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党卫军士兵跑上来向海因里希耳语几句,我听到提了“沃里斯”、“比赛”。

    “他们现在在哪?”海因里希皱眉道。

    士兵指了指酒店楼梯,“二楼的小会议厅。”

    跟着海因里希上了楼,他推开一个暗红色的厚重大门,让我先进去,他在外面听士兵汇报。

    我推门后见到沃里斯站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双手比划着和旁边一个穿暗灰条纹西装的中年男人争执着什么,沃里斯频频指着地面说:“我能看见,您这样说是不公正的!”

    他这么激动的情况还极少见,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没有见到父亲,我退了出来。

    海因里希说:“副元首鲁道夫·赫斯来了,还带了个著名占星师,叫克拉夫勒。赫斯认识您父亲,想让自己的占星师跟埃德斯坦先生切磋技术,但他推脱离开了。沃里斯不服气,要跟他比试。”

    他看了我一眼,又赶紧说:“我们等一下结果再说。”似乎担心我听到父亲不在,会马上离开。

    我随海因里希第二次走进会议室。

    沃里斯对面的那个暗条纹西装的中年人身材较瘦,两眼有神,显得似乎比较年轻。这人似乎和我父亲认识?

    海因里希低声说:“这位就是克拉夫勒,也有点能力,据说当年预测到了元首在啤酒馆的遇刺,但写信汇报此事后,却被当作刺杀事件知情人关进了监狱。是副元首把他救了出来,收到自己名下。也正是听说了此事,希拇萊先生才决定寻找您父亲出山。在这方面,我们绝不能落后。”最后一句,他格外加重了语气。

    克拉夫勒从桌上收起自己的钢笔,很矜持地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我认为没有分出输赢,因为您得到的信息是不可量化的,不确定是不是某种‘创作’慾望在发挥作用。”

    沃里斯胸腔起伏,脸逐渐涨红。

    从第一排站起来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穿着官员的制服,扫帚眉紧紧压在眼睛上,笑着说:“对,你们各有千秋。今天的事怪我怪我,太好奇了。”

    “他们比试了什么?”海因里希叫起一个老人,我认识,是使用吊摆的葛兰先生。

    葛兰说:“他们根据諾喳玬瑪斯的一则预言,说预言诗‘世纪三’的第36首,提到了德意志近代出现的一位哲学家或者神秘学者,是将会影响世界的人物。”

    诺喳玬瑪斯是法国中世纪的一个预言家和占星家,写了一本《诸世纪》,据说用一千首四行诗预言了一千年里的大事件。

    “他们比试获取这个人更多信息,生活年代什么的。其实他们说的都挺对的,克拉夫勒说,这个人生活在大约25-50年前,对应于预言诗中的星相。沃里斯则说他30多岁就去世了,是1919年,因为他看到了当时他去世的场景。”

    “只不过克拉夫勒先生嘲笑了沃里斯这种没有计算支撑的结果,认为他是‘即兴创造’……”

    沃里斯是很看重自己的通灵天赋的。克拉夫勒说他是编造,再加上赫斯那种和稀泥的态度,肯定让沃里斯觉得受到严重侮辱。

    赫斯看见了我们,海因里希赶上几步,向他问好。又向赫斯介绍我的身份,如果沃里斯不出声,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沃里斯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朝着我们的方向,对赫斯朗声说:“副元首先生,您知道,这位哲人也叫‘鲁道夫’吗?”

    赫斯身体一僵,眉毛抽动了几次,不可置信地转过去。大概猛地一听,误以为是说自己。

    这是个很可笑的误解,因为克拉夫勒和沃里斯都说过,那个人是已经去世了的。不过赫斯大概也有过这样的秘密渴望,希望自己是出现在伟大预言家諾喳玬瑪斯预言诗的人物,即将改变世界。他的误解以及惊喜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克拉夫勒从我们身边经过,只向我稍微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留下来听沃里斯说什么。

    赫斯恢复了理智,他摇着,仿佛甩去幻想,“是吗?那很巧啊。他姓什么呢?”声音里仍带着一丝颤音,也许还怀着万一的指望,万一那位伟大人物姓“赫斯”呢?

    “我不知道。”沃里斯声音变低。

    赫斯收敛了最后一丝激动,“算了,没关系。”他拍了拍沃里斯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他,也好像在安慰自己。

    “他不肯告诉我……”沃里斯做梦似的说。

    他,不肯告诉?

    他是——?

