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草地街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希尔德。

    “你怎么今天又到这里来了?我早说让鲁丝跟你到布德特尔街就好了。”

    “我来收拾一下,这个房子我要退了。”

    希尔德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说了句:“算了,随你。”

    她之前认为这房子没必要退还,但是听了我的想法,毛奇伯爵附和说:“这样更好,我们在任何利益上,都不要再去侵害犹汰人。”

    当时希尔德撇着嘴,可见她心中从未觉得自己侵占过谁的利益,不过她出于对毛奇伯爵的尊重,没有明确反对。只是对毛奇说:“既然你觉得西贝尔做得对,那看来她也多半同意你们的观点,要不要把她也邀请到你们的克莱梢聚会里讨论一下啊?”话里带着十二分不满。

    毛奇笑了笑,轻轻握住希尔德的手,“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需要一点时间需要那些人熟悉你。”

    希尔德飞快把将手抽了出来,但是偏过去的脸却带着一个藏不住的笑容。

    “那是什么聚会?”我问。

    “是这样,我们在西里西亚的克莱梢有栋房子。定期聚集一些有识之士,共同讨论德国的未来,包括政|治经济等多方面的设想。”毛奇又加了一句,“和战争是无关的。”

    不要加入任何特殊组织,尤其是政|治性的。很早以前父亲提醒我的一句话,在这时跳了出来。既然毛奇说他们只是畅想未来,又和战争无关,应该是安全的。

    在电话里,希尔德向我道歉。

    “今天晚上本来约的和你吃饭,只好改到下次了。我们下午要去克莱梢,明天才回来。”她得意之情从电话里满溢而出。

    “毛奇伯爵终于接纳你进|入他的核心圈啦?”我打趣她,“下一步就是见他的父母。”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去参加他们的讨论,都是正事。”希尔德一口否认,但是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浸了蜜糖。

    “很好,回来告诉我讨论心得。”

    鲁丝六神无主地在客厅里看着收拾好的一些箱子,眼睛盯着这屋子,好像屋子里每件东西都随时会长腿跑掉似的。从我回来告诉她这房子我想退掉,她就是这副神情了。

    接下来,我要去看看地窖。但是又一次,鲁丝把我拦住,说地窖里太脏,就自己沿着干净的台阶走了下去。

    我去查看了楼梯间,大米吃掉了不少。二楼上,我把柜子里的床单和旧衣服也搬到床上,发现床单和被子都少了一套。

    中午做饭的时候,鲁丝做土豆煎饼。

    “怎么不做大米呢?”我问。

    “你不是一直说那个不好吃嘛。”

    “可是不好吃,我离开这一个月,你也吃下去了3袋子呢。3袋大约24公斤,每天平均要吃掉近1公斤。你大约也是吃烦了吧!”

    鲁丝切土豆的手滑了一下,刀子把她手指上划出一个很小的伤口。

    “我去擦药水。”她跑到楼上去了。平时这种程度的伤口,她都总是说没关系,只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一下的。

    等她回来,我站在楼梯口,盯着她看,好一会没有开口说话。她结结巴巴地说要继续做饭。

    “不要急,我不饿。告诉我,地窖里藏了什么人?是男人吗?”

    她的脸刷得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浑身都在颤|抖。

    等了好久,她嘴唇只是一个劲地抖,也没有发出声音。我只好说:“你不希望我告诉警察是吧。”

    鲁丝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她不是坏人,埃德斯坦小姐!我出去买菜时她躲到了这里,您知道,如果她被抓住,就要被送到集仲营了!”

    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原本我还以为鲁丝与某个外国劳工临时私会,没想到是藏了一个犹汰女人。

    “我知道了,你去做饭吧。”我对她说。

    她挨着门边慢慢蹭过去,“我去把她叫上来——”

    我拉上了窗帘后才又说,“我下去看看。”

    我走到地窖口向下看,打开地窖的灯,下了台阶。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张苍白的脸正看着我。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吧?”那个女孩说。

    我仔细看了一会那张脸,“您父亲做的靴子,我今天来的时候,刚好穿在脚上。”我对那个叫利维亚的女孩说。

    她很细微地笑了一下,稍稍向前移动。我这才看清,她藏身的地方,就是原来父亲找到那本《旧|约》的角落。那里现在铺了一张简单的床铺。她指着地窖临街的一面,那面墙的上部有一条细缝一样的横窗户。

    “我要请求您把灯关上,因为白天地窖里开灯太久,容易被人怀疑。是不是?”

