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多,希尔德和毛奇伯爵到了我和阿尔伯特在布雷特尔街的家。

    我询问希尔德聚会的情况。希尔德很兴奋,马上要开始讲了,不过又低声问毛奇伯爵:“西贝尔违反保密协议给你那样一份报告,我可以直接告诉她吧?”

    “克莱梢聚集的,都是我们国家的精英。”希尔德把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一边说,“要么家世显赫的人物,要么是各行业的专业人才,不少有教授或至少是博士头衔。这次我见到的人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是约克·冯·瓦尔登堡伯爵。他和赫尔穆特(毛奇)讨论了很多未来建设德国的畅想,都非常有建设性。你能想到吗,赫尔穆特提议说,将来欧洲要形成一个完整的联盟,使用同一种货币,因为他们认为美国的经济已经十分发达,欧洲如果不联合起来,是无法和他们抗衡的。”

    “这位冯·瓦尔登堡伯爵是……”

    “他的表弟我们见过,就是克劳斯·冯·施陶芬伯格。”希尔德解释。

    每次提到施陶芬伯格,我都有些警觉,我记得他是很激进的反抗组织成员。

    “你们和施陶芬……想法一致吗?”我假装不在意地问。

    “你是说哪方面一致?是不是最主要的是,终结‘某个人’的肉休生命来改变德国现状?”毛奇很锐敏地了解到我的意思。

    “如果是这方面,那么回答是‘不’。因为我认为那种行为是违法的。”他稍不屑地说,“我不希望新的德国建立在这样一种不合规则的行为之上。所以我们只关注未来国家的发展,至于前面的一切铺垫,战争会为我们去做。”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依然提醒他们:“聚会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过于公开。”

    “西贝尔啊西贝尔,”希尔德轻嗔道,“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担心,你是真的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已经对现况不满了吗?但凡有知识有见识的人,都明白我们国家在走到了悬崖边上!东线眼看不能再保持胜利,北非同样不乐观,再加上美国也加入了盟军。一旦德国失败,那个人承诺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亲爱的,能给我的杯子里加点奶吗?”毛奇对希尔德笑着说。

    我很少见他在外面公开对希尔德这样称呼,但希尔德却习以为常,轻盈离座,翩然去了厨房,可见私下二人已经相当亲密。

    “牛奶瓶在炉子旁的桌上。”我向厨房说。

    “希尔德刚刚接触这个聚会,对我们的核心宗旨还不够了解,”毛奇说,“我们的讨论,并不是建立在为了挽回德国的失败——这个在我看来已经不可更改的事实上。别见怪,向你澄清这些细节似乎也没有意义,这原本都不是你们女孩子应该参与的,但是希尔德是不可能只待在家里的人。我只希望,不要把她带入任何危险的境地,——永远不要。”他停了一会,似乎在回味自己这个承诺。

    这本不是该向我透露的话题,毛奇片刻后也意识到了,自我解嘲地笑了。

    我向他微笑点头,与个案面谈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陌生人不由自主吐露心声,我并不觉得奇怪,更何况他已经算是老朋友。

    毛奇没有在自己的小尴尬上停留,马上转到了正题,“那么,你今天找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煮热奶,”厨房传来希尔德的声音,“你这里没有电炉吗?”

    “原本有,但是电力供应不上,我收起来了。煤气炉也不算很稳定,你多试几次。牛奶壶在下面柜子里最左边。平时我不用它煮牛奶,而是把瓶子放在冷水里一起煮热,直接倒出来喝。”我大声说。

    然后压低声音:“我威廉草地街的家里,跑来了个犹汰姑娘,以前家里是开鞋店的,她在城里躲着,没有去聚集区。”

    毛奇吐出一口气,反而比他讨论克莱梢聚会时放松一些。也许以他的能力,事情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难办。

    “阿尔伯特不在家,你竟然用这种奇怪的方式热奶,但是我也只能学你,我可不想帮你洗奶壶!”希尔德回来了,用一条毛巾垫着烫热的牛奶瓶,给毛奇的杯子添了一点牛奶。

    “赫尔穆特总喜欢在咖啡里加热奶。”她一边解释,一边很自然地一手按着他的肩头,二人对视微笑后坐下。这些细小的动作和对彼此习惯的熟识,都像一位妻子在照顾心爱的丈夫。

    毛奇按了按肩膀上的手,又对我说:“这件事,我想可以交给希尔德。”

    “不瞒我了?”希尔德瞥我一眼,“你打电话以后,我们就猜到你碰到麻烦了,路上就讨论过。我告诉你,最近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原本在集仲营的,后来抽调到了服装厂工作。这个厂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的亲戚开的,一家人都很可靠。你觉得怎么样?”

