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出来,时间已过十一点,走廊还是来时那样亮如白昼,却平静了不少,只偶尔听到两声从楼道传来的咳嗽声。

    因此突然出现在走廊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没多久,那脚步声戛然而止了。

    光影微微晃动,就见一道身型拉长的阴影落在医院走廊的白墙上,定格住一般。

    几秒之后,无奈的叹息传来,突兀的脚步声也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门柄拧动的声音。

    “刚刚……”

    许应冬终究没有独自离开,拧开房门进了病房,却见苏榶整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

    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他也不顾不得说什么,两步走了过去,担心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见她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许应冬一急,转身准备直接去喊护士时,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他,掌心的温度依旧凉得让他心惊。

    苏榶抓住他,从膝间缓缓抬起了头,“为什么?”

    “什么?”

    许应冬脚步顿住,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在灯光下看清她脸上的泪痕,整个人一愣,差点咬了舌头:“你……哭了?”

    苏榶的眼泪开闸似的从眼眶流出来,声音却异常平静:“为什么又回来?”

    明明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太晚了,留你一个人不安全,你……”话说一半,见苏榶眼泪流得更凶了,许应冬一时间有些手无足措。

    他这些年虽然都单着,但也接触过不少女性朋友,也见过女生哭,梁绘平时就爱哭哭嚷嚷的。

    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苏榶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空空如也,眼泪却一直不停地往下坠,哭得悄无声息。

    像个毫无生机的从洋娃娃在哭泣一样。

    那眼泪顺着她脸颊滑落,轻轻砸下的瞬间,许应冬喉结微动,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几乎本能的,在苏榶眼泪再次落下时,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抹掉了。

    “抱歉,”他轻声道,“刚刚是我话说得过分了。”

    生病是人心理防线最弱的时候,更何况医院对于有些人来说也是个承载着不美好记忆的地方,不想待在这很正常,他该想到这些的。

    他身边接触的大老爷们居多,最亲近的女生就只有梁绘,但那也是个没心没肺不服管的性子,唬两句就行了。

    所以轻声细语道歉这种事,对于许应冬来说只能用生硬来形容。

    可他没料到这话反倒让苏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起初还只是无声地流泪,到最后慢慢的演变成了抽泣。

    见过她往日明媚的模样,再见现在这种情形,许应冬感觉心脏某处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受。

    窗外夜色宁静,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刹那间划破夜空响起的那一刻,许应冬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苏榶猛地瞳孔一缩,拽着男人的力度忽地一重。

    许应冬察觉到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拽向前,等再回神,怀里忽然一热。

    ——苏糖抱住了他。

    许应冬身体僵住,下意识抬高了手臂,可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什么,伸手探到苏榶打着点滴那只手,小心放好。

    而被情绪折磨的苏榶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她向来要强,从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鬼模样。可事实却是,眼泪像决了堤的一样,将她可笑的自尊无情的冲刷。

    所以到底为什么,每次在她以为快要见到曙光的时候,都要狠狠地给她一巴掌,再一次一次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她就该是不为人接受和理解的疯子。

    她想当个正常人就这么难吗?

    埋在怀里的人一直不说话,许应冬也没有办法,全身僵硬愣了会,犹豫地抬了抬手,轻轻拍她后背。

    -

    假期的尾声总是弥足珍贵,医院出来的街道灯火通明,往来的行人不比前几天少,路边也摆满了小吃摊,想要再蹭一蹭这难得的流量。

    眼见天气慢慢转凉,烤红薯的甜香开始弥漫在大街小巷。

    许应冬循着香味望见马路对面的红薯摊,看了看身边从医院出来一路沉默不语的人,问:“想吃烤红薯吗?”

    街道车水马龙,人声喧嚣,苏榶将自己藏匿在路灯的阴影下,没说话,直到过了一会,才见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嗓音嘶哑:“直接回去吧。”

    许应冬看了她一会,没再问,拿了手机打车。

    刚才事发突然,来的时候叫的救护车,现在只能叫车回去。

    这边离滨海路挺远的,回去都已经是十二点了。苏榶自医院出来这一路没再说过话,回去的时候梁绘也在,还带了个朋友回来,并且难得的给她打了声招呼。

    但苏榶的状态实在给不出别的回应,淡淡颔首后,转眸看向许应冬,说了声:“谢谢。”

    随即不等回应,转身上楼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梁绘见此,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被许应冬看见敲了一下脑门,抱着脑袋叽叽歪歪地哼了一声。

    又很快拉着她身后的女孩,给许应冬介绍:“哥,这是陈佳月,我大学室友,来我们家玩两天后天我们一起回学校。”

    介绍完又小心翼翼问:“可以吗哥?”

