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回本举荐了你,你偏又病了。实在是不太凑巧,只能宅在家里养病喽!”司成靠在梨花木交椅上,笑道。

    “人老了喽,不过是站在窗前吹了阵风就…咳咳咳咳!”

    司成见陆林生一阵连喘带咳,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眉间的三分打趣之意退去,转道忧愁起来。

    “老陆啊?你这病怎么样了?我瞧着,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陆林生又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缓缓道:“老毛病,不碍事。”

    展开一看却是一片鲜艳的紫红,正晕染在帕子上,分外可怖。

    司成眉眼一跳,“你管这叫老毛病?还不碍事!这都咳出这么大片血来了!”

    陆林生自己看着手帕上的一大滩血迹,也是一惊,隐有日暮西山之感。

    往年只是有些小咳嗽,疲劳一些。今年咳重了些,他也不以为然,随便喝了两副药应付着。

    “诶!怎么还呆愣愣的呢?”

    司成的声音唤回了陆林生的思绪,“啊?往年的确不曾如此严重。”

    “那你还不快请医生过来看看?!”

    过了一阵,鲁大带着一个老大夫过来把了脉,老大夫直摇头。

    “这病有上个三、四年了,起于情志哀毁,又加酒色,即成病根。每年春夏秋冬轮换之际,总止不住咳嗽、头痛。”

    陆林生叹道:“数年前,小女夭折,哀毁之下,不免放纵了些。这…可有什么方法医治?”

    老大夫仍然摇头,“陆先生可曾听说过春秋时期晋景公的故事?”

    司成大惊失色,对陆林生道:“这!病入膏肓?!怎会如此?”

    在场人俱吃了一惊,唯老大夫捻着胡须,缓缓道:“现已有咳血了罢?晚了晚了。”

    “若早几月还有的说,如今病症上来了。越发连汤药都不要喝了,无用矣!有什么事儿趁早安排罢。”

    这老大夫也是个牛脾气,当年宫中派人征召,他愣是收拾包袱跑了。数十年来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直截了当这么一说,丝毫不顾陆林生怎么想。

    陆林生乍听此语,失魂落魄。正是应了先前所感,分毫不差。

    他不由得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我前几月才令人诊治检查过,都说是老毛病,好好调养便是。总会突然如此?!”

    老大夫年纪虽大,却是调养有方,耳聪目明。道:“陆先生沉疴由风寒激发,前几月未染风寒,一些半吊子自然把不出什么。”

    一旁的管家鲁大不岔,反驳道:“宁杭的马郎中都说没事儿,你莫不是骗人?!”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宁杭的马波儿?正是我教过的,按理说不该呀!别人看不出来还可恕一二分,波儿可是我当年调教过的!”

    司成见两人吵个没完,道:“那个什么马郎中,可也来了京中?什么把脉不把脉的,都请过来!”

    不一会儿,马郎中马波儿到了。

    不待马波儿开口,老大夫率先发难:“嘿!波儿,这人的病应当早在脉象中有所显示,你如何说他无碍?”

    宁杭局势混乱不清,医馆生意也不好做,还容易被强征入军。马波儿当日便跟在陆家后头一起进京了,对陆家人也算颇为熟悉。

    当下见了老大夫先吃一惊,连忙执弟子礼。听问得此事,更加奇怪。

    “啊!老师竟定居京城了么?陆先生的病?当是老毛病,至多今年奔波劳碌,耗费心血,有所加重。多加调养便是,怎么了吗?”

    陆林生道:“你们二人既是师徒,为何对我的病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老大夫少不得先致以歉意,“这劣徒学艺未精,诸位见笑了。”

    说罢,又对马波儿怒喝道:“你仔细来把一把陆先生的脉!”

    马波儿自出师以来,从未诊错过。听得老师与自己见解不同,而陆林生面色不似先前……

    他把了脉象,震惊道:“这…这和先前的脉象恰若两人。”急急忙忙取了医箱里有关于陆林生的脉象记录交与老师。

    老大夫打开之后,手顿了顿。

    从一个人的脉象记录中能看出很多事,而陆林生先前的记录中反馈出来的的确是如马波儿所说,老毛病,好好调养便是。

    何以脉相变得如此快,这也不像是毒!

    看着陆林生仿若有了一丝希望的目光,他只能如实以告。

    “从前的脉象的确没什么大碍,如波儿所说最多也就加重老毛病,不至于伤及性命。”

    “但,但不知道为什么脉象变得如此之快,老夫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两相交加既然伤及性命?!老夫无能为力啊!先生且行且珍惜罢。”

    陆林山本升起了一丝希望,想着会不会是马郎中诊错了,谁知老大夫仍是说无可救药。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无力倾倒在交椅上。

    司成见此叹气不语,好好一个人,刚来京里准备一展鸿图。临了却被告知命不久矣,这谁能接受?!

