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了雪。

    到客厅的时候,还只有女仆在清理壁炉,看到我后忙问我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方便。

    我忙摆手,小声说没有。

    但她还是消失了片刻,带来另一个穿着更干净的女仆,对后者说:“埃德斯坦小姐想看雪景,但是我的手脏,你来拉窗帘。”

    “我把向南的窗帘打开一些,这个方向景色最开阔。”第二个女仆对我说,又问我喝不喝茶。我叫她们不要兴师动众,只怕科雷格都还没起来。

    “没关系,茶早就好了,”她抿嘴笑道,“男爵先生也起来好半天了,泡了你们昨天送的茶叶,自己在外面遛狗。”

    仔细看窗外,极远处的白画布一样雪地里有几个黑色的小点在奔跑跳跃,隐隐听到狗吠。

    “您的花茶里加几块糖?”女仆问我。

    我们昨天送的红茶叶,怎么是花茶?

    我告诉她不用加。

    女仆端过来一杯艳红的茶。原来里面加了好多花果,冒出浓郁的花香气。尝了一口,微酸。

    “我们加了苹果干、葡萄干和蔷薇花瓣,所以会有酸味。”女仆笑着送上来一块糖,我放了进去。

    脚步声响,见阿尔伯特从楼上走下来。一步步走近了,我们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放下茶杯迎过去。“早。”

    “早。”他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轻轻抱住了我,那拥抱里还残留着凌晨与科雷格谈话的忧心。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想说说我听到的事,但是本能却让我保持沉默,也许不提会更好。

    “西贝尔,楼下有我的披肩吗?”希尔德穿着晨衣从楼上探出身子。

    我离开阿尔伯特一点,看了看四周,“就在沙发上。”

    “我就说怎么找不到,冷得我。”

    “你等着,我给你。”我把披肩拿到手里。

    阿尔伯特伸手来接,我说声“不用”。旁边的女仆听到后忙伸出双手。

    用得着这么这么麻烦吗?我把披肩团了一下,用力向上一抛,希尔德从二楼接住了,哈哈一笑。

    回头看看,女仆正哀怨地看着我,阿尔伯特笑了笑,打发她走了。

    “我原本的地方,都没有仆人了。”我对他说。

    早饭后,吉罗要去纽伦堡与父亲会合。

    “吉罗,你应该知道些好玩的地方,带上|我啊。”弗里德里希也跟着要一起去。

    “不会滑雪想溜,就直说。”希尔德一哂。

    “你懂什么!”弗里德里希说,“主要是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说要带着科雷格的狗去打猎,他又不让——再说,我晚上还回来的,不要太想我哦!”他穿上军大衣,吹着口哨出了门。

    丽塔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你会不会也要去纽伦堡?”希尔德问丽塔,“你昨天说母亲和姐姐都在那边。”

    “母亲总叫我见什么朋友的儿子……”丽塔说。

    “那就不去!”希尔德附掌,接着又叫我们看自己的新滑雪服,是一身砖红色套装。上身是短上衣,下面是修身的裤子。材料是合成纤维的。在这个年代,这种材料和款式是相当时尚前卫的了。我称赞了几声,丽塔细细摸了光滑细致的衣料,没有说什么。

    到了滑雪场,也不知是西贝尔原本滑雪技术不怎么样,还是由于我这个新人格的技术“减成”,总之很容易摔倒。希尔德把我好好嘲笑了一番。

    丽塔看了看天,说今天应该不会再下雪。

    “走,咱们两个比赛!”希尔德话音未落,红色的身影就滑出去好远。科雷格并没有滑,说是有些事,先下山了。

    阿尔伯特陪着我,指导我先在平地走几圈,适应后再上坡道。又告诉我双脚要内收,控制速度,如何弯腰保持平衡等等。我慢慢上道了,觉得好玩起来。有一会我几乎能跟得上他的速度,他时不时回过头来鼓励我。

    “你不要总回头,万一撞树上。”我冲他喊。

    这条雪道其实根本没有现代滑雪场那么平整,还要穿过树林的。我说完话赶紧专心看路,怕把自己摔出去。

    “不可能!”他轻巧地在前方绕开一个障碍物,似乎是地上的一个黑色石头。

    完了,石头?

