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湳城除却背靠悬崖的那条绝路,两座城门分列东西,白江鹑、王忠与傅衡阳带一队人马攻东城门,纪汉佛、何璋与云彼丘带一队人马攻西城门。

    积雪数尺深,清雪开路缓慢。城门楼上程铎的余部排开两匹火炮,除此之外的兵力,已经被李莲花在崖顶尽数剿灭。

    火炮的威力不容小觑,不过云彼丘和傅衡阳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改良了天机堂的御甲阵,两门火炮他们还可以应对得当。

    城中无主帅,不过半个时辰,东城门便已攻破,号角四起,王忠直接在城楼上方砍了程字大旗。

    李莲花听到号角声,缓缓睁开眼。执念扰乱心神,一夜间他想起了很多人,杂念纷飞。

    是人都有心魔,可是从李相夷变成李莲花的这条路上,他已经尝尽人世间各种疾苦,那些内心深处的恐惧具像化,已经折磨了他十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寂平淡的生活有了新的波澜,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动力,有了万物之中最美好的希望,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自责、愧疚和恨意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好像对任何过往都能释然无惧。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比往日更加坚定无畏,明亮清透。或许应当叫做因祸得福,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突破了从未期待过的瓶颈,无论内力还是境界更上一层。

    他提剑轻轻一挥,半分内力都没有用到,轻飘飘的动作看上去随意洒脱,方才还紧紧缠绕在他身边的黑雾就这么轻飘飘的散开了。

    他抬头看一眼天际,目光透着隔世的苍凉,他看到远山雪处渐渐滚起的白烟,飞身至琼楼顶端,东西城门皆破,大军已经进城大半,撤离已经是来不及了。

    两方汇合,傅衡阳与云彼丘都意识到不对劲,这些兵力根本与预计的不符。李莲花如果真的一人敌万军,没有理由不发信烟,而且攻城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空城,先撤。”云彼丘到底比傅衡阳老道,反应快了一瞬。但是命令尚未下达,一阵惊恐惶惑的喧哗响起。

    “什么声音?”随着一声闷闷的炸响,终于有人发现了崖壁的异常。

    “是山壁,山壁好像雪崩了!”

    天下弓矢第一家的金羽阁的主人忽然觉着肩上一轻,背在身后的巨大弯弓和腰侧箭矢不见了。

    再抬头,已经有人替他说出了答案,“门主!是门主!”

    青天白日的屋檐高处,白衣胜雪的翩跹身姿拉开弓弦,笔直挺立在云端,与身后雪色融为一体。锵声飞驰,一箭出,尽数莫入崖壁积雪中,原本不停往上的连串爆破陡然改了方向。

    李莲花再射出一箭,那连续不断铺开的爆破再收紧一个方位。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崖壁上的火药弹是用引线串联的,可是积雪覆盖下,李莲花居然能找到引线的准确方向,并且能在数十米开外射断细窄的引线!

    傅衡阳想起那日他与江侗查探,不小心伤了脸,现在想来他不是因为大意没有及时发现火药弹,或许他在那时就已经看破了一些东西,在心里默默记下。

    他一直知道李莲花此人深不可测,但如今才发现,他比他想的更加缜密而内化。

    李莲花就这样一箭一箭,将遍布半个山崖的引线网给截断到一小块方位,然而雪崩与坍塌倾覆还未完全停止,各家内功齐齐站出以对抗迸发的山石与冰雪,汀湳城被满是黄白混合的碎屑淹没。

    李莲花环顾四周,功夫不佳的士兵拖着沉重的盔甲无法轻盈躲避,有人已经被埋没到胸口。他看向崖壁上还在不停爆破的炸点,叹了口气。

    众人只见他弃弓飞身,拔剑迎上还在不断炸开的山崖,速度快到只剩残影,根本看不清。

    须臾,大家听到一阵切割碰撞声,那白色身影如一道流光掠过人群头顶,淹没在崩塌的雪雾中。

    单点阻断来不及,他以剑切割了整座崖壁上的引线网。爆炸不再蔓延,整座城也只被散落的积雪沙石淹没了一半。这已经是绝境下最好的结果。

    众人惊魂既定,所有人都下意识去寻找李莲花的身影,却只看得到满目残雪,和呼啸在耳畔的凛冽风声,吹一地空旷萧索。

    “来人,快去清雪救……”云彼丘命令还未下达完,崖壁下,积雪厚重的一处忽地破开,李莲花全须全尾步出,衣襟发丝却连一片雪花沙石都未曾沾到,白衣不染,洁净如新。

    那气度,那英姿,那神态,那遗世独立唯傲然的风骨,那睥睨众生无悲喜的目光,让所有故人一晃错神,分不清时年岁月。

    “门主……”云彼丘痴痴呢喃,再次重逢,他终于见到了十几年前的李相夷,那时他有满腔的抱负,意气风发天纵奇才,怎一个傲字了得。

    众人瞩目下,李莲花缓缓来到大家面前,面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淡笑,疏离从容。他依然光芒万丈不可遮掩,可近看,却又不似当年那个夺目刺眼的少年。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震撼中轻易回神,因为谁也没想到李莲花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弯腰捡回被他丢弃的长弓和箭套,还给金羽阁主。