    陆林生之女蓁玥不过及笄之年,一双幼子又才到识字的年纪。

    陆林生又去京里有名的医馆的查了个遍,比老大夫有名的找了,没名的也找了,又去了西医院。人却还是一日一日的削瘦下去了,果真印证了老大夫之语。

    这一日,陆林生像了悟了,突然叫来家中人。他凹陷下去的面颊不复从前的风度翩翩,却仍然儒雅从容。

    他叹息道:“罢了罢了,折腾了这二三月。脉象突然改变的原因始终查不到,吾命休矣!古人云‘命中注定,强求不得。’我算是能体会一二了。”

    “且幸家里人口还算简单,趁这段时间我已经处理了一些家业。又托了故交照拂一二,日后有什么困难可去寻你司成叔叔。”

    许桂兰双眼红肿,像是哭了许久。梨花带雨地用帕子轻拭着眼角的泪意。

    虽然她不在意陆林生的死活,但是她和一双幼子没有了庇护者,在这乱世之中空有偌大家财有什么用,未必能保全自身。

    正在上学的陆蓁玥突然被唤了回来,她苍白着小脸,坐在床前。梦中父亲发病的时间她记得一清二楚,明明早就过去了。

    她还特意请了好几位医生、大夫打着体检的名义给父亲检查过。

    都说只是老毛病,轻微的咳嗽,好好调养便是。难道梦中的一切真的不可逆转吗?!

    陆林生躺在榻上叹道:“也不知我去后那些人情故交还剩得多少……未防万一,你们、你们多多留心……”

    若论他对正妻何媛儿的所作所为,着实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就连病重之时也压根没有记起正妻。

    可他此刻眼里对一双幼子和长女的关爱担忧也作不得假。

    面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何媛儿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陆蓁玥身上。

    陆蓁玥只得含泪应是,陆林生仍不放心,还想再交代一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他摩挲着照片上那数十年如一日娇美的令他倾心的笑容,长叹一声,无力倾颓。

    人家是求仁得仁,如愿以偿,他这一生却是求之不得,事与愿违。

    求长相守,青梅竹马的元配爱妻却早崩;求家安康,奉若掌中宝的一双女儿,却一死一伤,二婚妻子又疯了,自己也命不久矣………

    随着陆林生的离世,陆蓁玥彻底褪去了仅存的那点天真无忧大小姐的模样。

    方徹作为陆林生看好的后生,上门吊唁。

    “唉!蓁玥,节哀!”

    看着面前身薄体弱,红肿着双眸的陆蓁玥,方徹心生怜惜,劝道:“身体为重!陆伯父在天之灵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你如此难过伤身的。”

    陆蓁玥勉强道:“维寻兄放心,蓁玥自当振作。”

    一切又走上了梦中的轨迹,不过这回不同的是许桂兰虽然掌管了家事,却没有如梦中那般一受到威胁,就默默的带着一家人搬回宁杭老宅。

    她听到大门口被人泼狗血的消息,强压下了心中的惊慌,忙令人请陆蓁玥回家商量。

    “快!派人去清平将大小姐叫回来。若问起,就说家中有急事,务必要她回来!”

    许桂兰不是主母,就算是掌了家事,也不大了解陆家的人际关系。陆林生才刚死没两个月,生怕这是仇家寻衅报复。

    未曾想到一个声音传来:“不必!”

    *

    陆蓁玥顶着一干同窗同情的目光,默默收拾书本。每一次家中有人唤,便是要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希望这回能好些!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看门的小潘说今天早上他开门的时候,门口就已经被泼上了狗血。”

    陆蓁玥看见母亲时不由得一惊,旋即蹙眉道:“母亲如何会在这里?姨娘,你问问他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如果梦没有错,应该是那娇小姐下的手。令陆蓁玥想不通的是,在京中这么些日子,她已经把一干势力,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认全了。

    却始终没有见到梦中的娇小姐,连与之相似的人都没有。就好像那女子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人物。

    何媛儿一双眼睛只落在女儿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连名字也是这么相似,何蓁蓁,陆蓁玥!

    许桂兰叹道:“那个笨头笨脑的小子说,他夜里头睡的死,雷轰都不顶用。那些应该是昨夜泼的,今早上已经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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