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要把她拉走的,到精神病院去,”伯格曼低声说,“但您知道,到那里就算完了!住不了一段时间,谁也别想再找到她。我是顾念着您两位,才大着胆子一直把她留在这里。但这里的医生也就那几招,药品也不多。这么说吧,这里的药瓶子还没有厨房里的调料瓶多。”

    我们提议带艾美尔到外面医院看病,我还想能不能给她催眠,但是伯格曼支支吾吾岔开话题,絮絮叨恕抱怨自己的难处,她如何难才能把人留下来,照顾她如何违反规定。

    我和兰肯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希尔德冷着脸听了一会,然后跟伯格曼说,她的儿子在新学校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她。

    “到时候小学毕业,想去帝国党卫军学院也并是不可能。你说是吧,西贝尔?跟你很熟的那两位党卫军军官最近都晋升了,其中一位目前已经是旗队长。”希尔德这番话里的“两位军官”自然是海因里希和舍伦堡。

    从北非回来以后,海因里希升任了大队长,据说他在我父亲葬礼上见到舍伦堡出现时,一开始还十分得意,大约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和舍伦堡平起平坐,没想到舍伦堡也早是旗队长了。当时我情绪低落,完全没有注意到,都是后来希尔德告诉我的。

    希尔德虚虚实实的一番话把伯格曼听得激动万分,马上同意让我们改天带艾美尔出去看病,条件是必须在看病的医院里开出证明,还要有主治医生的签字和电话确认。

    “进党卫军学校有什么好?为一个国家培养毫无思想的机器人。但我知道,这些人啊,就看重这个。”希尔德后来说。

    艾美尔在做了两次催眠以后,已经略有好转。大部分时间能正常交流,也明白我和兰肯早就不在劳动营,正在想办法让她出去,她开始对未来有了希望。她还在劳动营里用钩针编织了花朵,托人送给我们。毛线织的小物件,一只天蓝色的蝴蝶、一朵黄-色的月季花、一棵树冠圆墩墩的绿色小树。用别针可以随意把它们装饰在衣物上,可爱又方便。

    后来,希尔德说:“她的手艺似乎比丽塔还好,丽塔只能织出单层花瓣,她这朵花重重叠叠,有三层呢。”

    她在镜子前把花朵在帽子和衣服上比来比去,反复欣赏,“不知为什么,我很想把这不起眼的小花展示出去,让每个人都看见,也希望每个看见的人都来问我,这花是哪来的,是谁织的,我做了什么才得到这朵花。可惜不能说。但是这感觉真好,也许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她后来又打算买一个扣针来固定这朵花,这样花朵中央就有一个闪亮的花芯了。她拖着我去了施密茨先生的店。施密茨先生不在,只有他的老婆在看店,店面比以前缩小了。

    “最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动不动就把老头子叫去登记。不过最近到是来了一批货,你们先看吧。”她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有一些样子虽然老,但是很有份量的珠宝。

    同在店里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女孩。一个有七岁左右,一个只三四岁。

    那个中年女人穿着黑色修身大衣,手上戴着宝石戒指,正给那个七岁的女孩试戴一顶皇冠。

    “伊尔卡,到你生日的时候,就戴这顶小皇冠出席生日会。”

    那女孩站得直直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皇冠掉下来,好像刚刚得到了一颗银色的星星,要顶在头顶上。

    而三四岁的那个小姑娘则在柜台附近走来走去,最后来到我和希尔德面前,问道:“你们买了什么呢?”

    “买扣针,”希尔德说,“我有一朵很可爱的花,想把它钉在帽子上。——好看吗?”

    小姑娘看了一会那朵花,两只小胖手在虚空中捧了一下,嘴巴张得老大,“这朵小花胖胖嘟嘟,太太太可爱啦!您得买一个世界上顶贵顶贵的扣针来配它,是不是?!”她简直激动得发抖。

    “西比尔,不要打扰别人哦。”那个中年女人说。

    我和希尔德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很巧,这小姑娘的名字听起来和我十分相似,大约也只有中间的一个元音字母稍有不同。

    后来她们挑好了那个小皇冠,签下1500帝国马克的支票。等她们出去,希尔德问施密茨太太,“皇冠怎么这么便宜?上面的钻石不下十个,个头也都不小。”

    施密茨太太看了看外面,“别声张,这些是犹汰人的。当然我们卖的时候是不会说的,买的人也都是老客户,大家心照不宣。快挑吧,这些成色都好,一般客户来,见也见不到的。”

    希尔德把拿着的一只大宝石扣针放下了,“确实都很好,只是太复杂了。我只想要一个最简单的。”

    “那就等老头子回来,真希望不是要登记他上战场!生意我们已经快做不下去了。看见了吗?门店的一半租出去了,卖烟草。要是还不行,就全租出去。上次空袭过后,还丢过一次东西,后来虽然找回来,但是我们也害怕。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差。”

    直到我们推门出去,施密茨太太还在念念叨叨地抱怨。到了门外,中年女人和两个小女孩却还没有走,在一辆党卫军开的汽车前站着。西比尔边哭边说:“不要!我要爸爸来接我。爸爸说要接我的!”

    开-车的党卫军站在车门旁十分为难,中年女人则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严厉起来:“不要闹了!他一定是临时有要紧的事,才不能接我们的,你要体谅爸爸的难处,听话!”