    我把灯关了。外面的光通过那细细的窗户透进地窖里,在地上形成一片淡淡的白光,淡得就像月光。

    “瞧,我在这里躲了一个月,活动范围不会超过这片光。”她伸出脚尖指了指那片光,还没碰到回缩了回去,就好像那是一片水。

    “因为如果光能洒进来,那么从窗子外面,就可能会有人看到我。所以我尽量保持自己在黑暗里。大部分时间,我就在这个床铺周围活动。”她坐在床边的一个桶盖上。

    “虽然这样,我也还是需要进食和方便。我告诉鲁丝,我不能使用你们的盥洗室,因为冲水太多次,也会让人怀疑。所以她给了我一个桶,每天晚上帮我提上去倒掉。”她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桶。

    躲了一个月,只待在大约2平米的范围内,普通人是无法忍受的,但是现在而言,这2平米就是她的保障。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我明白。但最近埃德斯坦先生不在家,您未婚夫也在前线。所以我托鲁丝在附近帮我寻找一下,有没有空着的房屋。如果有,我可以住进去,做那个房屋里的……幽灵。”她又微弱地笑了下。

    “所以我只希望,在这之前,您……请您不要向警察局汇报。”

    “您的想法很有条理。”她没有像我想的那么慌乱,不像一个十几岁姑娘应有的那种面临危难时的吃惊态度。

    “我在这黑暗里思考了一个月,”她说,“想了很多,关于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些事,我要怎么办,以及如何面对死亡。我发现自己能做的事不多,而且即使做了最大努力,也不一定增加活着的希望。但是,我能做到的是不被眼前的事情压倒。这是最基本的,是不是?”

    我仿佛明白,她也像我在战场上经历那样,由于体验到命运的打击,进而拥有了那种安然忍受痛楚的、超出自己年龄的平静。

    鲁丝出现在地窖口,拿着碟子,一股煎土豆的香味飘出来。我走了几步上去接过那碟土豆煎饼,放到利维亚的床边。然后到一个柜子里找出一个大盒子,也放到她床上。

    “这里有一领毛皮大衣,天气慢慢冷了,你当被子盖,冷了也可以披上。”

    “那怎么行?”

    “那没有什么不行的。那件衣服,我是不会穿的。它本来就属于你的……同胞。”

    所以,我决定让她先藏下来。可是我在布德特尔街的家是二楼,是藏不了人的。所以在这房子退掉之前,必须为她再找一个藏身处。

    下午,我和鲁丝来到一条街以外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栋破损不堪的三层小楼。

    “地窖似乎是完整的。”鲁丝说,“我有一次在这里看到过,只是那里住了一窝狗。我当时感觉小狗还挺可爱的。”

    这里的地窖口在楼后面,我们绕过杂草丛生的外墙,来到地窖口。几条野狗忽然窜了出来,有四条都是成年狗,冲着我们大叫。鲁丝尖叫一声就想跑,被我按住了。

    “这时候不能慌,要慢慢后退。别看它们的眼睛。”

    “当时我没有看到这么多,当时只有一条母犬带着几只小狗在窝里。”

    那几条成年狗红着眼睛,龇着牙低吠着,显然处于警戒状态。我和鲁丝一步步后退。

    “嘿!走开!畜生们。”一个50多岁的男人拿着棍子跑过来,冲这几条狗又挥又打,野狗一点不怕,有一个在前面吠叫,另外两只从两面去攻击这个人。不过棍子挥起来,侧面的一条狗肚子上被狠狠打到,噢噢叫着走了。一个成员挨了打,其它狗也一起退走,回了地窖。

    “瞧,没人住的房子就是这样。原来这是多好的一栋楼!我以前就在这,现在都成了野狗的窝。”这中年男人说,“而且狗一旦在野外成了群,那就像狼一模一样。您瞧见没有,刚才它们还有分工合作,一个在前面吸引我注意力,另外两个从侧面包抄我!”

    中年人带着我们走到大街上,“姑娘们,快走吧!前两天才咬伤了一个人。可怜的老家伙,腿不好,跑不动。我们好几个人才把他救下来。我就是那时候就一直在家里放了这根棍子的。——老头子剩下的一条好腿也不行了,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如果他有轮椅的话。”

    我和鲁丝谢了他,一起走远。

    沿街又走了好几百米,路两边还有个别房子看似无人居住。可是却不确定能空多久。而且我们也不敢打听,一旦有人发觉我们四处打听空房屋,就会引起怀疑。

    想把一个人藏起来不引起怀疑,竟然这么难。

    回去以后,我决定这几天都暂时住在草地街,这样我可以用收拾东西的名义,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但是我已经把退房子的事告知了海因里希,他也同意了,所以也不可能拖上好几周。

    必须有别的办法。

    几天后放学,我在外面找了电话联系希尔德,希望见她一面。

    “这几天回来工作太忙了,就没去找你,这么想我吗?”希尔德笑道,“本来今天还要加班的。”

    “是的,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希尔德在电话里放声大笑,承诺晚上一定来找我。

    “如果可以的话,请毛奇伯爵也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在克莱梢的聚会。如果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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