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染深沉。

    李元胜闭目许久也并无睡意,在一片安静中,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妻子也并未睡着。

    又过了一会儿,李元胜出口问道:“思言,你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与为夫听听。”

    一声轻叹传来,王妃武思言道:“你也迟迟没有入睡,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元胜不知想到了什么,于黑暗中动了动嘴角,这本是个悄无声息的举动,武思言却仿佛看的一清二楚,她翻了个身,似有笑意道:“你别自己偷着想,我猜你在琢磨那位苏先生。”

    “世间俊才,为夫也见过许多。苏珏此人,才华人间少有,虽然看着有些深不见底,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们,对这朝局百姓的忧虑之心。如此人才,着实难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人掩饰己身,往往掩饰缺点,耽于名利。这个苏珏,明明有一颗思国为民的赤子之心,却蒙着一层让人看不懂的悲凉,有时看着又不像个活人。”

    武思言笑了笑道:“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这孩子从来都是谦和之人,偶尔还有一丝活泼。许是身世浮沉才会如此。”

    李元胜无奈道:“你说的没错,但今日我又多瞧了他几眼,总觉得他像一位故人,想了半天,我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故人?”武思言讶然。

    “这位苏先生年纪不大,怎么会是故人?你纵横沙场朝堂时他才能多大?”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解。”

    李元胜想到今日苏珏的一举一动,还有他举世无双的模样,一时心中涌出千百种想法,他也就没有注意到武思言后面的话,直到被轻轻推了推才再次回神。

    武思言已然轻声问起他西南水患和民间流言如沸的事来。

    她虽为女子,却也心胸开阔,一时言语间多了几分担忧。

    “当务之急是调配物资安抚流民,这其中的盘根错节也不可忽视,至于那些流言……”

    李元胜重重叹了口气,“连源头都查不到,谈何平息,陛下这些年的做派早就惹得百姓怨怼,流言传遍九州是早晚的事。”

    “这件事会不会到我们头上?”武思言心生担忧。

    “陛下已经下旨九侯参宴,不单是我们,所有人都岌岌可危。”

    “末帝燕文纯真的还活着吗?”

    听到武思言如此说,李元胜在黑暗中的眼眸了亮一瞬,心里更是百转千回。

    是啊,他旧日的陛下还活着吗?

    那场大火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夫也不知……”

    李元胜轻轻拥住妻子,他是冀州的主人,也曾是保卫的家国的将军,从始至终一心以保土安民为责任,不能以个人的利弊为权衡。

    当今陛下日益阴狠暴季,再加上承文将军的,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桩桩件件,都可能引发动荡。

    君臣忠义与天下大义,总要有人做出抉择的。

    ……

    端午一过,苏珏赶紧去赴楚越的约。

    不过楚越自有要求,她要做男子,苏珏为女子。

    看完信笺,苏珏不禁苦笑莞尔。

    不过几日未见,分明是在报复他!

    但苏珏乐意宠她,在房里妆饰了半天,出去时正好撞见廊下对弈的李家兄弟。

    二人面露惊诧,倒是苏珏表现如常,他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笑容满面:“怎么,世子殿下与二公子不认得苏某了吗?”

    “不是不认得,只是没认出来。”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苏先生竟还有这癖好?

    “苏某有事出去一趟,若晚了时辰,便不用预备晚饭了。”

    说罢,苏珏提了裙子朝外走去,刚出驿馆几步,恰好看见一身水蓝色长衫的楚越朝这边走来。

    楚越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绿色纱裙的苏珏,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苏珏打扮的标致又婀娜,柔顺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当下时兴的发髻,插着别致的珠钗,眼窝处明暗相宜,本就灵动的眼眸更显几分深邃,红润的口脂轻点在嘴唇上,让人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她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这位姑娘可愿与楚某同游啊?”

    “这位公子一表人才,翩翩少年,苏某岂有不应之理?”

    二人做足了戏,这才一起把臂同游。

    难得的清闲,羡煞旁人。

    ……

    五月十六,朝堂之上。

    太子楚天佑于漠北奏请调整西楚六处边关的布防,李元胜带头响应,言辞有据,条理分明,群臣明辨之下也都一一随奏楚云轩。

    楚云轩的脸隐在珠帘之间,眸色深深的盯着李元胜看了许久,然后给予准奏,并令择日穆羽楚越等六位将军去往。

    退朝后,楚越看到楚云轩骤然阴沉的脸和阴翳的目光。

    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春闱辩论在即,天灾人祸不断,此时将几位将军派谴至边关,怕是不妥。

    但楚云轩还是这么做了,他到底意欲何为?

