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尔的精神正在恢复,她教|会了马乔丽里几个姐妹织毛线和使用钩针的技巧。虽然这在伯格曼看来是“影响做工”的事,但看在我和兰肯的份上,她只是抱怨几声,也没有完全阻止。

    后来,听兰肯说劳动营要扩建了,可能会改成一个集|中|营,加入更多的犯人。那样的话伯格曼也会“升官”,管理更多的人。

    “怪不得她最近衣服包包都讲究了,”我哂道,“只是审美有待提升,不同的首饰也不搭配,装饰圣诞一样往身上堆。”

    兰肯默然,我仔细观察她的反应,意识到了什么。

    “你最近……给她送东西了?”

    怪不得伯格曼最近对我们很客气,我们想去看艾美尔都没有遇到阻碍。

    “花费很多吗?”我暗地里责怪自己不警觉。

    “打点艾美尔一个人的事,用不了多少。”

    我叹了口气,当时希尔德给伯格曼的儿子换了学校,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确保今后都畅通无阻,没想到落实到每次探望,想要艾美尔过得好一些,还是要实实在在地不断掏腰包。

    见我沉默不语,兰肯说:“你帮她治疗,已经出了很大的力。其实最应该帮助她的人,是我。因为我当初刚进去时,别人欺负我,我不会反击,只会哭,只有她帮我。而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艾美尔,而是我舅舅的工厂。为了保住工厂,他要不断给官员们送礼物。”

    “工厂怎么会保不住呢?”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兰肯说,“很多官员没收所谓犹汰人的‘非法资产’都发了财,于是这些人都希望自己名下有间企业,可以源源不断把钱供给他们。我舅舅为了不让他们找茬把工厂没收,就得给他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方便’。”

    兰肯又说:“其实,希尔德的父亲霍夫曼先生原本帮过我们,他曾经有权从集|中|营调取劳工。但是最近有人举报,说霍夫曼先生亲犹|太。施佩尔部长再次把这事压了下来。但霍夫曼先生已经坐过一次牢,现在很害怕,不敢再插手了。”

    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的内幕。

    在劳动营的时候,兰肯也还是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样子,出来这几个月,被这些事逼得很快就成长了。

    她说最近在找舞蹈老师的工作。我告诉她,科雷格的二女儿也5、6岁,她也很有兴趣。可是科雷格家的家人都在雷根斯堡,要离开柏林。兰肯又犹豫了。

    “舍不得离开家人朋友吗?”我虽然这么问,但心里知道她是怕自己离开后,艾美尔那边无人打点。

    我在首饰店偶遇舍伦堡几天后,他把西比尔·舍伦堡的“图纸”交给了我。那是一张童画,画了一顶黑色帽子,五彩花朵围着顶部一圈。

    “这小姑娘很有想法。”我把画交给兰肯,她说,“希尔德说你认识党卫军高官,原来是真的。”

    “也不算很熟。”

    “为孩子的事专程找你好几次,我以为你们原本就很熟呢。要不然这种事让副官送来就好了。”

    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可是我们也没有说过多少话,只是偶尔见过几次。”

    “好吧,那有点可惜。你知道吗?我父亲说,他在希拇莱身边很有实权,还听说,他曾经有机会管理好几个集|中|营,他都没有去呢。”

    是吗……也许舍伦堡不希望染指太多非人行径?

    “那就这么定了!”我突发其想,“过几周舍伦堡旗队长要来取帽子,到时候我会问他女儿是否愿意学舞蹈,如果有可能,安排你去面试!”

    有一天,我当时刚刚结束一个催眠,正和个案聊天,聊了一会,个案变沉默了,不停地看外面。我才发现有个党卫军的帽子在门上的玻璃窗口外面一隐一现。

    打开门,是舍伦堡。

    催眠个案只是个在空军医院里看病的普通士兵,看到舍伦堡的军衔就告辞了。

    “帽子还没有织好。”我向他道歉,这也没有到约定的取帽子时间呀。

    他却说是来探望病人,顺道观察一下我的工作。

    “您想体验催眠吗?”

    “您想……催眠我?”他露出微微的惊讶。

    他的表情让我明白,自己的问题实在不够谨慎,他身为情报部的核心人物,竟然有人妄想催眠他。我局促起来,解释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很轻松地笑了笑,“只要告诉我您的催眠吊摆在哪,我离它远一点就好了。”

    这是为了让我放松,故意开玩笑了。

    我也笑起来。“催眠不像电影上那样的,看几眼吊摆就会睡着。它是需要配合的。不过,您也许是‘不易催眠’的体质。”

    见他感兴趣,我继续解释:“如果对催眠师的信任不够,或者这个人自己想法过于强大,无法听从催眠师的引导,是很难进|入状态的。这是不易催眠的体质。”

    “是的,我想我就是这样的体质,”他说,“但是绝对不是因为对您不信任。”

    既然有机会,我就随口问他,西比尔有没有学舞蹈。

    “西比尔只学了小提琴,您说学舞蹈吗?也不错。”他说。

    看起来有希望,我介绍了兰肯,然后问他要不要安排面试,“或者,让孩子的母亲和兰肯谈一谈?”

