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诚然书珩是很好,但这不是你选择他的理由。”

    李元胜不置可否,他在等着苏珏的最终答案。

    苏珏轻笑一声,继续道,“朝代王位的更迭永远不会消失落幕,也永远都充斥着血腥与死亡,苏某只想在悲剧来临前减少更多悲剧的发生。

    当然,选择世子殿下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品性,还有……”

    说到此处,苏珏故意停顿,目光转向窗外随风飘动的绿叶。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梦……”

    苏珏收回目光,眼眸中盛满的是意味深长。

    “一个梦?”

    李元胜剑眉微皱,眼前的这位谋士果然深不可测。

    即便合作到了这般地步,他还是不肯全盘说出自己的谋算。

    “就是一个梦,一个绚烂悲凉的梦,梦里山呼万岁,血流成河……”

    苏珏语焉不详,半真半假。

    在那些梦里,他确实见到有人成王败寇,君临天下,亦看见父子二人死的惨烈。

    想到这里,苏珏的面色变得古怪,看向李元胜的目光带了一丝悲悯。

    李元胜自然察觉到这一变化,他无声了好半晌才出声道,“苏先生既然不想说,本王便不再问了,天色已晚,苏先生好生休息”

    李元胜收了话题,夜色渐浓,二人,各自休息。

    “喵~~~喵~~~”

    苏珏正欲关窗,窗外起了动静,他推窗一看,竟是小苏元抱着那只三花猫又背着信筒从窗外跳了进来。

    “又是你啊!”苏珏抱起猫儿并打开信筒,里面信笺上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是楚越。

    而那娟秀中带着疏狂的字体汇成万千思念: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苏珏将信笺读了又读,不禁莞尔,他折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回信: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

    夜色昏暗,冷月隐于云后。

    余晖惨淡,几只寒鸦掠过宫墙,扑腾着双翅落在临仙殿外的矮树上,才刚低鸣了数声,便有宫人惊惶扑来,想要将它抓住。

    寒鸦哀鸣,此乃大凶之兆。

    若是惊动了殿内的陛下,当值的宫人定会受罚,更何况最近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只怕还在气头上,届时龙颜一怒,多少条命都不够赔。

    本来驿馆爆炸坍塌一事已告一段落,民间传唱的歌谣也渐渐平息。

    但如今西南诸地雨势连绵,水灾泛滥,拦水堤坝本身又质量低劣,以至竟轻易为连夜大雨倾覆。

    至此,民间流言又起,暗指楚云轩得位不正,就连传国的玉玺亦不在其手中。

    名不正言不顺,上天才屡次降下惩罚。

    更有传言,北燕末帝燕文纯尚在人世。

    二龙并立,自然引发天谴。

    楚云轩惊怒交集,然而斜眼看向被他特意传召前来的承文将军时,却生了几分疑忌。

    他是他亲手豢养出的宠物,胃口早就大的很。

    这次出事,难保与他没有牵连。

    就因为流言如沸,他才下旨解了承文将军的禁足。

    一念及此,楚云轩更添了几分悚然,他对承文将军平日里的盘算自是心知肚明,但事出突然,反倒让人觉得这一切太过凑巧。

    这是不是他的这只宠物为了权势地位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承文,寡人问你,此次之事你可有破解之法?”

    “启禀陛下,微臣无能,暂时还想不出。”

    承文将军跪在地上,语气诚恳,心里却打起了算盘。

    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透露半分。

    因为只有到那时他才是最有价值的。

    楚云轩洞若观火,自然看穿了承文将军的心思,他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烛火通明,他随手捏了捏眉心,然后继续翻看奏折。

    中贵人灵均伴君多年,心知楚云轩心烦得很,便早早就吩咐宫人备下参汤,亲手奉至驾前,“陛下……”

    楚云轩正斜倚在软榻上翻看奏折。

    “陛下,夜深了,您喝碗参汤,早些歇着吧。”

    楚云轩不置可否地接过玉碗,却不饮,只将奏折随手丢在御案上。

    “这是民间的传言,说寡人得位不正,没有传国玉玺,还说燕文纯还活着”

    这一连串的话等同于自言自语,中贵人却知楚云轩需要有人捧场,他便应了一句,“陛下,如此传言,未免荒唐。”

    “自然是荒唐。”楚云轩冷笑数声,“一个‘死人’而已,寡人还惧他不成?”