    想到这,马上害怕起来。

    “别怕,这只是——”他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就感觉自己向旁边一闪,就又摔倒了。阿尔伯特停|下来,我向他摆手,示意自己可以站起来。他走过来,顺手捡起地上的东西,抖了抖上面的雪,是一条黑色狐狸毛围巾。

    “像刚刚丢下的。”我说。

    阿尔伯特拿在手里,说一会到山下让人认领。

    这时一个人快速滑来,经过我们的时候一个极漂亮的转身刹车,在前面停住了。

    “阿尔伯特?”那是个40多岁的军人,脸颊瘦削,眼角微微下垂,眼神凌厉。

    阿尔伯特行了军礼,向我介绍说:“这位是隆美尔将军。”

    隆美尔手里拿着滑雪杖示意了一下,“这条围巾是我妻子的,刚刚被风吹到这里。谢谢你们。”接过狐狸围巾,还向我笑了笑。

    他没有下山,反而脱了滑雪板,沿着山坡慢慢向上走去。他妻子应该还在山上。

    我和阿尔伯特继续向下滑,没一会,隆美尔追了上来,经过我们时,大声说:“年轻人,敢跟我比吗?”

    阿尔伯特转头回来,还没说话,我赶紧说,“你去吧,我自己慢慢滑。”

    他点点头,追赶隆美尔滑出了好出米,“将军,我可不会让着您!”

    “先赶上|我再说!”隆美尔的声音已经快听不清了。

    小心翼翼、磨磨蹭蹭地又滑了一会(我是不会告诉他中途摔了一跤的),看着长长的山坡有点一眼望不到头的意思,不由得犯愁。我能不能滑到最后啊?唉,加油吧。

    又向前几百米,阿尔伯特和隆美尔两个站在雪地里。阿尔伯特向我挥手,我手忙脚乱地刹车。阿尔伯特托住我的时候,隆美尔将军也拉了我一把,我诚惶诚恐地道了谢。

    亏得没把将军撞飞。

    “隆美尔将军有点事想请你帮忙。”阿尔伯特说。

    “我?”

    隆美尔说:“我妻子不会滑,在上面不远处等着,你能过去陪她到半山腰的休息室吗?离得不远。”他给我指了方向。

    “刚好你也累了,我还怕你出事。”阿尔伯特凑近我说。

    “我哪累了?”我嘴里不承认,但还是很乐意地拆下滑雪板,向上坡走去。阿尔伯特叫我一声,走过来低声说:“对隆美尔夫人,说话一定要……柔和,懂吗?”

    “放心。”我说。隆美尔将军有个宝贝夫人,未来人都知道。

    走过了捡围巾的地方,再向上几百米,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坐在路旁的树墩上,穿着黑色的毛皮短上衣,围着我捡的那条围巾,抱着胳膊,闷闷不乐。我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报了名字。

    她抱怨说:“真想不通,埃尔温为什么那么爱滑雪,每次都要跑到最前面,他已经不小了,还要和年轻人争胜!”

    “将军当然是因为任何方面都能让部下心服口服,才在战场上这么无往不利的呀。”我说,她神色缓和一些。

    “他自己好胜,害得您男朋友也不能陪您!”她说。

    我笑着叹气,“我男朋友可不是被迫,一听要比赛,激动得转身就不见了。”

    隆美尔夫人笑起来,“男人就是这样,永远长不大。”

    在休息室,她要了饮料点心。我问有没有人能陪她,她说:“我儿子曼弗雷德也滑下去了,比他父亲还早一会。原本有副官,我不喜欢那人,让他走了!”

    我想把她一个人放这里不合适,就陪她聊天,她这时已经放下戒心,让我叫她的名字“露西”,又问我:“罗伯特·埃德斯坦是你父亲吗?”

    “是的。您怎么认识我父亲?”我问。

    “并不认识,”她说,“只是听人说希拇萊手下有个占星师是他。对了,那你肯定也会占卜了?”

    我一呆,心想隆美尔是阿尔伯特上司,最好不要让他妻子不高兴,只好说:“会一点吧。”

    “那可以给我占星吗?”她又问。

    “占星的话,是要根据时间来计算星盘位置的,需要工具。塔罗牌我也没有带。”我想了想,“目前我们可以做的,是用吊摆来占卜。这个很简单,也很好玩。”

    “怎么用吊摆,快告诉我!”她彻底好奇起来了。

    我问她有没有吊坠或怀表,她拿出一个精致的金色小怀表。

    我告诉她,“有时候我们用专门制造的工具当吊摆,也叫灵摆,因为有些人说它可以沟通灵魂。其实任何材料都可以,只要是一根绳子吊着有重量的坠子。然后我们向它提问,看它摆的方向和幅度。比如这样。”

    提着怀表链子,悬在半空中,问道:“隆美尔将军是否爱他妻子露西?”