    舍伦堡露出奇怪的表情,又笑道:“您好像一直都误会了。那不是我妻子,是我姐姐。”

    话题好像有点跑题,我拉了回来。“原来是您姐姐。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和兰肯谈一谈,她是巴黎国立舞蹈学院毕业的,哥哥在柏林警察局,是个普通警员。”

    舍伦堡在我桌边转来转去,看看文件柜,又看看我桌上文筐里的一叠催眠记录。

    “您手写了好多记录,字体这么小,您是喜欢用细笔吗?不,您是把钢笔反过来用了,那样对笔尖可不太好。”

    他又把话题扯远了,无奈。

    我只好说:“是的,我喜欢细笔。”在上个世界用惯了中性笔,这里的粗钢笔全是大水枪,所以我经常反着笔尖写字。

    “我那里到是有一支还不错的钢笔,太细了我用不惯,说不定您会喜欢。”

    “我在用的笔也不错,反用已经被磨出锋来了。”我随口应付。

    他大概对钢笔颇有研究,对我“反用出锋”的业余行为笑了好一会。

    门口有脚步声,一个士兵在门口探头探脑。

    “旗队长,不好意思,我约的第二个实验者来了。”我站起来,最近因为被莱温教授把好些数据打回来,我这里增加了实验量。最多一天我做过4个催眠,平均每个2小时,这8个小时下来我跟虚脱了一样。

    “我去跟这士兵说,晚一会再来。”

    正在欣赏墙上一个意识冰山结构图的他回过神来,“噢不用!我这就走了。我还要去探望朋友。”

    我松了口气,心里也叹了口气。舍伦堡这个人心思比较重,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爽快。

    后来取帽子的时候他又来到医院,同意兰肯到他家里试用一个月。

    “只要西比尔能和她相处融洽,我没有意见。”他说,好像他一切都听孩子的。但我想,话虽这么说,他一定背后调查了兰肯的家世,才会答应试用的。

    他还想帮自己姐姐卡罗·舍伦堡约催眠,我答应让她体验一次。

    “如果体验得好,可以按半年疗程购买吗?”他笑问,“我可以全额预付。”

    我解释自己没有资格从业,还不能收费。

    “而且我论文的事情最近也很忙。”

    这是实情。前一段时间因为各种事,再加上被海因里希叫去参加实验,论文进度拖延不少,被教授痛批了(不只)一顿,我也不敢说明原因。

    后来有一天,莱温教授把我叫到办公室,桌面摆着我的论文。

    “有了海因里希大队长的保证,这论文上|我所做的修订,都没有意义了。”

    我一时还没听懂,莱温教授拿下耳朵上的铅笔,呼出几口气。

    “就是说,海因里希大队长告诉我,无论如何让你顺利毕业,就是这样!我猜他是怕你没有时间去帮他做事。”

    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有点高兴,这表明论文无论好坏,我都能毕业。我就不需要死抠格式和用词了,会轻松很多。

    但是很快,理智回来了,莱温教授治学极为严谨,他对海因里希这种作法,绝对是不认同的。

    “后面几个月我会在论文上投入更多时间,希望你继续讲解修订的地方。”我说。

    教授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你是这一届学生中比较努力的一个,我不希望你走上弯路。说实话,你的论文我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反复打回去让你修改。因为创伤的心理治疗,这方面的课题将来无论任何时候是可以继续深|入的重要方向,即使在战后,也都会派上用场,对人类有益。如果你将来要继续发展本专业,毕业论文就必须认真对待。这些论文是存档的,要是以后有人查到你以前毕业时论文那样不认真,你又要如何面对自己?”

    这番话使我深受感动。

    原本我只是考虑到莱温教授不喜欢学生偷懒,因为怕受批评而表示后面会认真对待。没想到他是真的在为我的前途作打算。

    而且他提到“对人类有益”的目标的时候,身上仿佛散发出和海森堡教授一样的“大爱”,这是只有考虑整个人类利益、拥有大格局的人才会有的一种庄严和崇高,让人不由自主地敬服。

    他不再是那个上课只向希特嘞画像行礼又严格无比的人了。也许经过这几年的战争,思想慢慢转变的不只是希尔德等人,莱温教授也逐渐回归了身为心理学家的初心。

    大爱归大爱,教授的要求还是一样严格。他认为我的某些实验不够好。

    “这个人得了震弹症,可是催眠中他提到自己在古代的一场战争中撞到了头,时间是中世纪?”他把一张纸拎起来,用铅笔敲打着那几行字,“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我应该回答“不信”。

    可事实是,我信。

    既然我的灵魂可以从未来穿越,为什么这些人的灵魂不会在中世纪轮|回呢?

    我不敢说话,莱温教授继续敲纸。

    “个案一定是在瞎编!不要被他们骗了,小姑娘。有些小子为了找我们的女学生催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方面,你也要了解他们的心思,嗯?”

    于是这一类数据全被抽了出来,不能算在有效范围内。而我,只得增加催眠实验次数,几乎每天都在泡在空军医院,争取得到一些他更加认可的数据。

    一个月后,兰肯通过了试用期。这并不意外,她性格耐心又体贴,据说和西比尔关系像朋友一样,甚至还让艾美尔又织了件小裙子给她。

    “你和舍伦堡见面机会多了,也许可以透露一些艾美尔的消息,这样顺遍就把你舅舅的事情带出来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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