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白屿一声叹息,神情无奈地将药碗放在栏杆上,扭头去库房里找干净的遮面纱。少主以前咳症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性子执拗不愿示弱、宁愿憋气也不发出动静,一度导致内伤憋得严重。

    幸亏早几年薛神医送了他一方遮面纱。这东西不仅阻挡气流十分儒雅,还能屏蔽外界窥伺的目光。用完一条扔一条,都放在库房。

    白屿离去之后,韩陌就一个人站着。

    仰头望天,烈日,无云。蓝色天空平静得可怕,仿佛风月城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在视野范围内无线延展,望不到头。

    “……”

    也许是心里烦躁吧,数日的压力在此刻爆发。韩陌知道,从春节第一日传出“朱紫国和西殇决定联姻”的消息起,风月城便再无选择。

    西殇的主君是云皓渊的爹——云峰。

    云峰熬死了好几个兄弟才在四十五岁这年上位,其中的狠辣隐忍不必说。可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一直塑造自己爱民如子、勤俭质朴的形象,以“天下大同”为理念。这些品质说得好听,却骗不了同样身居高位的他。

    得民心,然后得天下,本就是一个前后步骤。若有一日争端四起,云峰这样的老狐狸可以立刻插旗树威,广招天下闲士,师出有名。

    原本三国分立,是最好的局面。可西殇私联朱紫十年前便有迹象,怕是他们对付风月的计划已经筹谋数年了吧。

    ……

    “韩陌!”

    正想得出神,一只白嫩的小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娇俏清丽的女声在身侧响起,道:“韩九公子,你发什么呆啊?”

    是她。

    她回来了。

    少女脸通红,全是汗。

    濡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发尾翘起像是多了两撇眉毛。肌肤透亮,鼻子两侧的小雀斑更加明显,有几分灵动可爱。她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透着一股骄傲。她的语气也很得意:“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完双手高高举起。

    “……”韩陌看着透明琉璃罐中一丝丝卷曲的,裹着白糖霜的食物,心里有些不确定。但声音冷静平和,道:“柑橘糖?”

    风月城的柑橘糖,是用一粒粒小果实碾碎晒干,和蜂蜜、白糖、百合等其余调料一起熬煮而成的。三天后,用纱网滤出汁放在容器中冷凝,制成一丸又一丸拇指大小的糖球,再用防水的牛皮纸包装,两侧用细绳固定。所以当她举着这一罐子像丝儿似的、形状奇异的东西上来时,他愣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知道柑橘糖?

    “白屿……”韩陌阴沉的低头喊了一声。想也不比想,一定是这个嘴没把门的家伙。(躲在柱子后偷看,手里拿遮面白纱的小侍卫抖了几下)

    “不怪他,是我自己没分寸。”花惊初笑眯眯,快速拧开琉璃罐子,从里面捏了一块柑橘糖条出来:“喏,尝尝。味道怎么样。”

    少女高高举着一根糖丝儿,韩陌愣了一下。心道:是要含住吗?如此亲昵的举止,她似乎没意识已破了男女大防。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波澜不惊。

    微微低头,含了。

    他第一次这样从别人手中吃食物。

    柔软的唇匆忙掠过,却没将糖丝衔走,反倒擦划了女孩捏着的手指。少女未觉不妥,将手中的糖丝举高更靠近了道:“韩九公子,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

    韩陌叹气,再次低头。

    这次咬住了糖丝,想从她指间拔出来。

    可,就在他张口咬住的一刻!她踮脚,揪住他衣服使劲往下一拉。少女像偷腥的猫,用手指揉了一下他的唇瓣,然后将这根手指放入她嘴中笑着吮了吮。像是意识到不妥,她俏皮解释道:“啊这个,是因为你嘴边沾了糖霜。”

    一瞬间。

    韩陌的呼吸变重了。

    “这是……”他先伸手,懵懵地擦了一下被她指尖触碰的唇瓣。她刚刚的举止,难道就不知羞耻吗?心口的地方抽痛,他猛地攥住女孩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几乎拎到了半空中:“花惊初,你在做什么……”

    为何?为何总是如此轻易越过这一道线!

    一下将她拉近,想要看清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然而女孩并未反抗,趴在他胸口上像水一样柔软。还故意蹭了蹭,反倒是他整个人更乱了。

    她浅褐色的眸子又黑又亮,轻吐馨香道。

    “以身相许,是认真的。”

    ……

    韩陌仿佛被烫了一下,立刻松手。

    他单手扶额侧开身子声音慌乱又带着怒意:“白屿!白屿,让你拿个东西怎么这么久!”

