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听见门开的响动，秋叙白掀起眼皮看过去。
曙光初现，他的小徒弟抱着剑，果然奋勉。
不过神情瞧着呆愣愣的，还揉了揉眼，像没睡醒。
秋叙白起身，向她走过去。
开门就看见师尊，秋茗不止揉了揉眼，还顺势拽了一把自己耳后的头发。
扯得头皮生疼，她才确信现在不是在做梦。
可是这么早，师尊怎么会来？
直到师尊走到面前，她才迟钝地又唤一声：“师尊，早。”
秋叙白低头看着她，应了一声。
只观神态，看不出来师尊的心情如何。
秋茗脑子混沌，想着，既然师尊来了，事不宜迟，该抓紧机会，快些道歉。
昨日月师兄怎么教她的来着？
眼皮垂下，嘴唇轻抿。
秋茗刚循着记忆做完第一步，就听师尊开口：“很困吗？”
语气是一如往常地温和，秋茗愕然抬眼，准备好的表演就这样被打断。
秋叙白没看懂她的惊讶，接着说：“要不再回屋睡会儿？”
“等你睡醒，师父带你下山。”
秋茗呆呆地，张了张嘴：“下山做什么？”
秋叙白平静答：“昨日说过的剑上‘意’，我带你去找。”
*
走在清晨静谧的山路上，秋叙白余光落于身边少女，犹豫了一下：“真的不需要再回去睡会儿？”
他神色认真，提醒：“秋茗，这次下山可能会很累。”
秋茗摇摇头：“不用啦。”
昨天刚惹师尊不开心，她今天当然要好好表现，哪里还能回去睡觉。
而且她也确实睡不着。
秋茗侧头，偷偷瞄了一眼师尊。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师尊看起来心情还好，似乎没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心中悬了一夜的石头落下，她还有些不真实感。
秋叙白静默一会儿：“好吧。”
他没再劝。
“师尊，我们现在是去哪里？”这熟悉的方向，秋茗东看西望，心有预感。
师尊的回答也应验了她的想法。
秋叙白：“我们先去鹤归阁。”
果然。
秋茗知道鹤归阁这么早是什么样子，入千灵境之前，她去得很频繁。
这个时间的鹤归阁清净少人，连窃窃细语的声音都没有，非常适合看书。
进了鹤归阁，秋茗下意识要往上楼的方向走，被秋叙白叫停：“秋茗，这一边。”
秋茗步子顿住，转头，顿时了然了，原来不是来看书的。
师尊领她走的是另一个方向，她也去过一次。
那边没有书，只有一个巨大架子，上面挂着很多木牌。
秋茗还记得两年前因为好奇过来凑热闹时，有位师姑告诉她，每一块木牌上都是一个任务。
接这些任务，完成了可以赚钱，赚灵石。
不过她年纪还小，修为也比较低，那时候甚至连法器都没有。师姑便好心地提醒她，让她再等等，不急着接。
大部分任务都跟妖魔相关，若应付不过来，受伤了就不好了。
秋茗记下师姑的话，后来专心于在书阁学习术法，就没再想过这事。
所以，师尊是要带她下山做任务吗？
二人立在架子前，秋茗的目光掠过架子上那些写着不同字的木牌——木牌皆挂着流苏，由上到下的木牌流苏颜色分别是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安静看了一会儿，秋叙白问：“秋茗想接哪个任务？”
“嗯——”秋茗又把牌子看了一遍，道：“师尊，这些流苏颜色代表的是任务级别吗？那应该有些任务我不能接？”
“是，越上方的木牌任务越难。”
秋茗话音刚落，秋叙白便点头，意识到她如今还是一知半解，于是细致地将各木牌代表任务种类道来：
“绿牌任务关于未导致伤亡的可能是妖魔所为的怪异之事；蓝牌关于确定有妖魔存在但未伤人或有不知原因引发的伤亡之事；黄牌关于确定有妖魔存在且妖魔已行害人之事；而红牌——”
师尊声音一顿，秋茗看向他，屏息以待。
“红牌任务，”秋叙白默了默，接道：“任务要求由发起者指定，相当于买了寒烟宗弟子的时间。这个很贵，很贵。”
秋茗：“？”
不是，刚刚说的绿蓝黄牌任务不是根据妖魔的害人程度排的么？
怎么这挂在最上方任务最顶级的红牌，与前三个格格不入，如此清新脱俗？
或许是秋茗的无言表情太过明显，秋叙白抿了抿唇，为红牌的地位辩解：“真的很难的。红牌任务什么都有，许多人指定的都是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这样一说，就算秋茗本来没打算看现在也得看看了。