    “我不要!爸爸说,每个人都要遵守承诺,他一定会来的!”西比尔年龄虽小,但气势却很强,而且用爸爸自己的话反驳爸爸,女人一时找不到破绽。她开始强行要把小女孩往车里塞,但是小姑娘倔强得很,拉着车门大哭。

    “爸爸会来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

    在哭声中,另一辆黑色轿车迅速驰来,停在后面不远处。舍伦堡一边走近一边向那个哭喊的孩子说:“西比尔,怎么哭啦?”他走过去蹲下,抱住哭闹的孩子。

    “他们说你不来了。”孩子满面泪痕地说。

    “我很忙,希拇莱先生给了我很多事做,有……这么多。”舍伦堡拖开两手,比划了一个长长的距离。

    “很多很多,有100个工作,但是你都能做完,是不是?”西比尔拿着爸爸的手帕擦干了眼泪,很自豪地问道。

    “差不多,我做得很快。”

    “有多快?”西比尔很严肃地思考着,“像飞机那样快?”

    “是的,比飞机还快,比子弹还快。”

    三言两语,孩子笑了起来了,被舍伦堡哄上了后面的车。

    “你也太宠着她了,尤其是这几年,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中年女人不满地说。

    “她总共才三岁半,怎么算的‘这几年’?”舍伦堡笑。

    “也许西比尔羡慕我有生日礼物。爸爸,等西比尔过生日你也送她皇冠好不好?但是不能和我的一样,也不能比我的大。”伊尔卡说。

    “好的,想要什么就告诉我,爸爸送给你。”舍伦堡一边应承孩子,一边向我们点了点头。

    “我想要那样的小花!”西比尔指着希尔德和我,希尔德的花朵别在帽子上,我的小树别在围巾上。

    “她们是我的朋友,我去问问她们。”

    舍伦堡走到我面前,“我让另一辆车送您去仁慈医院吧,海因里希大队长正在找您。”

    “找我?他又怎么啦?”海因里希一找我就没好事,我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我抱怨的口气太明显,舍伦堡忍不住笑了起来,虚握拳头在嘴巴上挡了一下。

    “总之我刚才陪同一个人在仁慈医院看病,看到海因里希找沙尔博鲁赫医生,叫了几名医生一起开会。对了,沃里斯·勒内也在,还说要把您叫过去,要做什么实验。

    “海因里希?他还做起实验来了……难道他也想读个博士毕业,好快快升职?”真是奇了。

    舍伦堡语塞,表情略显无辜。我忘了他是货真价实的法学博士。

    我在犹豫要不要道歉时,他反而说:“看到您恢复了轻松的心态,我很高兴。您不用那么谨慎,就像和其他朋友说话一样就好。”

    和其他朋友一样,这期待似乎有点高。我转移了一下话题,“对了,这些花朵是朋友织的,不是买的。如果你女儿想要,我可以送给她。”我把小树从围巾上摘下来递给他。

    舍伦堡接过去,手指摩挲了几下,他让我上前面的那辆车,然后又对司机说了几句话,接着到后面车上去了。可是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坐在副驾驶。

    “西比尔委托我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回身把毛线小树递还了我,“要调查清楚毛线花朵是谁织的,她要订做。所以派我来送您一程,专门问一下。”

    小姑娘大概是喜欢希尔德那种花朵图案,我猜想。

    “这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很复杂,”我板着脸说,“您恐怕要写份报告,明天呈交给她。”

    舍伦堡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过他的笑总是不那么畅快,因为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上次的肺炎我是认真治疗了的,不过还是留下了点后遗症,——并不严重。”他特地解释。

    我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最初关心他的健康,一半是出于职业习惯随口嘱咐,另一半是出于客气,问过以后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可现在,他似乎以为我是那种一直惦记着他健康的、真正的朋友。

    或者说,他期待如此,——就像他之前说的。但他对我的期待有点超出现实时,我马上拙于应对,只得闭口不言。

    在仁慈医院门口,海因里希正冲一个士兵发火:“今天是工作日,她不在实习医院也不在学校,能在哪里?家里也没有人!”

    “我在这里,”我走过去,“中午和朋友临时约了吃饭。”

    海因里希想要发作,看到了舍伦堡,后者毕竟军衔更高,海因里希低下了眼睛,向他行礼,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快。

    他是不是把我说的“朋友”理解为舍伦堡了?

    舍伦堡心情很好地袖手旁观,也不澄清。

    “我约的是希尔德。后来偶遇了旗队长先生。”我实事求地解释。但是海因里希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帽沿下的目光充满了戒备,似乎舍伦堡想要觊觎他的财产地位一般。

    同时,舍伦堡那常带笑的脸也冷下来,语调变得没了温度,“对,偶遇,纯粹的巧合。”

    他走开了,向医院门口等着的一个副官招手,那人向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舍伦堡听了一会,皱起眉头。“波塔斯特小姐等不及回去了?这样吧,你去告诉她,今天晚上可以去国家歌剧院上次的包厢看戏,就说我刚刚就是去租这个月的包厢。”

    后面的我没有再听,看起来他确实如向西比尔说的那样,很“忙”。

    我问海因里希:“你们要做什么实验?如果快的话我下午还要回空军医院,我那里的论文还需要好多数据。教授才把我一些数据判定为不合格,论文里废掉了好多页——”

    “这件事比你的论文更重要!”海因里希打断我,拉着我往楼上走,“沃里斯在等我们,上午沙医生(简称)帮我们设计一项科学实验,向海森堡证明遥视的可行性,说服他加入我们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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