    “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他拱手道歉,这一瞬再次打碎了李相夷影子。

    这些过去他从不放在心上的琐碎小事,如今的李莲花做起来十分自然。

    金羽阁主还处在震惊中尚未回魂,急忙躬身接过,“这把弓有朝一日能随李门主拯救众人,也不负此生。”

    尽管他是温润和气的李莲花,此番孤身破雪的无畏英勇仍让他的威信高立于众人心中,没人在乎他是不是四顾门主,江湖传说的地位让芸芸众生自动将他奉之神坛。

    剑神的剑,可挡山崩流火,可破万仞冰封。

    云彼丘隔着一个小小的雪土堆,与李莲花目光交汇,他没有上前,李莲花亦未动身,他朝他点点头,嘴角笑容不减,似在道谢,谢什么却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这才想起一切的起点,纥诃山与长寿翁,还有那咒术疑问。惊颤,好梦醒来,他终于知道为何会认为李相夷回不来了,他不止是天下人的剑神,还是那一人的莲花。

    傅衡阳牵来匹好马,知道他心中焦急,让他先回营帐救所念之人。他不知道大帐中此刻的情景,他甚至不敢想。他纠缠李莲花下山,却没有办法保证他唯一惦念之人的安全。

    倘若他们赌错了……傅衡阳想,他再没有脸面面对眼前这个男人,而李莲花可能会绝迹江湖,自此再也找不到能够倚仗的利剑。

    欢呼未曾来得及,众人便见李莲花一骑绝尘,又匆忙离开汀湳城。傅衡阳与白江鹑带一队人马紧随其后,若是云彼丘没有来,他会留在城中安排,但是此刻有云彼丘坐镇,他完全可以放心离开。

    值得庆幸的是,临走前他交给阿狸的那枚信烟始终未曾燃起。但是按照李莲花这个思路,万一阿狸也是个一根筋,不想让李莲花分神才选择不放……若是过去他不觉得那个阿狸会这么懂事,但是自从李莲花离开后,她扛着风寒高烧死都不肯说,傅衡阳忽然发现,阿狸也是个倔种。

    这俩人真真叫人头疼。

    营帐中,公主听到外面声响,却被近卫禁在帐内。

    “你们这是做什么?”

    “属下弄丢过公主一次,决不能再出意外。”上回在御秭归阙公主被绑走,给暗卫们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你们敢囚禁本公主?”

    “属下不敢,但若公主怪罪,属下愿承担。”

    “你们!好,我不出去,你们去几个人救阿狸。”

    没人动。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不怕我杀你们的头?”

    “杨大人交代过,万事以公主的安危为重,我们不能擅离职守。”

    昭翎公主自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憋屈,但是她并不能怪他们,想起被押送的那段绝望,她也却步。可是阿狸……她自心底生出一股愧疚。

    然而不等这愧疚心情侵蚀太久,营帐外传来清晰激烈的厮杀声,一群黑衣人攻入大帐。

    这群人跟苍蝇一样难缠,并且无孔不入。

    一股诡异的笛声传来,原本与黑衣人缠斗的暗卫们纷纷不支倒下,公主也倍感沉重,好不容易熬到笛声过去,帐内已经被人控制,一人缓缓走到她面前。

    “是你……你事长生门的人……”

    薛娇一双媚眼勾一缕阴毒,“你果然还是这么聪明,聪明的让人讨厌。”她笑盈盈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看一眼身后的人群,朝公主道,“上次被人搅合了,这回准驸马不在,公主殿下还请好好享受。”

    那些男人纷纷上前,此刻昭翎公主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她自幼锦衣玉食,被全家宠着,虽然那时她还不是公主,却骄纵的可与公主比肩。如今她成为了公主,却发现世间原来有这么多不如意,求不得。

    她脑中忽然想起方多病的脸,悲观的蹦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死了,他会难过的吧。

    一只手,搭上她的衣领,五指抓握便要撕开,但惊悚的是,不支为何,那只手蓦地从手腕处断开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薛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平整如切得截面,却没有机会说出一个字。

    大家低头看着身上莫名多出的致命伤,却并未瞧见任何冰刃,胆寒恐惧侵蚀他们最后的意识,他们甚至不直到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

    薛娇觉得脖子一痒,伸手挠了挠,却挠出一个大口子,往喉咙里呼呼灌风。

    然后她看到黑衣人中有一人摘下面罩,一只手扶起昭翎公主,另一只手中握着一个雕琢精美的剑柄,帐帷被风掀开一个缝隙,阳光倾泻进来,照出若有似无的剑身残影。

    断气的前一秒,薛娇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来得及张张嘴,口型隐约翘楚是一个“方”字。

    “方多病?”公主傻眼了,噙着泪水的眼睛写满震惊。

    “没事了,清儿。”他一开口,漫天的委屈如倾盆大雨,公主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方多病耐心的抱着她,呜咽中,公主突然想起什么,“快去救阿狸……”

    方多病见她自己都惊魂未定,还不忘操心别人,叹息道,“阿狸那边不需要我,她现在,应该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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