“师尊，我可以看看红牌任务吗？”秋茗乖巧地询问：“我拿下来，再放回去，应该不算接了任务吧？”
“自然不算，”秋叙白回答，他神色莫测：“你想看就看。”
“好，”秋茗笑了笑：“我很快，师尊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过头，往前迈了两步。
架子上的红牌没几块，秋茗随便挑了左边正顺手的一个。
她没有看见，身后注视着她动作的秋叙白在看清她挑的是哪一块红牌后，脸色微变。
等等，那个位置，那块红牌，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
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秋茗正好往木牌中注入灵力，看清了木牌上显现出来的字：
与两位寒烟宗弟子春风一度。
秋茗：“……”
不对劲，再看一眼。
她眼花了？春风一度就算了，这是要几位？
“……”
果然很奇怪。
师尊诚不我欺。
在架子前静静站了站，秋茗神色自若地将红牌挂了回去。
转身，秋茗回到秋叙白身边，假装无事发生：“师尊，你还没告诉我，我能接哪些颜色的任务？”
秋叙白打量着她，他这小徒弟真淡定。
是他记错了任务牌的位置？
还是已经换新任务了？
也是，那红牌都挂了半个月了，是该撤了。
反正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也不能在这时候去拿那红牌来看一眼确认记忆。
定了定神，秋叙白顺着秋茗的问题，回到本来话题：“筑基弟子通常接绿牌任务；到筑基后期可以接蓝牌，但是至少要三个人一起；金丹弟子就可以接黄牌任务了。”
他看着秋茗，说：“不过今天师父带你去，我们不拿绿牌，在蓝牌和黄牌里选就好。”
明白了，师尊亲自带她，可以适当提高难度。
秋茗点头，微微弯下腰，注视着位置在架子偏下方的蓝牌。
蓝牌任务很多，黄牌也不少。
但是黄牌大部分都被翻了过去——那是已经有人完成了的意思。
牌面正对她的黄牌寥寥无几。
秋茗挑了会儿，最后挑了一块木牌上大字为“狐”的蓝牌。
“师尊，”秋茗把牌子拿给秋叙白：“这个，可以吗？”
秋叙白接过，灵力注入，扫了一眼，他点头，又道：“秋茗再拿一个。”
秋茗愣了一下，第一次做任务，就做两个？
这次她没再挑，而是直接取下方才那块蓝牌旁边的一块。
两块蓝牌，秋叙白将其放进储物袋，他指尖一动，架上一块黄牌飞过来，一起进了储物袋。
“走吧，”秋叙白迎上秋茗的视线，温声道。
秋茗点头，跟上师尊。
她唇角扬着，跟师尊一起下山做任务，还真的有点期待。
走到阁门口，秋茗下意识往楼梯处看了一眼，虽然在选牌子上耽误了一点时间，但现在还是很早。
鹤归阁里依旧没什么人。
不对。
有人。
猝不及防地，秋茗看见了站在楼梯中间的人。
他戴着面具，上半身往后转过了一点。
像是本来在往楼梯上走，听见声音停下来回头看。
严师兄。
秋茗看着他。
想，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
秋茗神情中因为要跟师尊下山做任务而有的期待喜悦还未收回。
察觉到秋茗的目光，严豫眼中带笑，想了想，朝她挥挥手。
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说“快走吧别看了”。
秋茗微笑，也回了一个挥手。
“秋茗，怎么了？”秋叙白回头，就看见秋茗不知道为什么举起了手，他疑惑：“有蚊虫吗？”
“啊，”秋茗回神，看向师尊，她说：“师尊，我在跟严师兄打招呼。”
秋叙白往四周看了看，目光没有停下一瞬：“哪个严师兄？”
秋茗答：“是一位叫严豫的师兄。”
秋叙白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秋茗。
“严师兄是个很好的人，解答过我的问题，还给过我糖，”秋茗好奇地问：“师尊认识他吗？”
她想，严师兄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别的他不愿说她就不问，但关于他为什么戴面具，说不定可以从师尊这里了解到一点。