    一片浓雾涌进我的视野。

    不,不是浓雾,这是火焰燃烧升起的烟雾。

    一小堆地上的废木头在燃烧。周围是空地,不远处有零星的房子。这是哪?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燃烧的废墟是一所小教室,它原本属于那个人——鲁道夫。

    是的,他就是諾喳玬瑪斯书中预言的人,一个伟大的神秘学家,知道很多事。他也讲课。

    我又是谁?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你当然是叛徒,西贝丽。”火焰中又出现了那双眼睛。原来这双眼睛并不是红色,只是透过火焰才成了这样,它们来自火焰那边的一个人。

    他叼着木烟斗,穿着暗蓝格子背心。他的身形离得很远,声音却很近,“你原本是我们的人,西贝丽,后来迷失了。现在你回到了这里,要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为我们通灵,服务我们的主人——沃坦。”这双眼睛用刻意柔和的声音说,“那时候,我们会原谅你。”

    沃坦……我的思绪刚转过去,一股强大的能量降临,我头顶上好像压着一座山,头盖骨上似乎有一千只乌鸦在狠啄,它们要“进来”。

    “不,我不再是你们的人了!”一股回忆涌上来,“我不再和你们站在一起,也不会听从沃坦。”

    我没有说出原因,但我心里知道。那是因为,我遇到了鲁道夫,我不敢直接称他的名,他也没有正式承认过是我的老师。我听了他讲课,不知怎么,我认定他才是正确的。而我之前跟随的、火焰对面的那些人,是不对的。

    那双眼睛退去了,头上的压力也消失无踪。一片白光隐约在我身边,我努力看清,想询问他是不是“鲁道夫”,是不是通过沃里斯向我讲话的人。但这道光太强,我像直视太阳一样,心灵的视野被刺痛,不敢继续观察。

    他消失了。

    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沃里斯直挺挺站着,眼睛里透着威严和压力,他用和自己平时不同的声音说道:“我今后都将通过这个管道媒介来讲话。”

    赫斯侧着身,他虽然比沃里斯高出半个头,却像在仰视那样,抬着头望向沃里斯上方的虚空。他脚下不动,用一种奇怪的恣勢把上身扭过来,很突兀地抓住活因里希的胳膊,“他说他是谁?沃里斯刚刚连接到了谁?”

    “沃坦。”这两个字像从黑暗里驶来的、决定战场胜负的重甲车那样,从目不转睛的海因里希口中缓缓吐出。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赫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沃里斯的另一边,他驱赶着周围的人群,“请大家离开,我不想惊动……祂。”最后一个字他念得极轻,好像音量大一点都会冒犯到对方。

    周围的人,包括海因里希和我,都离开了会议厅。我和海因里希等在门外面。

    那道门像有磁力一样,使海因里希定在那里,他的目光像要把门板看穿。

    “是沃里斯,是他……也许,我一直都弄错了。”他喃喃地说。

    大概十几分钟,门开了。赫斯走了出来,满脸红光,他向沃里斯伸出一条胳膊,礼让他走在前面。

    沃里斯微笑着,“不,这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沃坦已经离去了。”相比刚才的激动,如今他脸上带着一层自尊得到满足后的宁静。

    海因里希也笑了,赫斯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他们二人在里面聊了什么,这场比试都已经得到了某种胜利。或者,还获得了某种只有海因里希内心才能确认的东西。

    直到送走赫斯一行人,海因里希才又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这里离车站不远,您可以走过去。”然后转向沃里斯,行了一礼,请他上车。

    “我要送送埃德斯坦小姐。”沃里斯说。

    “为什么?”海因里希扫了一眼我,似乎王子身边的管家听到王子要求下车给路边的卖茶女擦鞋一样。但他没有追问或坚持,而是派自己的一个副官跟着。

    “谢谢您。”沃里斯让副官离远一点,用以前不曾有的友好低声对我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刚才在幻境中看到,沃坦其实是来找您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后来又选择了我。我想……是您让他选择了我。”

    我回忆起那股无形压力来到并离开的感受,应该是这个。

    “不,我没有让它选择谁,它是自行选择的。”我说。

    “对无形世界里的神灵,还是要有敬重的。”沃里斯撇了撇嘴。提到不明身份的力量,我用了“它”,他似乎听不惯。

    车站的钟楼在望,我让沃里斯回去。

    “我还是送您到跟前吧,”他有点不好意思,“海因里希中队长对您的态度转变很突然,所以……”他大约觉得因为自己,海因里希才冷落了我。

    “也许他以前以为您会成为沃坦的代言人,”他又说,“您一点也不失落吗?”

    “这没什么,我对代言神灵没有兴趣。”

    “是的,我也觉得您是。”他笑着说,苍白的脸上一片红润,他的脸色从来没这么好过,大概今天太兴奋。

    “对了,我过年后也要和您父亲一起出去考察,您要继续学习冥想的话,可以给我写信。或者我告诉您慕尼黑的一位僧人——”他又说。

    我摇了摇头。

    “其实今天我看了您的程度,我……也没什么可教您了的。”

    “别这么说,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沃里斯随意一笑,以为我只是客套。他并不知道,今天他真的帮了我的大忙。我想,海因里希以后,都不会再紧盯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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