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沃里斯在楼梯上接到了我,直接把我领到三楼的病房。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有里外两个套音。视野也很好,后面可以望到不远处的树丛。

    沙医生在走廊里站着,和几个年轻医生聊着天。看到我以后扶了扶自己的单眼睛片,露出一点吃惊的表情,但是很快向我笑着打招乎。

    “头上的伤没有遗留什么问题吧?”

    海森堡在病房里半靠在枕头,在一张报纸上飞快地写了什么,见我们进去,随手把报纸放在一边。我发现报纸上有一个9x9的数独题目,他不但填好了答案,还在报纸的空隙上随手出了好几道我大概一周也算不出答案的规则更复杂的数独。

    这对他来说只是病中消遣的小游戏。

    海森堡起身跟我们扬,他身上看起来没有受伤。

    “不知您身体不适,本不应该打扰您的。”我客气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只是……前一阵实验出了意外,有液体飞溅,母亲一定要我住院几天检查身体。”

    他那些原子方面的实验,是比较危险的,我心中猜测。

    他看了看外面的海因里希和沃里斯。

    “这两位先生说设计了一项实验,我也很好奇希拇莱先生究竟想从事哪些‘科学研究’。”他格外强调了“科学研究”这个词,语气略带嘲讽。

    海因里希和沃里斯大概是用希拇莱的名义让海森堡配合的。

    海森堡不太积极,没有向我解释实验细节,只说:“可以开始了。”

    “我告诉你要做什么,”沃里斯说,“我看纸牌,海森堡教授在这个房间,我在另一个房间。你在我的房间里帮我,如果后面他有什么疑问,你既了解我又了解科学,可以替我向他解释,我不懂他那些学术。”说完他就要进旁边一个房间,房门上贴了一个纸条,写着“观察室”。

    “等一等。”我叫住他,他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什么看纸牌,我又怎么解释?我哪里懂海森堡研究的东西了?

    沃里斯急得一个劲看海因里希,后者让沙医生解释。我心里翻了个白眼,海因里希一界武夫,做什么实验?

    “那我进去做准备,要提前冥想,清理那房间里的能量。——记住,除了西贝尔,别人不要进|入房间,尤其是对我的能力有质疑的人。”沃里斯说。

    沙医生无奈地看着沃里斯离开,“是这样。今天海因里希大长和勒内先生来找我,说希望验证遥视的能力,我觉得很意思,于是想到了纸牌实验。在一个房间里的人,这次实验中也就是海森堡教授,他摆出三张纸牌,摆好以后让沃里斯在另一个房间里写下看到的结果。写好以后按铃通知,得到通知后,海森堡教授换牌,换5次算一组,然后休息一会,再进行一组。总共10组,也就是得到50次遥视结果,计算准确性。”

    “可是,像这样的实验,也不需要我在场吧?只需要如实记录结果,对照即可。”我还想找个机会脱身。海因里希用希拇莱的名头压他,还追到医院,海森堡绝对不会高兴。

    “理论上是这样,”沙医生说,“可是沃里斯进行了3组以后,就开始抗义。他说每组中间休息的时候,我们进去检查房间环境、确认结果,这些行为‘污染’了他的能量。他说我们不相信他,导致他的准确性降低。这些话我们完全理解不了,也不能接受。后来他说,您一定理解,能向我们解释清楚,所以坚持要把您请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怀疑有哪里不对?”沙医生一脸无辜,“说实话,我对这个实验是全力支持的,这一点从我提供实验环境也能看出来吧?更何况‘保持怀疑精神,对结果不要有预设’,这不是科学研究人员应有的态度吗?我不明白哪里影响了他。如果他的结果真的受到我们心情这么大影响,这种实验也太不可靠了吧?”

    沃里斯出现在观察室的门口,他显然对沙医生这番评价极为不满,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希望我给出有力反驳。

    也许这个局面确实得我来解释,他们双方完全是鸡同鸭讲。

    “遥视是一种心灵能力,而心理上的实验和物理实验并不一样,由于人类心灵的参与,必须把心理参数考虑在内。”我又列举一些超心理学验证 ESP(超感官知觉)的实验,告诉他们在这些实验中,结果受到心理影响,这是常见的现象。在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共时性》书籍中就提到过。

    “我认识荣格,还见过他一面,不知道他写了这本书,”沙医生说,“难道是他最新的论文?”