可师尊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她：“你看见他了？”
这是什么问题？秋茗慢慢眨了眨眼：“对啊。”
本来上一个问题已经够奇怪了，结果师尊得到她的回答，还问了个更怪异的问题：“他现在是在这儿吗？”
秋茗：“……”
她想，这已经不是怪异，而是惊悚了。
“师尊，”秋茗脑中出现无数个可怕的想法，又全部掐掉，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手，指向楼梯：“他在那。”
师尊的目光跟着她的手转过去，秋茗忽然觉得有点冷，声音都轻了：“你看不见吗？”
师尊沉默着。
只这片刻，秋茗就回忆起了很多曾经被她忽视的东西。
人缘好到好像跟整个宗门都认识的月师兄不认识严师兄。
严师兄是高阶弟子，可月师兄却说他自己是他们这一辈弟子中第一个结丹的。
若纱上次跟严师兄换守阁弟子的班，却连严师兄戴面具都不知道。
还有严师兄总是忽然出现……她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突兀……
越想越吓人。
秋茗正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时，师尊终于开口了。
他说：“看见了。”
秋茗蒙了一下。
她都做好了驱邪的准备了，结果师尊说他看见了？
秋茗有点不确定：“师尊，你真的看见了吗？”
她再往楼梯处看过去，严师兄似乎在看师尊。
他眼睛有轻微变化，像在面具下挑了挑眉，然后抬起手，又挥了挥。
秋茗快速转头，盯着师尊。
面对严师兄的挥手，师尊给出了反应，他点头示意。
虽然矜持，但秋茗终于确信，师尊看见了。
那既然能看见刚才做什么弄得一副她白日见鬼的样子？
秋茗长出一口气，心神归位。
原来是师尊眼神不好。
“走吧，”秋叙白说。
他们出了鹤归阁，严豫还站在楼梯上。
他望着渐渐走远的那一对师徒，只看背影，少女活泼可爱，男子白衣出尘。
又想起方才第一眼见到的，秋茗兴奋的神色。
很有些既视感。
他感觉眼睛被刺了一下，竟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回过神，原来是日光照在秋茗背着的剑鞘上，宝石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睛疼。
严豫：“……”
奢靡，太奢靡了。
“师尊，”秋茗走着走着，方才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诡异：“你是认识严师兄的对吗？”
秋叙白：“认识。”
秋茗犹疑：“那他——”
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
秋叙白转头，说：“他曾经中过影魔的咒术，虽然解了咒，但还是受到影响，通常若他不说话，旁人便只当他是影子，看不见他。”
秋茗：“哦！”
原来如此。
这种事就这么直接直接告诉她了？
秋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还以为师尊应该讳莫如深，然后在很久之后，她自己找到真相呢。
如果秋叙白知道此刻秋茗的想法，他一定会无言。
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有什么讳莫如深的必要……
“可是，”秋茗想起来什么：“师尊，我能看见严师兄。”
秋叙白认真点头：“嗯。你真厉害。”
秋茗：“……”
有点敷衍。
秋茗不说话了，秋叙白才目露茫然。
刚才，秋茗说出严豫在那里时，他真的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除了师叔，只有一个人总能找到严豫在哪里。
“他在那。”
只这一句话，又正好在鹤归阁，好似故人归。
可转过视线，看清豫哥脸上的面具，他就清醒了。
故人不曾归。
秋茗能看见，或许只是因为，
天才的相似之处。