    风过回廊,十二楼里,苏珏难得有些无奈和狼狈,楚越上上下下盯着苏珏百般叮嘱。

    “我不在时,你一定要遵循季大夫的嘱托,不要过度思虑,按时吃药。我已分别拜托季大夫和许大夫好生监督你。若晚间入睡时难受,你可以将软枕垫在身后,还有……”

    絮絮叨叨长长的一段各种各样地注意讲完,尽管苏珏一再应承,楚越还是对这有前科的病人不太放心,总觉得还需要再叮嘱些什么。

    “阿越……”苏珏无奈地打断道,“我并非孩童,在哪里都不乏人照料。反倒是阿越随军而行,多有辛苦,刀剑无眼……”

    楚越嘴角难得抽了抽,这回轮到苏珏侃侃而谈啰啰嗦嗦起来,她对上苏珏含笑的眼睛,总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楚越假装长叹一声,苏珏也不戳穿,直接一把将其搂在怀中,语气轻快宠溺

    “我是吕洞宾,那阿越呢?岂不是何仙姑?”

    “正好擒你……”

    楚越话未说完,便被苏珏一吻封缄。

    ……

    这一年,也是许多事情的转折。

    比如,春闱辩论的前一天晚上,苏珏在李元胜的书房里看到了那份关于草拟官员选拔改革的方案。

    此时,李书珩也在书房中。

    “这份奏折是我想了许久,打算在春围后找机会呈给陛下,但如今,只好搁置了……”

    李书珩清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遗憾和怅然,“其实它根本不能有呈上去的一天。”

    轻轻叹息一声,苏珏当着屋里李家父子的面,不做迟疑地将这薄薄一张纸置在烛火上,看着它顷刻间被火苗吞噬,也吞噬掉一些别的东西。

    李元胜站在一边,脸色沉硬如铁,而苏珏淡淡的看着,眼底映入的火光一点点沉郁成幽然的深渊。

    如今朝中最大之事便是西南诸地连绵的水灾。

    赈灾之事交由丞相杨兰芝主理。

    不曾想奔赴一场,丞相杨兰芝竟查出水灾大祸为人为所致,拦水堤坝本身质量低劣,以至竟轻易为连夜大雨倾覆。

    等到连抓当地参与修持的数位官员,顺藤摸瓜,竟牵扯到朝中大员不止一位,其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位,竟然是当朝最得宠的承文将军。

    可叹西南之地被大水泡成一片狼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者不知几何。

    丞相杨兰芝一面连连调配物资安抚流民,一面将所见所识据实上报,呈请楚云轩明察秋毫,严肃处置。

    不曾想,这些奏折竟接连被留置,楚云轩并未在朝中彻查,而是一直拖到丞相杨兰芝亲自押送当地涉案者来到雍州受审。

    等最后的一点余烬落下,苏珏已经收敛了情绪,转头道:“陛下的意思,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查清这件事,甚至不想处置承文将军。”

    李书珩觉得怒火中烧,声音像是咬牙挤出来的,“为君者面对西南之地枉死的百姓,竟然可以如此无动于衷吗?”

    “彻查水利贪腐之事相当于在天下人面前揭露陛下治国有失,而陛下并不是一个愿意认错的人,世子殿下细想那年之事便知,他怎么可能轻易认错。”

    苏珏娓娓而来的声音很稳,在盛夏也透着丝沁人的凉意,“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制衡之术吗,太子如此,承文将军,三公九卿,九州诸侯更是如此。”

    “所以,王爷与世子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苏珏双眼平视前方,淡淡的陈述语气却似有雷霆万丈却隐而不爆发开来的沉重,与他并肩而立的李书珩亦是满面肃然。

    李书珩一字一句道:“一人之身再重,无重于天下百姓,无重于四海安宁。”

    这一刻,李书珩本就挺拔的身姿更胜于泰山般稳韧高华。

    “愿助王爷与世子海晏河清。”

    苏珏说完双手相平,郑重下拜行礼,李书珩毫无犹豫也一同下拜。

    彼时窗外夜深人静,这间小小的书房里却有星火初燃,以备燎原之势。

    李元胜却没有回头,待二人起身,他才缓缓开口,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苏先生可是故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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