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季生意好,酒馆营业时间比以往要早。许应冬拿了酒单,在门口盯着人卸货,手头没事的都被他叫去搬酒。

    谢顺也在。

    他今早本来要请假的,因为家里安排了相亲。小城镇就是这样,只要没读书的,父母就开始琢磨着介绍对象,哪怕才刚成年没多久。

    谢顺又是男孩,正是玩性大的年纪,被他妈抄着鸡毛掸子逼着才答应了去见一面,结果刚说好,对方先放鸽子了。

    所以这事暂时就算了。

    几个年轻小伙有的是力气,搬完几个来回,见老板不在,就开始偷闲,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东扯西扯扯到昨晚的事。

    “欸,你们猜昨晚那美女是谁啊?”

    姜小均拍掉身上的灰,八卦地凑过来,“有没有可能是咱未来老板娘?”

    “我觉得不可能。”他旁边那个一口否决,“那美女一看就是来旅游的,再说咱冬哥像看脸的人么。”

    ”那可不一定啊,”有人笑得暧昧,“换成你没点想法?”

    “去去去!”

    话题聊到聊着走偏了,只有谢顺一脸不知所云,探出个脑袋,好奇问:“你们刚才在说谁呢?”

    他昨晚不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亮着双大眼睛挤进来,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就见其他人骤然噤声,转眼间作鸟兽散。

    谢顺一脸懵逼愣在那,姜小均给他使眼色,他没看懂,还傻了吧唧地问:“小均哥,你眼睛咋了?”

    姜小均:“……”

    然而话刚出口,许应冬已经走到他身后,就着手中的酒单往他头上敲了下,谢顺吃痛,捂着脑袋回头,瞳孔一缩,“冬哥……”

    “干嘛呢?”

    男人眉眼凌厉,眼角横道疤,语气不咸不淡,听得谢顺直冒冷汗。

    他来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位老板了解得也差不多了。

    别看许应冬平时好说话,可只要触及某些底线问题的事,比如上班摸鱼,天王老子来了他照样骂,听说之前有好几个都是被他骂走的。

    谢顺摸着被敲的后脑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小均冲他抛那俩媚眼的用意,顿时悔得肠子青,张嘴就道:“冬哥,我错了。”

    别的不行,认错绝对第一名。

    但他确实不想丢这份工作,待遇好,氛围好,虽然老板有时候脾气不咋好,可人大方。

    “……”

    “臭小子。”许应笑骂了句,到底没说什么,警告说:“该干嘛干嘛去,再偷闲就扣工资了。”

    “好的冬哥,我一定好好干,保证不偷懒!”谢顺眼睛一弯,答应得声情并茂,转头溜得比谁都快。

    天色渐暗,酒馆客人越来越多,何成这时候趿着双人字拖过来,往吧台一坐,叉着个腿,大爷似的。

    见许应冬脱了衬衫在吧台里忙,他没去讨嫌,自个去冰柜拿了瓶啤酒,坐在边上开始玩手机。

    奈何他天生多动,小时候上幼儿园就是班里最闹腾的那个,才坐下没多久就跟屁股长了疮的在那扭来扭去。

    扭到最后腿一蹬,忽然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至吧台,“卧槽!冬哥,贺哥说他要回来了。”

    他们这片小孩多,小时候最不缺的就是玩伴,只是后来各奔东西,聚多离少,贺延叙就是其中一个。

    “什么时候?”许应冬看着账目,头也没抬。

    何成朝他扬扬手机,“刚才群里说的,已经下飞机了。”

    许应冬嗯了声,揉着脖子起身去拿手机。

    他没看手机这段时间,酒馆群的消息已经99+了,最近几条全是何成发的不知上哪偷来的表情包,刷了满屏的欢迎。

    “晚上一定要好好聚一聚,这都多久没见过了,话说可云应该快下班了,叫她也来,人多热闹。”

    何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噼里啪啦敲完字,接着立马点开了通讯录。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手指打滑好几下,才终于点中一个号码拨出去。

    但下一秒转头发现许应冬在边上看着他,顿时像只被戳了屁股的癞蛤蟆,抱着手机蹦出五米远,“我去,你吓我一跳!”

    许应冬懒懒瞥他眼,嘴角冷笑:“那你胆儿挺小。”

    -

    傍晚日落,夕阳透过窗户洒落一地,几缕余晖跃上沙发,苏榶眼眸轻阖,在三十度的气温下,整个人蜷缩着,薄被严丝合缝裹在身上,手脚透着不可自控的颤抖。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才刚来这个地方,抑郁期也跟着来了。

    症状来得突然,灭顶的情绪潮水般毫无征兆地涌上来,苏榶现在感觉自己像台生了锈的机器,浑身僵硬,哪怕最简单的动作,对于此刻的她来说都变得异常艰难。

    心境镇定剂就在离她半臂远的茶几上,她只要微微一伸手,够到瓶身,倒出药片,吃掉。

    她都快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药片已经成了主导她情绪的必备物。

    她时常在想,她的情绪不由自己,而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药片。

    凭什么?