毕竟他又不是。
理解不了很正常。
*
第一块“狐”字蓝牌。
很明显，与任务相关的是一只狐妖。
秋茗跟着师尊一路前往山下的街市，师尊说：“据蓝牌上所述，这只狐妖在此处经商，卖的东西常有特殊之处。借它的商品中带有‘仙力’之名，高价售卖。”
听起来，有点奸商。
可秋茗却有疑惑：“师尊，它只是卖东西，没有害人，我们也要管吗？”
秋叙白“嗯”一声：“未修仙的人认不出妖魔，又崇敬仙神。这狐妖虽未行大恶，却利用人之信仰，以妖术欺骗，这便是欺负人。”
“仙门存在，便不该任妖魔欺负人。”
“而且，”他神色变淡：“若它的生意越做越大，相信的人越来越多，难保会有人为了那‘仙力’倾家荡产，到那时，不就是害人了吗？”
秋茗沉思，有点明白了。
“师尊，那这种事情我们要怎么处理？”秋茗又问。
狐妖骗人，但没有伤人，总不能杀了？关起来好像也不太对。
那当然不能杀。
这个问题，秋叙白给出标准答案。
“抓到它，约法三章，”他侧头望向秋茗，眸子闪了闪：“妖术，价钱，让它选一个放弃。”
不用妖术，它可以做正常的奸商——且看别人买不买账，而降低价钱，它就不是奸商，他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
秋茗意会，好办法！
她顿时情绪高涨：“师尊，我们快去！”
她还没见过妖怪呢。
狐妖是话本中的常客，连《纠缠不休》里都有，这次从架子上挑了“狐”字蓝牌，秋茗承认多是因为好奇心。
这么积极？
秋叙白见着秋茗跃跃欲试的模样，笑了笑。
果然第一次接任务都是这样。
行吧。
一炷香后，他们到了地方。
这里此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热闹街市，行人不多，冷冷清清的。
秋茗：“……”现在的感觉像是被泼了一捧冷水。
秋叙白也是无奈：“看来真的太早了。”
他就说秋茗应该多睡会儿。
秋茗沉默片刻：“师尊，我们要等多久呢？”
秋叙白抬头望天，思索一瞬：“等到午时应该差不多，”他又看了看街市。
现在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开着。
“可以吃个早饭。”
很健康。
*
秋茗吃下一碗很有热气的面，然后和师尊在早点铺占着个桌位面面相觑，还好这铺子也冷清，无人排队。
……就这面的味道也活该冷清。
她不知道寒烟山上她的屋门正被敲响。
“师妹——”月年衣在秋茗屋前大声喧哗，又可怜兮兮地：“我昨晚失眠了。”
石桌前的江溪雪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早点去找师父，不然师父一天不原谅我们，我寝食难安愁肠百结郁郁寡欢，人会变丑的。”
月年衣说着说着仿佛要潸然泪下。
江溪雪揉了揉被折磨了许久的耳朵，表情十分嫌弃：“能不能停了，你看不出来秋茗师妹不在吗？”
月年衣：“我看出来了啊。”
他转头，对上江溪雪控诉的目光，自然道：“我这不是在通过喊叫释放心里的压力嘛。”
师妹要是在，他才不会这么旁若无人地喊。
江溪雪：“……”看来他不是人。
“江溪雪你也可以试试，”月年衣真诚建议：“很管用的，我感觉我现在情绪良好。”
“滚，”江溪雪忍无可忍：“说正事，你就没想过秋茗师妹去哪里了吗？”
“想了啊，”月年衣点头：“反正肯定跟师父有关系。”
江溪雪挑眉：“你这么确定？”
“这不是显而易见？”月年衣露出鄙夷之色，仿佛在怀疑江溪雪的智力：“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都失眠了，师妹难道还有心情出去玩？”
江溪雪：“……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说不定等师妹回来，师父已经被哄好了，”月年衣畅想着：“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江溪雪无言以对。
他觉得，师父有没有被师妹哄好不一定，月年衣估计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哄好了。
真羡慕这种乐观的心态啊。