    “陛下说得是。”中贵人灵均躬身赔笑,“这天下永远都是陛下的天下。”

    楚云轩饮了参汤,正要将此事揭过,可再细想时,心中却生了一丝凉意。

    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片刻后,楚云轩翻身坐起,指节轻轻敲打着御案,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中贵人灵均侍立一旁,面上恭谨,却屏息望着萧选的动作,那不急不缓敲打着御案的手指像是催人性命的丧钟。

    只需轻轻一动,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灵均。”楚云轩坐直了身子。

    “奴婢在。”

    “传旨下去,今年百花开得极好,寡人欲办一场百花宴,邀九侯同至。”

    “是,陛下。”

    ……

    自从客居李家,苏珏一面养病,一面整理策论。

    这些策论是苏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探查思虑的,所以他对西楚内政中心的人和事自是了然熟悉。

    若李元胜有时间,苏珏会毫不私藏的与其详谈,若不在,他便会将思路整理成文。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这般写成的文书策论已经攒成厚厚的一摞。

    李书珩与李元胜每每读来,常觉有知己相逢,茅塞顿开之感。

    这份欣赏和惊喜的背后,更多的是不可名状的惊讶。

    时间一晃到了端午佳节的前夕。

    自贵族至平民百姓,上上下下都忙着过节,李书珩更是要忙于处理一年积攒的种种杂事,每天早出晚归。

    倒是李明月上有父兄拂照,忙里偷闲着,常去与长孙姑娘相会。

    而陆明自从见到了苏珏,常常拉着他出来看自己与小苏元操练玩耍。

    苏珏总是含笑站在场边作陪,当二人的裁判,常常还想出一些新鲜有趣的比赛方式来。

    这一日,看着两个少年你追我赶的又一次笑闹着跑远,苏珏只觉得快乐安宁,宛如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没等苏珏回神,就被远方侍卫的行礼声打断。

    来的是数日不曾出现的李书珩。

    见礼过后,又寒暄了几句,李书珩状似不经意道,“马上要到端午佳节,父亲的意思是,苏先生不如就在这过节吧。”

    苏珏倒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得仿若戴了一层厚重的面具,牢牢锁住下面涌动的那份名为紧张的情绪。

    未等两人再有所反应,两个跑马的少年已经下马参与到这场对话里。

    待李书珩笑盈盈的将安排说了一遍少年陆明已经喜形于色,开心的要蹦起来,雀跃的表示要给苏珏亲手包粽子吃。

    所以,这一年的端午,苏珏是在李家度过的。

    他和楚越之间的信笺也攒了满满的九张机。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饷,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如此待到山花烂漫时,二人相见。

    ……

    到了端午这一日,苏珏再次拜见了李元胜和王妃武思言。

    驿馆里坐在屋子中一起过节的人并不多,即便加上苏珏和小苏元,也不过十几人罢了。

    意料之中,苏珏和王妃武思言也相谈甚欢。

    而赫赫威名的李元胜今天只管像个慈和的长辈,趁着酒意和在座的年轻人讲讲自个儿年轻时候经历的趣事儿。

    许多故事苏珏是第一遍听,听的兴趣盎然,李书珩与李明月即便大多都知道,也十分愿意听这太久没有见过的父亲再用熟悉的语气讲上一遍。

    气氛融洽和美,是难得的好日子。

    又因为这一顿是家宴,粽子由深藏不漏的王妃亲手所做,一端上来就鲜香扑鼻。

    李元胜连一向威严的眉眼都柔和下来,等着爱妻分粽子。

    “苏先生喜欢什么吃口味的?”王妃武思言笑颜对眼前俊俏的后生问道。

    苏珏如实回道,“蜜枣红泥的,小苏元也喜欢。”

    小苏元穿了一身蓝色劲装,头上是苏珏新给他绑的发带,他扬起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心情泛滥。

    于是乎,武思言特意多分了他几个。

    热腾腾的粽子,伴着粽叶的清香,几人分别用手指拉着线,一点点剥开,露出内里软软糯糯的白嫩香滑,当真令人食指大动。

    小苏元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满嘴的香甜,一点也不腻人。

    苏珏则文雅许多,慢条斯理用玉箸一点一点吃着。

    行云流水间仿若手中的不是什么粽子,而是水墨丹青。

    李元胜不经意瞧了一眼,苏珏低着头,几个动作之间是那般熟悉。

    似乎与记忆里的某位故人那般相像。

    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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