    天边圆日落下,晚霞漫天,苏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她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嘎吱响的推门声,以及一道混着耳鸣迷糊不清的谈话声。

    交谈声朝屋里来了,而且越来越近,她望着天花板,呆滞几秒后,软绵绵抬起胳膊,揉着随时快要炸裂的太阳穴。

    下一瞬,钥匙声响,门从外面打开,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嗓音透过敞开的门缝钻进来,像是隔着层薄膜,延迟了片刻才溢入苏榶的耳里。

    “反正你以后也不出去了,有空就多来……”

    梁芹挎着单肩包,边笑边说地走进来,话没说完,先眼尖地看见靠在沙发上的苏榶。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左看右看,最后又退回去看了眼门牌,片刻后折回来,语气不善地指着苏榶:“你谁啊?怎么在我侄女家?”

    苏榶耳鸣难耐,忍着不适缓缓抬眸,这才看清门口站着两个女的,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眼神犀利质问她,后面那个怯生生的,时不时瞥她一眼。

    都是不认识的,苏榶没心情搭理,也没精力搭理,直接无视了梁芹的问话,恹恹地穿上拖鞋,拿了茶几散落的药箱准备上楼。

    肩上薄被在她起身时滑落,她还穿着今早出门那身栗色吊带裙,简单的一体式设计,一般人穿不出效果,但她驾驭得很好,身材凹凸有致,要什么有什么,看得门口的邱丽满眼惊羡。

    但落在梁芹眼里,却成了狐狸精一个。

    见她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自己,梁芹心里来气,踩着鞋子就进屋,一副主人家的架势。

    这翻翻,那看看,末了眼一斜,阴阳怪气来了句:“这应冬也真是,小绘不在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当真狗改不了吃屎,跟他妈一个德行。”

    这话外人听不出来深意,却听得邱丽心里咯噔一下,在后面悄悄拽她,本想示意她别再说了,可梁芹非但不会意,回头瞪着她,“拉我干嘛!还不是你不争气,要有人家半分手段,这房子老早就改姓梁了。”

    她早听人说这片的房子现在值钱得不行,随便腾个房间出来做民宿,那都稳赚不赔。

    也怪她那个哥死得早,不然这房子怎么也落不到许应冬这么个外人手里。

    越想梁芹心里就越来气,连带着看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

    邱丽乖巧惯了,被她这么骂也只默不作声站在一边,不敢顶嘴。

    苏榶自然也听出梁芹话里的讽刺,眸色一冷,刚转过身,就见梁芹已经在沙发坐下,旁若无人地翻起沙发边的购物袋。

    那是葛弋今天刚差人送来的,里面是一些她常用品牌的新季服饰,以前都是送去她家,现在就直接送到这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拆。

    其中光饰品的礼盒就有十几个,梁芹拆一个倒吸口气。

    竟然都是真金真银的。

    她恐怕做梦都不敢想,以前在市区商场看的名牌广告,上面那些价格惊人的金银首饰,现在就被她拿在手上。

    “这个白眼狼,有钱给狐狸精买这么多好东西,不知道往家里寄点,枉咱们梁家养他十几年……”梁芹嘴上憎憎不平,手上拆礼盒的动作却不见停。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宝钻石,没多久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见她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掩人耳目地裹住那些小物件,然后小心翼翼藏进她肩上背的挎包。

    “妈!”邱丽见状急得喊她,“你干嘛,那是别人的东西。”

    “什么别人,我是他姑,拿点又怎么了。”梁芹一脸理所当然。

    邱丽见劝不动,心里又急又怕,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咔嚓”一声自身后传来。

    她动作霎时顿住,猛一回头,脸色骤然变了,“妈!别拿了。”

    楼道口,苏榶手机平举,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墙靠着,美眸清亮,就是不见半点情绪。

    梁芹还不知情,满心贪婪写在脸上,拿了一件又一件,像只不知餍足的血蛭。

    苏榶看着一边急得快哭的女孩,苍白的嘴唇轻轻勾了下,不疾不徐地说:“怕什么,她喜欢你就让她拿。”

    “什么?”

    邱丽愣了愣,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不等细想,苏榶给了答案:“拿完付钱就行了。”

    终于,梁芹止了手头的动作,转过头恶狠狠看着她,“付个屁的钱,我侄子买的东西,我爱怎么拿怎么拿,关你什么事!”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自信和错觉,进门就觉得这些东西是她那个侄子买的。

    苏榶冷笑了声,懒得浪费情绪,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让她那个所谓的侄子自己回来解释。

    晚间酒馆人声嘈杂,许应冬接到苏榶电话的时候,何成正在问贺延叙回海城后的打算,回头见他盯着手机屏幕一脸意外的表情,好奇地凑了过去:“谁啊?”

    他刚要凑近,许应冬拿过手机,长腿一伸,就带着椅子退开了。

    何成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备注,转眼便见他站起身,低沉嗓音落下:“你们聊。”

    然后接着电话出了酒馆。

    “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何成嘀咕着重新开了啤酒瓶,递给对面的贺延叙,吐槽说:“贺哥,你说他怎么奇奇怪怪的,不就一个电话嘛,反应那么大。”

    贺言叙鼻梁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面容清隽斯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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