听见门开的响动，秋叙白掀起眼皮看过去。
曙光初现，他的小徒弟抱着剑，果然奋勉。
不过神情瞧着呆愣愣的，还揉了揉眼，像没睡醒。
秋叙白起身，向她走过去。
开门就看见师尊，秋茗不止揉了揉眼，还顺势拽了一把自己耳后的头发。
扯得头皮生疼，她才确信现在不是在做梦。
可是这么早，师尊怎么会来？
直到师尊走到面前，她才迟钝地又唤一声：“师尊，早。”
秋叙白低头看着她，应了一声。
只观神态，看不出来师尊的心情如何。
秋茗脑子混沌，想着，既然师尊来了，事不宜迟，该抓紧机会，快些道歉。
昨日月师兄怎么教她的来着？
眼皮垂下，嘴唇轻抿。
秋茗刚循着记忆做完第一步，就听师尊开口：“很困吗？”
语气是一如往常地温和，秋茗愕然抬眼，准备好的表演就这样被打断。
秋叙白没看懂她的惊讶，接着说：“要不再回屋睡会儿？”
“等你睡醒，师父带你下山。”
秋茗呆呆地，张了张嘴：“下山做什么？”
秋叙白平静答：“昨日说过的剑上‘意’，我带你去找。”
*
走在清晨静谧的山路上，秋叙白余光落于身边少女，犹豫了一下：“真的不需要再回去睡会儿？”
他神色认真，提醒：“秋茗，这次下山可能会很累。”
秋茗摇摇头：“不用啦。”
昨天刚惹师尊不开心，她今天当然要好好表现，哪里还能回去睡觉。
而且她也确实睡不着。
秋茗侧头，偷偷瞄了一眼师尊。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师尊看起来心情还好，似乎没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心中悬了一夜的石头落下，她还有些不真实感。
秋叙白静默一会儿：“好吧。”
他没再劝。
“师尊，我们现在是去哪里？”这熟悉的方向，秋茗东看西望，心有预感。
师尊的回答也应验了她的想法。
秋叙白：“我们先去鹤归阁。”
果然。
秋茗知道鹤归阁这么早是什么样子，入千灵境之前，她去得很频繁。
这个时间的鹤归阁清净少人，连窃窃细语的声音都没有，非常适合看书。
进了鹤归阁，秋茗下意识要往上楼的方向走，被秋叙白叫停：“秋茗，这一边。”
秋茗步子顿住，转头，顿时了然了，原来不是来看书的。
师尊领她走的是另一个方向，她也去过一次。
那边没有书，只有一个巨大架子，上面挂着很多木牌。
秋茗还记得两年前因为好奇过来凑热闹时，有位师姑告诉她，每一块木牌上都是一个任务。
接这些任务，完成了可以赚钱，赚灵石。
不过她年纪还小，修为也比较低，那时候甚至连法器都没有。师姑便好心地提醒她，让她再等等，不急着接。
大部分任务都跟妖魔相关，若应付不过来，受伤了就不好了。
秋茗记下师姑的话，后来专心于在书阁学习术法，就没再想过这事。
所以，师尊是要带她下山做任务吗？
二人立在架子前，秋茗的目光掠过架子上那些写着不同字的木牌——木牌皆挂着流苏，由上到下的木牌流苏颜色分别是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安静看了一会儿，秋叙白问：“秋茗想接哪个任务？”
“嗯——”秋茗又把牌子看了一遍，道：“师尊，这些流苏颜色代表的是任务级别吗？那应该有些任务我不能接？”
“是，越上方的木牌任务越难。”
秋茗话音刚落，秋叙白便点头，意识到她如今还是一知半解，于是细致地将各木牌代表任务种类道来：
“绿牌任务关于未导致伤亡的可能是妖魔所为的怪异之事；蓝牌关于确定有妖魔存在但未伤人或有不知原因引发的伤亡之事；黄牌关于确定有妖魔存在且妖魔已行害人之事；而红牌——”
师尊声音一顿，秋茗看向他，屏息以待。
“红牌任务，”秋叙白默了默，接道：“任务要求由发起者指定，相当于买了寒烟宗弟子的时间。这个很贵，很贵。”
秋茗：“？”
不是，刚刚说的绿蓝黄牌任务不是根据妖魔的害人程度排的么？
怎么这挂在最上方任务最顶级的红牌，与前三个格格不入，如此清新脱俗？
或许是秋茗的无言表情太过明显，秋叙白抿了抿唇，为红牌的地位辩解：“真的很难的。红牌任务什么都有，许多人指定的都是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这样一说，就算秋茗本来没打算看现在也得看看了。