    糟了,我为了找证据,忘了还没到荣格写出这本书的年代,我赶紧点头,“对,是他最近的研究,我只是从别人那里看到了他的研究内容,他还没有整理出书。”

    接着我跟他们讲,在这些实验中,受试者有好的心态,会让结果更准确一些。进去检查环境的人,可能并非单纯的“不预设结果”,而是带了一点对沃里斯能力的不认可和嘲笑。

    沙医生旁边的两个年轻医生表现出不以为然,我继续说:“不是说你们有意识地这样想,也许只是内心隐约、不知觉的感受,即使这些,也会让敏感的沃里斯状态下降。不过,我也会向他解释,希望他理解你们。毕竟没有验证过,你们产生怀疑也是理所当然。”

    “对啊,结果还没出来,让我们怎么相信?”那两个年轻医生开始点头,看样子进去查看环境的就是他们了。

    后来,我得知这两位医生是沙医生带的博士,在医院做脑科实习生。最终,决定由我取代那两个博士生记录和确认结果。

    当我终于进|入观察室时,沃里斯坐在桌边冥想,根本不理我。刚才跟那帮人沟通,花去了近一个小时。

    “我以为你要跟他们开餐会呢!”他睁开眼说。

    我太难了,协调好那一方,沃里斯又有了情绪。

    “不取得他们的信任,只是强行规定只有我进|入这个房间。他们还会产生怀疑,认为我们联合作弊。这些想法的能量,也会影响你的实验呀!”

    沃里斯呆了呆,“我……误解你了。人类之间相互理解,真是太难了。”他叹息,“都是那帮人一开始就不信任我,你才要这么辛苦去说服他们。”

    我也跟沃里斯冥想了20分钟,因为实验前那些准备工作已经让我觉得“意识疲惫”了。

    准备好以后,沃里斯拉了房间里的绳子,隔壁有了铃响。

    沃里斯闭着眼睛出神。

    “红心A,方片8,黑桃 K。”沃里斯说,我记下来。

    就这样,5次以后,我们拉两下铃声,休息一会。期间到下午5点时,有一次长时间的休息,那两位年轻医生说实验结束后想请我吃饭,希望我讲更多超心理学实验。

    “我们的实验还有几次没有结束呢。”沃里斯皱眉道,那两名医生讷讷地没敢再说话。

    沃里斯回了观察室,我喝了杯水也跟着进去。

    “你同意他们了吗?”沃里斯问。

    “没有,之前那一小时,该说的已经说了。再说,他们又不是真的想了解超心理学。”我笑道。那两个小伙子的心思,到也不难看透。

    “原来你知道,”沃里斯抱怨,“他们的意愿不纯粹,之前质疑我就算了。现在在做实验期间,却借着了解知识,约姑娘吃饭。说实话,那两个家伙对科学的专注精神不如沙医生,更加远不如海森堡教授。我一直没有从海森堡教授那边接收到不良的能量干扰。”

    确实,也许这就是海森堡身为顶极科学家的原因,他做任何事都非常专注,心无杂念。就是这种状态,使他在我们的感知中拥有纯净稳定的“能量”。

    最后再做两组就要结束了,沃里斯拉了铃,告知对方开始摆牌。

    “梅花6——”

    我刚记录下这个结果,不知什么,从这个结果上却产生一股能量,把我的意识整个带离了当下。沃里斯后面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我来到了一个简单的会客室。

    壁炉旁边有半面墙上都是黑板,上面写着复杂的数学或物理公式。中央的棕色皮质沙发椅上坐着两个人,正在一边玩扑克,一边谈话。年轻的那个正是海森堡,他手里只剩下一张牌。

    “沃纳,我的建议你是否再考虑一下?”那个头发花白,脸有点长的年长者说。

    “老师,我很抱歉,我必须留在德国。”海森堡说。我猜想那是他的老师尼尔斯·玻尔,同样伟大的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奠基者之一。

    “所以你的决定,就是留下来帮助讷粹?”玻尔声音变得严厉。

    海森堡在座位上欠了欠身,显得非常不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很希望德国能拥有自己的科技,我不想看到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去了美国。但这不代表我就要帮助讷粹——”

    “可你现在是他们原子研究的带头人!”玻尔把手中的两张牌都丢到了桌上,表情极其愤怒。“他们迫|害各个大学的科学家,连爱因斯坦都不得不离开。整个欧洲的科学研究,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盛况!他们让物理学倒退,让人类文明倒退!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海森堡眼睛里几乎含着泪,“但这里是我的国家,老师。”

    “这个国家已经被那粹污染了。”玻尔敲着心口,痛心地说。

    “但是这个国家的人,他们还没有完全被污染。老师,请相信我,无论如何,德国不会造出原子武器,德国不会毁灭世界,请你相信我。”

    “可他们已经侵略别的国家了。波兰、丹麦、法国、比利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国家会被占领。”

    “但德国并没有在这些国家制造恐怖,他们会逐渐允许那里的学校继续原来的研究——”

    玻尔眼中流出越来越浓的失望,“你甚至已经开始为他们辩护了。那些人不但污染了德国,也污染了……你。”他站起来,没有再看海森堡一眼,去了另一个房间,关上了门。

    桌子前只留下沃纳·海森堡,他知道自己和最敬爱的导师之间已经有了裂隙,无法弥合的裂隙。这个地方,导师家中的客厅,这个他曾经当作第二个家的地方,现在是他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了。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徒劳地在玻尔房门口等了一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老师,我……走了。”他对那扇门说。

    门里面静悄悄的。

    海森堡走到门口,快要下台阶了,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最后一张纸牌,已经被他攥得发皱。他返回沙发旁边的小圆桌,把那张纸牌小心地展平,和其他牌放在一起。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张梅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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