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上班的上班,出摊的出摊,六七点钟的样子,很多店面就早早开门了。

    昨晚叫嚣的看日出的几人,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悬在半空了。

    本就是图个乐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惜,于是归还了帐篷,直接就跟着何成踏进了他家的早餐店。

    正张罗着点早点,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何成溜着眼珠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许应冬身上:“苏榶呢?”

    其他几人也是这会才注意到这个问题,目光看过来,止住了许应冬点在手机屏幕上的动作,听他说:“她先回去了,点我们自己的就行。”

    “那行吧。”何成回头去后厨端出一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小声嘟哝:“怎么就回去了呢 ,这么好吃的包子,不来尝尝可惜了。”

    “冬哥,要不你给她捎点回去?”

    许应冬一眼瞥过去:“你自己怎么不去?”

    “这是什么话,我这不寻思着……”

    何成想着人家都住进来了,理应尽尽地主之谊,但转念一想,许应冬本就不热情的性子,真要愿意给人捎东西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于是识相地闭嘴。

    都不是闲人,早饭之后,短暂的小聚算是告一段落,各自忙工作去了。

    烟火大会在即,许应冬跟主办方对好酒单,直接去了酒馆。

    上午没什么客,一两个服务生就能应付,许应冬随便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揉着额角进了后面的休息室。

    一夜未眠的后遗症就是他现在整个人头晕眼涨的,按理说往沙发一躺很快就能睡着,事实却是他翻来覆去,眼皮沉得灌了铅,脑子却还是非常清醒。

    他睡眠质量不错,平时凌晨一两点从酒馆回去到头就能睡,从来没有失眠一说,今天这情况倒也难得出现一回。

    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他也没勉强,坐起身准备找点事做,探手拿衣服的时候却摸了个空。

    许应冬轻顿片刻,想起来他的衬衫昨晚给苏榶盖腿,后来一直穿在她身上了。

    想到那个漂亮得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女孩,他的思绪又被拉回今早在渔船上的画面。

    前面还好好的,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一把拍开他伸过去的手,像只炸毛的小猫,凶巴巴的,之后也不说话了,下船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电话响了,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

    许应冬应声接了电话,对面不知讲了什么,他脸色猛地一下变了。

    -

    而另一边的二楼主卧,明明采光最好的一间,此时拉上厚厚的遮光窗帘,成了最昏暗的地方。

    密不透光的空间里,苏榶裹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三十度的室温下,她手脚泛着不正常的寒意,连人带着被子小幅度的颤抖。

    这样的环境下,她已经顾不上怕黑,只感觉不知名的绝望扑面而来,仿佛一张巨网笼罩在头顶,试图将她吞噬殆尽。

    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大脑还仅存着唯一一点理智在提醒她,该吃药了。

    隐约间,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钻进她的脑海,盘旋环绕,说着——

    吃药吧,吃吧……

    吃了就好了。

    在那声音的诱哄下,蜷缩在床边的苏榶把目光转向床头柜。她盯着上面被各种药物填满的药箱,呆滞的目光闪了一下,觉得这句话挺讽刺的。

    吃药有用的话,她现在是怎么回事,照样是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病的精神病。

    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病,明明怕的要命,却碍于苏家的权威对她笑脸相迎。他们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那副挤着笑容低声下气讨好的样子有让人多恶心。

    忆及此,那些极端的负面情绪魔鬼般地攫住了她的心,让她的脸色变得冰冷煞白。

    隔着一面窗户,外面的世界不时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隆声,电动车的喇叭声,还有鸟雀在叽叽喳喳叫的声音。

    这些在别人眼里象征着生命的声音,在苏榶眼里全都化作了无形的鬼魅,从窗沿的缝隙中一点一点钻进来。

    他们的身影布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变幻成不同人的脸。

    那些熟悉的日思夜想的面孔,在苏榶来不及欣喜的瞬息间变得狰狞扭曲起来。

    “都是因为你……”

    “我们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怪胎。”

    “你怎么还不消失呢?”

    指责和辱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声刺耳,利刃一般狠狠地扎进她的血肉,锥心刺骨的疼。

    “我不是……”苏榶急促地呼吸起来,脸上挂满湿泪,挣扎着朝那些并不存在的面孔走过去,却无力地摔在地上。

    再抬眼,房间空旷安静,陈列整齐,刚才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了。

    膝盖蔓延的疼让苏榶好似从梦中惊醒,突然回了神,瘫坐在地板上。

    ——她又出现幻觉了。

    -

    烈阳高照,藏在树荫的秋蝉鸣唱不休,仿佛在给康复科正在上演的闹剧配乐。

    病房里,两个护士进进出出,将占满黄色秽物的床单和杯子褪下,重新换上新的。

    正准备拿走,身后被安置在轮椅上的老太太突然伸手,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狠狠一巴掌拍在那护士提有床单的手上,将人手背拍出一道红印。

    打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抢过护士手上的床单抱在怀里,将脸埋进去,口齿不清地重复:“这是我的!是我的!”