“师尊，我可以看看红牌任务吗？”秋茗乖巧地询问：“我拿下来，再放回去，应该不算接了任务吧？”
“自然不算，”秋叙白回答，他神色莫测：“你想看就看。”
“好，”秋茗笑了笑：“我很快，师尊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过头，往前迈了两步。
架子上的红牌没几块，秋茗随便挑了左边正顺手的一个。
她没有看见，身后注视着她动作的秋叙白在看清她挑的是哪一块红牌后，脸色微变。
等等，那个位置，那块红牌，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
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秋茗正好往木牌中注入灵力，看清了木牌上显现出来的字：
与两位寒烟宗弟子春风一度。
秋茗：“……”
不对劲，再看一眼。
她眼花了？春风一度就算了，这是要几位？
“……”
果然很奇怪。
师尊诚不我欺。
在架子前静静站了站，秋茗神色自若地将红牌挂了回去。
转身，秋茗回到秋叙白身边，假装无事发生：“师尊，你还没告诉我，我能接哪些颜色的任务？”
秋叙白打量着她，他这小徒弟真淡定。
是他记错了任务牌的位置？
还是已经换新任务了？
也是，那红牌都挂了半个月了，是该撤了。
反正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也不能在这时候去拿那红牌来看一眼确认记忆。
定了定神，秋叙白顺着秋茗的问题，回到本来话题：“筑基弟子通常接绿牌任务；到筑基后期可以接蓝牌，但是至少要三个人一起；金丹弟子就可以接黄牌任务了。”
他看着秋茗，说：“不过今天师父带你去，我们不拿绿牌，在蓝牌和黄牌里选就好。”
明白了，师尊亲自带她，可以适当提高难度。
秋茗点头，微微弯下腰，注视着位置在架子偏下方的蓝牌。
蓝牌任务很多，黄牌也不少。
但是黄牌大部分都被翻了过去——那是已经有人完成了的意思。
牌面正对她的黄牌寥寥无几。
秋茗挑了会儿，最后挑了一块木牌上大字为“狐”的蓝牌。
“师尊，”秋茗把牌子拿给秋叙白：“这个，可以吗？”
秋叙白接过，灵力注入，扫了一眼，他点头，又道：“秋茗再拿一个。”
秋茗愣了一下，第一次做任务，就做两个？
这次她没再挑，而是直接取下方才那块蓝牌旁边的一块。
两块蓝牌，秋叙白将其放进储物袋，他指尖一动，架上一块黄牌飞过来，一起进了储物袋。
“走吧，”秋叙白迎上秋茗的视线，温声道。
秋茗点头，跟上师尊。
她唇角扬着，跟师尊一起下山做任务，还真的有点期待。
走到阁门口，秋茗下意识往楼梯处看了一眼，虽然在选牌子上耽误了一点时间，但现在还是很早。
鹤归阁里依旧没什么人。
不对。
有人。
猝不及防地，秋茗看见了站在楼梯中间的人。
他戴着面具，上半身往后转过了一点。
像是本来在往楼梯上走，听见声音停下来回头看。
严师兄。
秋茗看着他。
想，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
秋茗神情中因为要跟师尊下山做任务而有的期待喜悦还未收回。
察觉到秋茗的目光，严豫眼中带笑，想了想，朝她挥挥手。
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说“快走吧别看了”。
秋茗微笑，也回了一个挥手。
“秋茗，怎么了？”秋叙白回头，就看见秋茗不知道为什么举起了手，他疑惑：“有蚊虫吗？”
“啊，”秋茗回神，看向师尊，她说：“师尊，我在跟严师兄打招呼。”
秋叙白往四周看了看，目光没有停下一瞬：“哪个严师兄？”
秋茗答：“是一位叫严豫的师兄。”
秋叙白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秋茗。
“严师兄是个很好的人，解答过我的问题，还给过我糖，”秋茗好奇地问：“师尊认识他吗？”
她想，严师兄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别的他不愿说她就不问，但关于他为什么戴面具，说不定可以从师尊这里了解到一点。
