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的谈话并没有进行长久,楼下躁乱的声音忽地传来!

    “二兄您先走!”

    崔疏禾怕是沈霂返回来了,叮嘱几声之后便趁着楼下纷乱渐起推着他赶紧走。

    待房门打开,目送崔礼离开,她本想关上的门却被一双血手抵住。

    崔疏禾猛地一惊,松开门沿连连退后。

    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撞进了房内并紧紧关上了门,身上更是无力地顺着门跌坐在地。

    “洛大娘子?!”崔疏禾定睛一看,捂住因惊讶而张大的嘴。

    眼前衣衫破碎带血、发丝凌乱不堪、面色苍白的人竟是洛臻!

    窗外传来兵甲声,崔疏禾惊然跑了过去掀开一角,卫兵齐聚。

    “究竟出了什么事?洛娘子您……伤得如此重?”

    崔疏禾奔至洛臻跟前,半蹲着探其身上的伤。

    洛臻的手臂处被划伤,鲜血流了大半的衣衫,腰间似乎伤到了,跌在那无法坐直。

    只见她强撑着身,牢牢抓着崔疏禾的手臂,那指甲用力得抠进了崔疏禾的皮肉。

    洛臻的气息十分薄弱,半侧着身浑身都在颤,只有那双眼睛却是睁得亮亮的,直直盯着崔疏禾。

    “崔娘子……对不住,我恐是会给你带来麻烦了……”

    洛臻微张了嘴,话语断续,刚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崔疏禾不知洛臻究竟伤哪了,只能搀着她的胳膊欲起身,“先起来!洛娘子,是不是沈家出事了?”

    洛臻死死抓着崔疏禾的手,虚弱地低声说道,“城西十里,驿站后门的芙蓉树下,东南侧两寸……有一物……”

    “我事先已埋好,没有任何人知晓……是沈隋勾连东厥的证据。沈家去查封崔家之时,带回了不少重要的物件。那时我趁沈隋不注意,将其拿走。还有……还有近来,他们与国师谋算着,算计圣人用药,都一一记录在册。沈隋害我郎君性命,我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将其偷走……”

    “那些书信……本就是崔家搜查到的沈家谋反证据,被沈家反将了一军,参上了朝堂。崔娘子,我不信旁人,我只信你。你替我,替我呈给太后娘娘。她不喜沈氏,必不会将此事遮下……”

    崔疏禾蹙眉,面上骇然。

    沈家参崔家的那些罪证,竟是他们自个犯下的……

    楼下的梯子处已传来喝退声,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利器出鞘齐齐地往这边寻来。

    “帮我!崔娘子!”洛臻提起一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抓着崔疏禾的手恳求着。

    “好!我答应你!”崔疏禾将洛臻扶起。

    事不宜迟,她的目光四处寻着可藏身之处。

    洛臻得到崔疏禾的应承,终于坦然一笑。却是推开她的手,半弓着身反将崔疏禾用力推到衣柜中。

    “藏好!崔娘子,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听到了吗?”

    洛臻半蹲在衣柜旁,盈盈地笑着,双手不慌不忙地将柜门关紧。

    “洛娘子?!”

    崔疏禾扶住柜门,低声喊着。

    身子被藏在黑暗狭窄的柜子中,只有一丝缝隙能看清柜外的洛臻正蹒跚着步子走到窗边。

    “快开门!”门口传来剧烈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拍在崔疏禾的心头上。

    她就这么躲在衣柜中,眼见着洛臻拖着血步,踏过凳子,只身踩在窗台。

    皎洁的月光照在洛臻苍白带血的面庞,下边是涛涛江水,身后是猛烈的撞门声。

    楼下江岸已是惊呼声四起,聚集着百姓,议论纷纷。

    洛臻额间的发被清风吹起,身子在风影中摇摇晃晃,单薄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沈侯府沈隋,残害亲侄致死,勾结东厥外族谋反,陷害忠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罪不容诛!天不佑吾,吾自将报仇雪恨!我洛臻,早与母家洛氏断绝亲族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沈隋毒害我夫在前,我必当手刃仇人以祭亡夫黄泉之路!人在做,天在看!我洛臻,在此发誓,沈氏一族一日不倒,我洛臻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

    此番话似乎是用尽了洛臻身上所有的力气,让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凄厉,一时传遍江边百姓的耳朵里。

    房门“嘭”地被撞开,卫兵持剑冲进房内!

    “我来了,郎君。”洛臻站在窗边,脸上露出一抹轻盈的笑,随后慢慢闭上了眼,身子骤然坠落。

    冲在前头的卫兵也只能抓住她的一角衣袍,丝帛断裂。

    随着江面“咚”地一声巨响,人已是投进了急湍而下的江中。

    “快!去江口捞人!”领头的卫兵暗叫糟了,连扶着窗台沉声喝道。

    又是一阵急促的奔走后,敞开的房内顿时寂静。

    崔疏禾缩在柜子中,面色刷白,手脚冰凉,一双圆滚的眼珠子瞪得出奇地大,木木地盯着那摇晃的窗格……

    洛臻她竟是这般惨烈地赴死……

    崔疏禾久久地压不下内头的悲抑,眸中莹润,喉间发紧,说不出话来。

    可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洛臻在此坠江,出去搜江的卫兵一会还得回来。

    待崔疏禾伸着僵直的腿,打开了一扇柜门,迟缓地望向窗口,想起身去窗台一看。

    可是还未等她半边身子出来,门口却又传来两道疾步声。

    崔疏禾心中陡然一惊,立马重新将衣袖拢回柜子中,缩了回去。

    果然,房内又是走进一前一后两道高大的身影。

    缝隙中光影重叠,崔疏禾看清了迈在前头的是返路而来的沈霂,可当她顺着看向沈霂身后的人……

    她的记忆一下就回到了定州地下城中,沉邑拉着她躲在一处隐秘的房外,里头是沈霂同一个神秘人。

    恍惚中,这回崔疏禾却是看清了来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们怎么会漏了一个洛氏?”范鹤霆伏着手站在门旁,蹙着眉沉声道。

    沈霂方才回了沈府,便见沈隋重伤昏迷,而偏院一片狼藉,还有已然青白冰冷的沈朗。

    他此时眸光不停地晃动,显得急躁,“现在说这些没用!父亲的书信被洛氏拿了,不明踪迹。若是那东西被人发现,我们所谋划的一切都得完!”