    “欸!上面有屎。”另一个护士先注意到她的动作,赶紧过来想要阻止她,还是慢了一步。

    被打的护士见状也顾不上手上的疼,拽住老人怀里的床单想要抢过来。但老人不配合,喉咙发出刺耳的尖叫,死死拽住床单,逢人来抢就伸手打人家,固执得照顾她的两个护士都无可奈何。

    这会正是病人活动的时间,病房走廊来来往往的人,听见动静都聚在门口看起热闹。

    许应冬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听见有人问:“她怎么了?”

    而另一个来得早的嘻嘻笑了两声,说:“她玩屎,把屎拉在被子里,藏得到处都是,护士给她换她还打人,现在正闹呢。”

    里面尖叫声不断,护士怎么好言相劝都不管用,又不敢下重手,实在没辙时,许应冬穿过人群走了进去。

    “我来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病房,在佝偻的老人和那两个女护士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屈膝蹲在老太太面前,柔声喊:“外婆。”

    嗓音嘶哑还在无声尖叫的老太太终于停下,安静几秒,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丝清明。

    两个护士见此眼神对视,一人一只手,飞快将床单从她身上拿过来。

    像是出发什么了不得的机关,老太太又开始闹了,不管是谁,扬起手就是一阵乱挥,又吼又叫。

    巴掌落在许应冬头上,他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直到她在没有力气闹。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从最开始的随地小便,到后来喝,再到现在……

    等她吼完,许应冬去床头拿了湿纸巾给她擦脸。老太太的皮肤不如从前,纹路褶皱越来越深,已经挂不住肉了。

    老人盯着他给自己擦脸,眼睛眨巴,露出迷茫的表情:“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呀?”

    许应冬动作一滞,转身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笑着转回来,“对,我是新来的,今天专门来照顾你,好不好?”

    老太太笑眯眼睛,完全没了刚才无理取闹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一样欣喜地说:“好呀,今天你陪我玩。”

    “好。”许应冬垂眸掩了情绪,笑着推她出了病房。

    活动一圈回来,再加上刚才那通闹,老太太很快睡着了。

    照顾的护士进来检查了一遍,确认角落没有残余之后,松了口气:“看来还的是你来才行。”

    许应冬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老人,嘴角扯了个淡淡的笑:“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护士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这个老太太是去年年初住进来,情况比较复杂,最主要的病症还是老年痴呆,来的时候就已经认知衰退完全记不住人了,动不动就又吵又闹,咿咿呀呀也说不清话,她们两个护士照顾有时候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过来的。

    许应冬眼里情绪一闪而过,笑了笑,没说什么。

    医院回去已经下午两三点了,他直接去了酒馆,客量多,工作量大,又是忙到凌晨才回家。

    开门进去,楼上楼下都是漆黑的,以为苏榶睡了,怕吵着人,他就没开灯,摸着黑去露台摘几根香菜和小葱煮碗面条,忙到现在他没顾得上吃晚饭。

    结果刚上去,一股烟味扑面而来,走近一点,他看清了那黑暗中跳动的星点。

    露台没有开灯,角落却亮了盏房间里用的小夜灯,隐约可见有个人在那。

    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海镇的夜晚很黑,星空低垂,像是触手可及的星河。苏榶知道身后有人,从他踏上楼梯时就察觉到了,只是没做理会。

    她望着远处山峦的轮廓,眼底空空,就着迎面来的风吐出一口烟圈,慢慢皱起眉。

    许应冬站在楼道口,看到的只有烟雾下她的半张侧脸。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女娲是偏心的,就那半张脸的轮廓,应该就让不少人艳羡。

    烟雾很快随风飘散,许应冬挥了挥,朝她走过去,发现她整个人坐在露台的围栏上,一双腿都悬在外面。

    两层楼说高不高,但也不矮,可苏榶坐在上面好似不当回事,双腿一晃一晃的。

    看到她这动作,许应冬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出于某种本能的推测,在苏榶突然低头的刹那,抓住了她拿烟的那只手。

    依旧触目惊心的凉。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吵了一夜的虫鸣在这一刻停下了 ,苏榶动作顿住,垂眸静默片刻,突然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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