可师尊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她：“你看见他了？”
这是什么问题？秋茗慢慢眨了眨眼：“对啊。”
本来上一个问题已经够奇怪了，结果师尊得到她的回答，还问了个更怪异的问题：“他现在是在这儿吗？”
秋茗：“……”
她想，这已经不是怪异，而是惊悚了。
“师尊，”秋茗脑中出现无数个可怕的想法，又全部掐掉，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手，指向楼梯：“他在那。”
师尊的目光跟着她的手转过去，秋茗忽然觉得有点冷，声音都轻了：“你看不见吗？”
师尊沉默着。
只这片刻，秋茗就回忆起了很多曾经被她忽视的东西。
人缘好到好像跟整个宗门都认识的月师兄不认识严师兄。
严师兄是高阶弟子，可月师兄却说他自己是他们这一辈弟子中第一个结丹的。
若纱上次跟严师兄换守阁弟子的班，却连严师兄戴面具都不知道。
还有严师兄总是忽然出现……她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突兀……
越想越吓人。
秋茗正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时，师尊终于开口了。
他说：“看见了。”
秋茗蒙了一下。
她都做好了驱邪的准备了，结果师尊说他看见了？
秋茗有点不确定：“师尊，你真的看见了吗？”
她再往楼梯处看过去，严师兄似乎在看师尊。
他眼睛有轻微变化，像在面具下挑了挑眉，然后抬起手，又挥了挥。
秋茗快速转头，盯着师尊。
面对严师兄的挥手，师尊给出了反应，他点头示意。
虽然矜持，但秋茗终于确信，师尊看见了。
那既然能看见刚才做什么弄得一副她白日见鬼的样子？
秋茗长出一口气，心神归位。
原来是师尊眼神不好。
“走吧，”秋叙白说。
他们出了鹤归阁，严豫还站在楼梯上。
他望着渐渐走远的那一对师徒，只看背影，少女活泼可爱，男子白衣出尘。
又想起方才第一眼见到的，秋茗兴奋的神色。
很有些既视感。
他感觉眼睛被刺了一下，竟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回过神，原来是日光照在秋茗背着的剑鞘上，宝石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睛疼。
严豫：“……”
奢靡，太奢靡了。
“师尊，”秋茗走着走着，方才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诡异：“你是认识严师兄的对吗？”
秋叙白：“认识。”
秋茗犹疑：“那他——”
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
秋叙白转头，说：“他曾经中过影魔的咒术，虽然解了咒，但还是受到影响，通常若他不说话，旁人便只当他是影子，看不见他。”
秋茗：“哦！”
原来如此。
这种事就这么直接直接告诉她了？
秋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还以为师尊应该讳莫如深，然后在很久之后，她自己找到真相呢。
如果秋叙白知道此刻秋茗的想法，他一定会无言。
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有什么讳莫如深的必要……
“可是，”秋茗想起来什么：“师尊，我能看见严师兄。”
秋叙白认真点头：“嗯。你真厉害。”
秋茗：“……”
有点敷衍。
秋茗不说话了，秋叙白才目露茫然。
刚才，秋茗说出严豫在那里时，他真的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除了师叔，只有一个人总能找到严豫在哪里。
“他在那。”
只这一句话，又正好在鹤归阁，好似故人归。
可转过视线，看清豫哥脸上的面具，他就清醒了。
故人不曾归。
秋茗能看见，或许只是因为，
天才的相似之处。
毕竟他又不是。
理解不了很正常。
*
第一块“狐”字蓝牌。
很明显，与任务相关的是一只狐妖。
