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朝熙城不设宵禁,不过李莲花他们此次出行不宜见光,因而几人还是不走寻常路,以卓越的轻功飞跃那形同虚设的城墙。

    城墙外的景致与朝熙城内完全不同,往西的路一望无垠,而往北的幽暗让人望而却步。离开胡兹地界便是彻底无人管辖的蛮荒之地,商者星寥无几。

    难怪说远行的商人要钱不要命,这里就算没有蛮族抢掠,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就连胡兹当地人也不敢往北去。

    几人行进没多久,身后忽然炸开一连串的烟花,秦巍满脸惊愕地看向李莲花,“你让那小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柳七娘子可不会放过他。”

    李莲花气息丝毫不乱,自杂草飞沙中轻点足尖,飞身如夜下枭鸟,“今晚见的那个哑奴不是一般人,我担心柳七娘子招架不住,出点乱子也好拖延一点时间。”

    陆识回头看了一眼李莲花,没开口,倒是他身旁的一年轻后生微微惊讶,“李先生早就知道柳七娘子的身份?”

    说话的正是江湖人称飞花摘叶的裘昊,他武功虽然不算顶级,但轻功在近年来的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是以这次探查李莲花也把他给带上了。他生得俊俏清秀,个子比李莲花矮了半个头,看上去比李莲花更加清瘦,穿一身款式特殊的衣服,浑身上下加起来不下十余个口袋,里面东西虽多,可是行路并无声响。第一次见面时,方多病就对他这身装满零碎工具的衣服很是好奇,要不是李莲花拦着,他能在这路途中将少年的衣服扒下来仔细研究。

    几人脚程极快,只是越往北天色越黑,仿佛连明月星辰都有意避开此地,避开这个吞噬一切生命的荒原。

    他们统共歇了不到三次,终于在天亮之前看到了那个绿洲。那个叫做裘昊的少年毕竟年轻,此时面色惨白,支撑不住。

    几人停下来补给一番,秦巍给了裘昊一粒恢复体力的丹药,自己也就这水袋子里所剩无几的水吞下一粒。李莲花拒绝了,陆识也不吃。他们两人的水还剩下一半,应该可以撑过后面的行程。

    “宋怀将军的奇兵队应该不远,如果傅衡阳没有失误的话,那支队伍的斥候应当也在附近。”李莲花看向裘昊,“裘少侠在此处休整,不必进去。”

    “不不李先生,我休息一会就好。”裘昊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计划,急忙拒绝休息。

    一路无话的陆识问道,“傅衡阳派去跟踪阿支荙的人马就是在此处失去了联系,两年间他派了无数人来寻穹雾山的入口都没有结果。当年的李相夷或许独自一人能全身而退,现今的李莲花再厉害,也不可能带任何累赘出入自如如。”

    “我虽年轻没有经验,但是决计不会拖累李先生。”裘昊面上一红,秦巍闻言蹙了蹙眉,李莲花叹一口气,看了一眼陆识,垂眸道,“若一直不冒险那一辈子都得不到经验,飞花摘叶既已在万人册上……好吧,裘少侠,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多加小心。”

    裘昊看着李莲花温和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和传说中的桀骜英雄这般接近。

    月渐沉,沐夜踏星的几缕身影消失不见,只带起耳边猎猎风声,与沙漠的呼啸融为一体。

    晨光昏暗,风沙萧索。

    绿洲边沿是一大片荆棘林,穿过后隐约可见参天的树和放牧的游人。

    只是甫一落地,李莲花顿感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脚下沙土比绿洲之外更加松散,侧目,见秦巍也发现了不太对劲,两人神经绷紧,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忽而一声鸦叫自四人身后惊起,一群牛羊在水边吃草,可是再往上,却看不到水源。李莲花放慢脚步往前,周砸一片死寂,安静的只能听到彼此呼吸。

    根据傅衡阳的情报,穹雾山不止一处入口,进入绿洲后他们并没有寻到任何商队的车辙。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说陆识看错了?

    许是方才在外面的小插曲,李莲花随手摘了一片窄瘦的叶子,示意裘昊。少年又些不敢置信,在李莲花鼓励的目光下,给叶子灌注内力射入前方水源,带起的风吹皱湖面,牛羊不惊。

    他这手功夫果然不愧自己的名号。

    当然,随着裘昊这一叶试探,大家终于知道了问题出在哪,眼前的场景美的仿佛一幅画,虽然生机勃勃,却终究是死物一个。

    随着太阳不断攀升,那些牛羊动了起来,河流和水草也一并动了起来。脚下松散的沙土忽而有了生命,缓缓流动如山溪潺潺。

    陆识见状不想被流沙吞噬,先一步行动,足下起势,风沙乱叶间两道快影掠过牛羊水源,落在对面的矮树林叶间。李莲花没来得及制止他,不过好在突厥人并未在两做山坡之间做什么机关,他刚要跟上,却发现眼前哪里有什么水草丰茂牛羊安逸。眼前是一片枯黑的荆棘林,周边流沙不断陷落,到处都是骷髅白骨,远看甚至分不清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足下沙土忽然间有了生命流动起来,三人无法继续思考,只能和陆识异样施展轻功飞跃那片黑土,半空之上李莲花看清了些,那是一大片漆黑的沼泽,蚊蝇绕腐尸,不走近细看很难分辨。