    原本躲在柱子后偷看,这不仅被点名听声音还带了脾气。“少主!”白屿一溜烟跑过来,双手捧着白纱恭恭敬敬弯腰行大礼:“少爷,我、我……”口不择言,脑中完全找不到借口,硬生生编了个最离谱的:“我迷路了。”

    “迷路?”

    韩陌明显带了怒气,整个人都与平日清冷淡薄的样子不同。白月袍衫被风吹得四下翻飞,日光照下发丝、睫毛在肌肤上留下阴影,他道:“不要再做这种蠢事。”说着,接过白纱戴上。

    白屿不明白,这种蠢事是撒谎迷路,还是说将柑橘糖等闲话说与这位姑娘听。整个人抖了几下,立刻跪下回应:“是!”

    花惊初在旁边捧着装柑橘糖丝的琉璃罐子,静静站着。她能察觉到韩陌动了怒,心里有点不安,想着是不是他真的生气了?这时,手中一轻。

    是韩陌将糖罐子接过,“咔哒”一声放在了庭院栏杆上。旁边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他端起药背过身去,撩白纱,一饮而尽。

    “咳咳。”

    吃了糖,反而更苦。

    白屿站起来,韩陌随手将碗塞入他怀中。

    韩陌嘱咐:“备马。”

    白屿:“是!”

    花惊初连忙道:“你要去哪,我也去。”

    练剑的日子没几天了,今天是她特意抽出来的一日假期,就为了与韩陌亲近。小手立刻拽住他的衣角。

    韩陌咳了几下,呼吸急促又厚重,轻薄的白纱留着气流上下起伏着。他的目光平静,但她能感受到一股冷冷的疏离。

    花惊初声音小了点,扯着他衣角摇了摇:“去哪?”

    韩陌转身:“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

    原本很泄气……

    可,当花惊初看到小侍卫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长鬃毛黑亮,蹄白色若雪,高大健壮的马,立刻大喊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这不是我的马吗?”

    马见了她也很兴奋,嘴皮子乱嚼。

    一边高高仰起头用鼻孔看人,一边喷气跺脚。

    “见到主人还是很热情的吖。”花惊初叉腰,觉得有点自豪。心道:也算没白养那么多年。不过,扭头看到韩陌熟练地拍了拍马脖子牵起缰绳,而刚刚还鼻孔看人的马,竟然温顺地低下头?这让她搞不懂了。

    韩陌牵着马在前面走,她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

    花惊初碎碎念,从地上捡石子丢马屁股:“大鼻孔,你这个叛徒。不在书院的马厩待着,到处乱跑……连你主人是谁都不认识了。”

    石子丢着丢着,一没注意手滑。

    糟糕,没丢到马屁股上,反而丢到他屁股上了。

    她意识到的时候,马蹄声已停。

    “对不住!”花惊初心里一紧,赶紧道歉:“是我扔错了……”她丢石子的力度不大,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马怎么舍得真让它疼。所以丢到韩陌身上也一定是不疼的。可关键是丢的地方尴尬啊!

    韩陌隐忍。手攥着缰绳紧紧的,连手指都因为用力而青白。忽然想起那日,他骑马送她去书院参加笔试,这个女孩就是不安分一下一下用硬物戳他,此时又?

    他身高九尺,挺拔如竹。阳光照下来的阴影几乎挡住了马的半边身子。商贩路过,他一记眼刀,对方赶忙挑着担子逃走。就这样不知吓退了多少想上前推销的商贩,周围像是一块被隔绝出的空地。他冷静了一会儿,终于牵着马缰绳再次起步。

    马蹄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

    花惊初有点尴尬。拘谨的跟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相比较朱紫国女子的开放大胆,男子则更为内敛。尤其是后侧隐蔽处的地方,绝对不能触碰。有很多文人墨客写诗,专门指出后处这一点。

    “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请客?”

    不理她是应该的。这就相当于一个姑娘挎篮子走大马路上,突然被歹人袭胸!而且歹人还刻意揉了两下,谁不想给这坏但两个嘴巴?

    韩陌一直不吭声,她就在后面叽哩哇啦。

    “我错了。”

    “韩陌,我真不是故意的。”

    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变宽。两人已来到四个街坊交叉的路口,这里有一个小型集市。集市门口是一列水果摊,不少人聚集着。

    摊贩底下散落着一堆橘子皮,还有被踩坏的红山楂。摊贩主人的脸色很不好,正在训斥着旁边两个下人。

    看到这一幕,花惊初刚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嘴立刻闭上。她快步走,一下拽住韩陌袖子。韩陌今天穿的月牙白袍衫,袖子窄,不像平日里衣袂飘飘的宽袖,挡不住太多。只能压低身子,尽量躲到他和马之间的缝隙儿。主要是挡脸,心中祈祷着:千万别把她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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