    我吃了一惊,不由说:“真的想不到,当初对这个国家忠心不二的希尔德,现在转变得这么大!”

    “我依然对这个国家忠心不二啊!”希尔德喊了一句,又看了毛奇,“他说过,做这些事,也是为了国家。为了我们将来的国家。我们不能在一伙人把国家拖向深渊的时候什么也不做,是不是?”

    电话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我没有接,铃声停了,片刻后又坚持不懈地响了起来,我道了歉去接电话。

    “西贝尔·埃德斯坦?”一个女孩的声音问道。

    “是的。您是……”电话里声音变化很大,一时间没有听出是谁。

    “是我呀,兰肯·霍恩嘉特。”

    “原来是你,518。”一提到她,我首先想起的不是名字,而是我们的编号。

    “无情的610!”她也笑了,“一出来就把我忘了。我今天上午到你威廉草地街的家,见到了你家的女仆,我费了好大力气证明自己是谁,她才告诉我的你这里的电话。”

    “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而且我父亲又——”

    从圣马乔丽出来以后,各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竟然忘了和她的约定,一封信也没有写给她。幸好她来了,要是再过几周房子退了,她还以为我给了假地址。

    “不用道歉,我也看到报纸了。”她说,“我怕太冒昧,才没有去葬礼,刚才只是一时激动,不是真的说你‘无情’。”兰肯放柔了声音,问我这些天怎么样,要不要出去约见一下,散散心。

    挂掉电话,回头看毛奇小口啜着咖啡,和希尔德互递着眼神,好像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怎么了?”

    希尔德手指在自己杯子上轻轻地敲着,见我终于等得着急,才说:“我想这个圈子并不大,你知道我父亲的这位朋友,他姓什么吗?”

    “什么?”

    “霍恩嘉特。”

    正如希尔德说的,这个圈子并不大。当我和兰肯在蒂尔加藤公园见面时(希尔德也在场),兰肯说她以前就知道希尔德,只是那时她父亲和希尔德的父亲霍夫曼先生还不太熟悉,她自己也胆怯,就没有主动结识。

    “我父亲是最近出狱以后,才和你父亲往来频繁的,”希尔德叹道,“他告诉我,人总是在经历磨难以后,才能认清什么人值得深交。”

    “对了,40年的圣诞节,我好像在凯撒霍夫酒店见过你们,”兰肯问,“你们在党卫军的大厅里唱歌,是不是?我当时在旁边的小厅,和我哥哥在警察局的同事们在一起。”

    “我们两个都没有唱歌,只是拿了蜡烛。再说,要不是被点了名,谁愿意唱那种奇怪的圣诞歌,一点点和平的祝愿都没有。”希尔德说。

    兰肯敏感地意识到希尔德心态已经转变,不太愿意提起那件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看清了真相。”她很体贴地说。

    兰肯虽然性格温柔,但也不是胆怯的人,三个人很快商定了方案,以工人的名义把利维亚调到她亲戚家的服装厂去。

    “如果她会做鞋子,就再好不过。”兰肯说,“我哥哥可以给她办理新的证件,把姓氏改成德国人的。”

    “很好,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们三个要去大吃一顿,庆祝新认识了兰肯,以及成功解救利维亚。”希尔德一拍手。

    后来,兰肯私下又对我说:“你知道吗?艾美尔——也就是103,你记得她吗?我出来以后,也曾经想让她去服装厂的,原本圣马乔丽也同意了,她本来手艺就很好。但是没想到,最近她病了,卧床不起,就没有成功……”

    “过几天我们去看看她。”我说。

    “可是以什么名义去呢?”兰肯问。

    “你记得伯格曼吗?她一直希望给自己孩子转个更好的学校,因为他的孩子在原来的学校受到同学的欺负,我想可以从这里入手。改天把她约出来,谈一谈这件事。”

    兰肯望着我,“你怎么知道她想给儿子转学?你见她的机会,比我还少呀!”

    “是……带我出去的那个党卫军军官闲聊时告诉我的。”

    “帮你找回绿色皮包的那个党卫军吗?他看起来并不凶狠,还很机灵善良的样子。”兰肯说。其实我指的是海因里希,但她想到的却是雷德。

    不过谁都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信息只是我刚刚“灵感”发作,跟他们两个都全无干系。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我给伯格曼的儿子做了心理评测,表明他有一些阅读障碍,希尔德帮孩子重新联系了一所更好的学校。

    伯格曼千恩万谢,带我们去探望艾美尔。她还用着我那个绿皮包,只是见我时有点不好意思,用一只大手捂着包走路。

    艾美尔的身体并不是很差,我们去时她如常正在缝纫机上给一件衣服上袖子。看到我时盯了我一会,看样子是认识我的。

    “610,你的家人不会来接你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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