秋茗跟着师尊一路前往山下的街市，师尊说：“据蓝牌上所述，这只狐妖在此处经商，卖的东西常有特殊之处。借它的商品中带有‘仙力’之名，高价售卖。”
听起来，有点奸商。
可秋茗却有疑惑：“师尊，它只是卖东西，没有害人，我们也要管吗？”
秋叙白“嗯”一声：“未修仙的人认不出妖魔，又崇敬仙神。这狐妖虽未行大恶，却利用人之信仰，以妖术欺骗，这便是欺负人。”
“仙门存在，便不该任妖魔欺负人。”
“而且，”他神色变淡：“若它的生意越做越大，相信的人越来越多，难保会有人为了那‘仙力’倾家荡产，到那时，不就是害人了吗？”
秋茗沉思，有点明白了。
“师尊，那这种事情我们要怎么处理？”秋茗又问。
狐妖骗人，但没有伤人，总不能杀了？关起来好像也不太对。
那当然不能杀。
这个问题，秋叙白给出标准答案。
“抓到它，约法三章，”他侧头望向秋茗，眸子闪了闪：“妖术，价钱，让它选一个放弃。”
不用妖术，它可以做正常的奸商——且看别人买不买账，而降低价钱，它就不是奸商，他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
秋茗意会，好办法！
她顿时情绪高涨：“师尊，我们快去！”
她还没见过妖怪呢。
狐妖是话本中的常客，连《纠缠不休》里都有，这次从架子上挑了“狐”字蓝牌，秋茗承认多是因为好奇心。
这么积极？
秋叙白见着秋茗跃跃欲试的模样，笑了笑。
果然第一次接任务都是这样。
行吧。
一炷香后，他们到了地方。
这里此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热闹街市，行人不多，冷冷清清的。
秋茗：“……”现在的感觉像是被泼了一捧冷水。
秋叙白也是无奈：“看来真的太早了。”
他就说秋茗应该多睡会儿。
秋茗沉默片刻：“师尊，我们要等多久呢？”
秋叙白抬头望天，思索一瞬：“等到午时应该差不多，”他又看了看街市。
现在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开着。
“可以吃个早饭。”
很健康。
*
秋茗吃下一碗很有热气的面，然后和师尊在早点铺占着个桌位面面相觑，还好这铺子也冷清，无人排队。
……就这面的味道也活该冷清。
她不知道寒烟山上她的屋门正被敲响。
“师妹——”月年衣在秋茗屋前大声喧哗，又可怜兮兮地：“我昨晚失眠了。”
石桌前的江溪雪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早点去找师父，不然师父一天不原谅我们，我寝食难安愁肠百结郁郁寡欢，人会变丑的。”
月年衣说着说着仿佛要潸然泪下。
江溪雪揉了揉被折磨了许久的耳朵，表情十分嫌弃：“能不能停了，你看不出来秋茗师妹不在吗？”
月年衣：“我看出来了啊。”
他转头，对上江溪雪控诉的目光，自然道：“我这不是在通过喊叫释放心里的压力嘛。”
师妹要是在，他才不会这么旁若无人地喊。
江溪雪：“……”看来他不是人。
“江溪雪你也可以试试，”月年衣真诚建议：“很管用的，我感觉我现在情绪良好。”
“滚，”江溪雪忍无可忍：“说正事，你就没想过秋茗师妹去哪里了吗？”
“想了啊，”月年衣点头：“反正肯定跟师父有关系。”
江溪雪挑眉：“你这么确定？”
“这不是显而易见？”月年衣露出鄙夷之色，仿佛在怀疑江溪雪的智力：“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都失眠了，师妹难道还有心情出去玩？”
江溪雪：“……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说不定等师妹回来，师父已经被哄好了，”月年衣畅想着：“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江溪雪无言以对。
他觉得，师父有没有被师妹哄好不一定，月年衣估计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哄好了。
真羡慕这种乐观的心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