    范鹤霆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脚边的一滩血迹上,那血渍一直蔓延到里边的一处柜子前。

    正待他眼含锐光,欲抬脚而上,却被隔壁惊呼的红枝扰了思绪。

    “崔娘子不见了!”

    沈霂与范鹤霆对视一眼,范鹤霆出了门隐入来往的宾客中,沈霂则转身去了刚才的雅间。

    “怎么回事?”沈霂叫住急得乱转的红枝。

    刚才他走之前,崔疏禾还好好地在房里待着。

    红枝脸上惊慌,语无伦次着说道,“婢也不知,方才娘子说楼下的花灯好看,婢便下楼去买。回来之后,房间便空了,守卫也不知道去哪了……”

    守卫是方才崔礼支走的,想来红枝这番是为了让沈霂离开这间房。

    崔疏禾顾不上其他,立即推开柜门,提起衣裙往门外另一方向跑去。

    此时的满香楼十分混乱,到这设席听曲的贵人们纷纷喊来奴仆,都在簇拥着往外走。

    崔疏禾被挤在其中跌跌撞撞地出了楼,顺着纷乱的人群走,可她的脑子里却始终都只有范鹤霆跟在沈霂身后的那一幕。

    莫不是,当初在地下城的那个人,就是范鹤霆?

    她刚才来途在酒楼外分明看到了范鹤霆和另一个人在对饮,那个人是沈霂?

    他们是什么时候有联系的?

    她甚至把日月之环给了范鹤霆……

    若范鹤霆一直是沈家党羽的人,那他恐怕也知道了崔疏禾已经查到了什么……

    崔疏禾像失了半条魂一样,心里像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子,始终平静不下。

    她的脚步顺到了江边,见来往卫兵守在了江岸,挡住混乱的百姓。

    洛臻受了重伤,从那么高的顶楼坠下……恐怕人是没了。

    看卫兵来回地从江边捞,可能还未找到人吧。

    洛娘子……

    崔疏禾被挤在人群中,目光苍凉地眺望着被点灯打捞着的江岸。

    跟前的卫兵被挤在一起议论的百姓扰得烦躁,喝斥着“再扰府衙做事,都将你们拿下!”

    说完,将剑柄抵住人群往后一推,崔疏禾本就走在人群后方,后背被猛地一撞,眼见着就要扑到地面上。

    但就在身子即将摔到地面上时,她的腰间忽地横来一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将其抱起。

    银色面具、发尾的银铃因为晃动而碰撞出声……

    阙特拓?

    他手臂处的银饰划过崔疏禾被衣衫撩起的手臂,让她立马打起一个冷颤,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崔疏禾的腰还被他箍在身侧,她立即挣扎着推开,往后退了两步。

    “多谢七王子。”她垂眸行礼,余光在阙特拓那遮去大半张真容的脸上打量。

    阙特拓松开手臂,点点头,语气平和,“人多,崔娘子当心为好。”

    他认得自己?

    崔疏禾抬眸,心里不由得困惑。

    待她看了眼四周,才发现她已被带离了刚才被推搡的人群中。

    说起来奇怪,阙特拓分明不是云安中长大的人,但他周身的气度却有云安城高门世家之派。

    一个西北蛮地,怎么会被有教养出这般做派?

    崔疏禾道了声谢,本能地想远离从东厥来的人。

    毕竟如今她所得知的,东厥恐是会与大晋作对,此番进城更是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但是当她想转身走的时候,却是回头瞧见了在人群前列寻来的范鹤霆。

    崔疏禾眼皮一紧,猛然转身。

    刚才已然知道了范鹤霆投了沈家的事,现在怎么样都不能出现在他跟前。

    “别回头。”这时阙特拓低沉粗哑的声音一闪而过,一把拉近她的手,她整个人几乎是并肩着贴了过去。

    崔疏禾倏然抬头,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阙特拓却是换了一副神情,面具下如刀削般笔直的侧脸直视着前方,话中带笑。

    “本王到了云安还未好好游玩一番,正巧崔娘子有空,一同游灯去吧。”

    阙特拓俨然不知他此话有多轻浮,令崔疏禾下意识蹙眉,但身后又去不得……

    崔疏禾悄然松开他的手,与他拉开些许距离,却没有拒绝他。

    阙特拓见状一笑,两人便各自心怀鬼胎地相伴而走。

    “七王子此前,没来过云安吗?”崔疏禾问出心中困惑。

    阙特拓挑眉,不紧不慢地沉吟道,“本王长年待在东厥,从未来过。难道崔娘子是瞧着本王像什么故人?”

    他的目光清凌凌的,带着调侃意味,崔疏禾没有应声。

    问候了几声,她便没有心思继续同他再言。

    洛臻跳江前说过沈隋谋反的证据被藏在了城西外,可当下大晚上的,守卫频出,疏禾又只身一人,怎么去?

    若去得晚了,恐会被人先行盗走……

    可今夜事出突然,只怕崔疏禾回了宫门,等待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进退不得,究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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