    让几人更加惊骇的是,落地之后的矮树前方的景色居然和刚才复刻一般,牛羊水源近在眼前。

    陆识虽没有见过这种障眼法,但此时也回忆起所闻传言,黑着脸咬了咬牙。

    而李莲花在东海生活许久,只是头一回在荒漠见到这场景,属实大意没往这方面

    想。

    秦巍眉心紧锁,缓缓道一句“海市蜃楼”。

    “看来关于‘穹雾山有山神庇佑,对每一个擅自闯入的人降下的神罚’的传说并非尽数虚言,尚有几分自然之力佐证。”李莲花感慨道,陆识漠然转身进入矮木林。

    风沙中飘来浅浅的异香。陆识握紧刀柄,努力遏止脑海中那些不愿回想的画面。那片鲜艳的忘忧花海是除却他生父外为数不多的阴影,可是除了阴影之外,他必须要来寻一个答案。

    很多人说他能够脱身是因为内力深厚,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那碎裂的幻境仿若噩梦纠缠,可他清楚仅凭自己是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脱身,他依稀记得有人救了他。

    李莲花察觉出他的异样,也不多言直接拔剑出鞘,剑柄的玉铃兰在内力的激荡下泛出清脆的声音,陆识顿觉豁然开朗,方才浮上心头的乌云散去。他下意识地去看李莲花执剑的手。

    “这里没有伏兵,更要小心一点。”事已至此,李莲花反倒不再过于小心,他转身朝向异香隐隐约约飘过来的地方,抬脚迈步。

    几人在身后跟上来,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行过数里路,几乎走到林间尽头,李莲花蹲下来,抚摸着地上的痕迹,那里有清晰可见的车辙,而此处地面也不再是松散的沙,土地湿润透出水汽。

    李莲花正要起身,却忽然在那车辙旁边发现了一个爪印,登时明白了这里为何没有伏兵。

    与此同时,其他三人也明白了,因为他们身侧身后的丛林中忽然亮起参差的绿莹莹灯火,在大白天里丝毫不减瘆人之色。

    “古书上说突厥人崇拜狼,也擅长驯狼。”秦巍声音都绷了丝丝缕缕的紧张。可是从来没人说过,突厥人养的狼和一般的狼完全不一样。粗略估算这一头不下百斤,站起来可有一成年男子高,简直就是怪物。

    不等这些庞然巨物行动,陆识的刀已经先一步切开最近的一头狼的颈部,温热的血顺着刀刃划过的线路溅上树干,引来群起进攻的疯狂。

    李莲花自然不会觉得跟这群野兽讲道理有用,通常情况下手中的剑刃就是道理,可是这些狼显然不太一样,他们已经失去了动物趋利避害的本性,仿佛不要命的机器,前赴后继。

    秦巍和裘昊险险地躲避这些又重又快的攻击,这些狼攻击有章法,加上体型庞大皮毛厚实,普通刀刃剑锋很难对其造成致命伤害,最要命的是那些利爪和牙齿,一旦被沾上,轻则脱肉见骨,重则一命呜呼。李莲花看着那血盆大口中不住留下的暗色口水,丝毫不怀疑狼毒的威力。

    显然陆识也发现了这个隐患,手中长刀陡然凌厉了招式,虽在这荆棘横生的矮林间不太好施展,也绝不留内力。

    因为这些狼根本不懂什么遮月刀和相夷太剑,他们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凶猛残忍,无知亦无惧。

    裘昊的江湖经验太浅,实战经验也不多,刚正面格挡了一击,斩掉一条前腿,却没发现自己已经将后背暴露在狼群之中。

    李莲花竖剑身前,周身气势的内力让衣袂发丝荡起,寒光一瞬划破深暗的灌木林,硕大的灰黑怪兽被剖开两半,而饿狼周围扑起的同伴獠牙堪堪停在他执剑的手背前,寒光猎猎的刀尖自泛黄的灰色皮毛下穿出。

    几乎没有停顿的瞬间,少师与遮月即刻调转身位,凄厉嚎叫与四溅的热血将这片本就没什么生气的矮林衬城地狱。

    世事难料,上一次相夷太剑与遮月刀的全力碰撞还是在镜花水月的阵法里,谁成想如今竟然在这般偏僻的塞北荒漠配合默契战群狼。

    险些命丧狼牙下的裘昊回过神,亲眼见证了当今武林无可比拟的剑与刀第一次并肩,那一刀一剑划过的天光照亮了他今后行遍的武林。

    秦巍一手暗器压制让李莲花和陆识的攻击更加顺畅,内力夹持的剑锋哪怕只是轻触皮毛,也能在瞬间切段心脏或颈部,浴血一战斗,他们一共解决了四十九头巨狼。

    整座矮林如地狱刑场,满目狼藉。

    四人皆喘息平复,李莲花右手剑柄被染红了一半,而玉铃兰却滴血未沾,在林中幽暗的光下散发浅浅幽蓝。

    他眼中肃杀未消,缓缓地朝前方不远的半山腰抬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树枝顶端站着一个浑身裹着兽皮的身影,脸上画着黑白红三色染彩,胸前挂一串狼牙项链。

    “狼女……”秦巍仰头呢喃。

    “突厥人自诩狼的后代,狼族更是历代汗王的亲兵,我们这次算走运吧。”陆识讽刺的声音中全是戒备。

    “走运?”裘昊不明所以,他们不是刚从狼口中死里逃生么?

    李莲花盯着那人浅棕的眼眸,无奈道,“穹雾山分部而治,此处恐怕是他们的可汗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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