾子的,但既然皇帝喜欢他,他又能怎样呢。

    喜芝秀正感慨,忽然接到皇帝传召,他整理一下衣着,弓腰垂头走进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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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宫融雪未清,轮椅在院中压出条条轨辙,而椅上之人正面色冷清地看向正殿木制牌匾上歪扭的提字。

    这时斑驳宫门吱呀吱呀的被打开,赵岐川眯了眯眼,知道是那送中饭的小宫女来了。

    “今早她塞给我的簪子极好,咱等会就光明正大去她寝殿翻,她不敢说什么的。”

    “这样好吗,哎,她在外面。”

    残雪随风劲飘扬在椅周,赵岐川身披大氅一身华贵,他面容虽隐藏在面纱下,可一双寒冽孤傲的眼睛却轻蔑乜向两人。

    两个小宫女见此,顿时噤声。其中一人欺负薛凤禾惯了,如今不服气被压过,于是佯装镇定,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她嫌弃的把自己手中拿来的食盒丢在地上,嚷道;“晦气。”

    食盒摔在地上,裸露出不堪的菜食,赵岐川垂眼轻扫,又抬眼盯看那个说话的宫女。

    宫女心底不安,却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壮胆般拉起另一个宫女的手,也不打算往降雪轩正殿里去,扭身一转便要离开冷宫。

    赵岐川静静看着,在推动轮椅向前的同时,顺手捡起一枝零落枯梅,它生得单薄,却在赵岐川手中轻易撑起繁重食盒。

    宫女刚打开与外界的联系,那食盒便似箭,猛烈的被丢摔在腐朽的宫门上。

    门闩被阖,木与木的撞击声惊起一树寒鹊,宫女撑在门上的手一缩,面有惊恐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薛凤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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