    我的手肘是支撑在桌上的,以防晃动,手尽量稳定地拿着吊摆。不一会,它呈顺时针方向转动起来,而且稳定在一个速度上。

    “这表示什么?”她问。

    “我先不告诉你,你自己拿着再来一次,可以问同样的问题。我们来对照答案,以免你觉得我|操啌了吊摆。”

    她拿起怀表,一手抓住让它先停止,然后小声提问了,过了一会,吊摆依然呈顺时针转动。

    “顺时针表示肯定哦。”我说。

    “太有意思了。我们再来提问!”

    “一天不要提问太多,这也是会……消耗精神能量的。”我告诉她。我不希望她依赖这些东西。

    这次,她的吊摆逆时针转起来,我问:“你刚才问了什么?”

    她笑着说:“我问,西贝尔的男朋友,会不会和我丈夫一起回来。”

    我一愣,她捂嘴轻笑,“拭目以待。”

    有一个小时,隆美尔将军回来了,阿尔伯特真的没有同行。露西激动地看了我一眼。

    我则感觉不太妙。

    隆美尔将军说:“我们刚下山时,你们的一个朋友受伤了,阿尔伯特送她去医院。您跟我们下山吧。”

    露西上前挽住隆美尔的手臂,我随他们从另一条步行的路下山。

    “你赢了那年轻人吗?”露西望着丈夫问。

    “那是当然!”隆美尔仰头一笑。

    到了山下,隆美尔的儿子曼弗雷德跑到他母亲身边,兴奋地说自己第一次没有父亲陪同滑到了山脚。

    “唉,真是个棒小伙。”露西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脸,上面有一道划痕,“这又是在哪刮破的?”

    “不知道在哪划的,没事的妈妈。你知道吗?路上|我还跳了起来——”

    “刚才阿尔伯特朋友受伤,我叫你帮忙,你帮了吗?”隆美尔打断儿子的讲述。

    “当然了!阿尔伯特——”

    “你不能这么叫,”隆美尔严肃地说,“你才刚见他,要叫施特恩少校。”

    “但是他允许我这么叫的……”曼弗雷德垂下头,兴奋的话头几次被打断,他有些不高兴。

    “好啦,年轻人之间不那么讲究。”露西嗔道,“好孩子,告诉我,你帮了他们什么?”

    曼弗雷德瞥了父亲几眼,见他不再阻止,重新说道:“是这样的。施特恩上校的朋友是个高个女孩,一开始不肯上车。被放在单架上,腿上打着板子,还像个指挥官似的不住发令。说谁谁提前回家了,她要在这里等,不能把某某某一个人剩在这里。随后又安排阿尔伯特上山找人。但她也指挥不动阿尔伯——施特恩少校!——后来您就来了,叫我去帮忙,她才肯去医院。”

    一听就是希尔德。

    “这姑娘很勇敢,不娇气。”隆美尔说道,“你以后在战场上也能做到这样吗?”目光逼人地看着儿子。

    “好啦,他肯定能。”露西抢着回答,又转向丈夫,“你大概又要说自己在战场上如何如何,但你已经是将军了,却每次冲得比士兵们还靠前。从来不考虑我们在家怎么担惊受怕的吗?”

    见妻子忧愁,隆美尔拉了她手,含笑劝慰,“不要担心,没有畏惧的人才会安全。再说,你的爱守护着我呢。”

    露西嘴角微笑,又叹了口气。

    隆美尔几人离去后,我等了十几分钟,没有等到阿尔伯特回来,而是在滑雪场见到了海因里希。

    他说,我父亲和一些神秘事务部的人聚在纽伦堡。“您不去看看吗?或许您过年归来,您父亲就已经不在柏林了。”

    “我们年后很快就会去法国和意大利考查,您有没有兴趣?”见我没有回答,他又说。

    “没有。”我说。

    不过,我想起另一件事,“沃里斯也在纽伦堡吗?”

    “是的。”海因里希问道,“您是最近在冥想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那刚好去请教一下他。”

    我盯着他看。

    阿尔伯特说,他对我的兴趣超出了正常范围,我开始以为是阿尔伯特只是嫉妒。但现在我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难道——

    他知道了我的真正“底细”?

    “我想去看看父亲。”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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