    她以前没带同学回家里住过,因为他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自从老太太送去疗养院,家里也没了长辈,平时就他们两兄妹,所以她带同学回家玩玩还行,但留宿不合适。

    这是许应冬告诉她的。

    虽然她不是很理解,但也确实没那么做过,反正她之前也没交到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可现在他哥连二楼都肯租给一个女的,她为什么不能带朋友回家。

    陈佳月个子不高,被梁绘挽着手,腼腼腆腆跟许应冬问了声好。

    许应冬微笑应了声,又对梁绘道:“别玩太晚,早点睡。”

    梁绘眼睛一亮,当即给了个熊抱:“好嘞,哥你最好了!”

    “精怪。”

    许应冬失笑地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眼神无意间瞥到楼道的方向,顿了几秒,很快收回视线,又叮嘱了两句便回了自己屋。

    见他走后,陈佳月扭头凑近梁绘的耳朵,小声道:“小绘你哥好帅。”

    “是吧,”这话让梁绘肉眼可见的嘚瑟,“我一直跟你说我哥帅,你还不信。”

    “哎呀,我不知道嘛。”陈佳月抱着她胳膊好声好气哄,见梁绘被她哄高兴了,又才试探问:“那刚刚上楼那女的是?”

    “就一租客,别管她。”梁绘道,“我去拿点吃的,等会我们边吃边追剧,你先在这等我一下。”

    说着就去了厨房,并没发现身后的人一直盯着楼道的方向,眼里有什么闪过。

    次日一早,梁绘顶着一头粉色鸡窝被她哥敲门叫醒,一出客厅,发现陈佳月已经妆造整齐地坐在了料理台边。

    她惊讶道:“你起这么早,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习惯了早起,你知道的。”邱佳月浅浅笑着,过来挽上她胳膊,带去了料理台,一点不见昨晚的局促。

    梁绘咋舌:“还是你厉害。”

    昨天答应了许应冬要去看外婆,早饭后梁绘跟陈佳月说好在哪等她之后,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哥出门。

    三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苏榶正好从楼上下来。

    一改之前的炫彩,她今天穿得一身黑。黑色T恤配黑色长裤,头上还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浑浑噩噩一晚上,她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哪怕带着鸭舌帽,也掩盖不住脸上的颓靡之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应冬感觉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想起昨天医生的嘱咐,他下巴点了点厨房,对她道:“厨房有早餐,你看着吃点。”

    苏榶摇摇头,手上只拿了个手机,嗓音比昨晚还要哑上许多,几近发不出声音:“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许应冬没强求,索性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两个小女生叽叽喳喳,身后两人却一言不发。

    出了清海路是一个岔路口,苏榶不再跟他们顺路。晨阳明媚,她透过帽檐看了许应冬一眼,旋即拨通电话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许应冬没多在意,联系何成取了车,就带着梁绘去疗养院看老太婆。

    老太太今天的状态还算好,除了还是不认人。

    兄妹俩陪了她一上午,从疗养院出来后,梁绘吐了口浊气,转眼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跟陈佳月汇合,她们昨天说好今天去冲浪的。

    许应冬知道她不愿意来这,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道:“自己注意安全,别玩太晚。”

    “知道了。”梁绘敷衍地回着,人已经走出几米远了。

    许应冬见她这样,只觉得无奈。

    梁绘跟着他长大的,性子比一般的女孩子野不少,从小就不服管教,有时候嘴上应一套,背地里做一套,他也很头疼。

    -

    午饭之后,许应冬没别的事,索性直接去了酒馆。

    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每天无非就是酒馆和家两点一线,然后有时间的时候,就偶尔跟朋友在海边支个帐篷喝喝酒,或者周末去哪露个营爬个山。

    可以说一眼就能望到头。时间久了,也就麻痹地无欲无求了。

    这就是为什么贺延叙老说他,毕竟他曾经也是个被不少业界大佬看好的人才。

    神他妈个人才。

    许应冬自嘲地嗤笑了声,几下开门后打开了电闸。

    到点之后,服务生陆陆续续来,眼看人手够,许应冬得了清闲,随手捎了本书就去了角落。

    刚坐下,“叮”的一声,手机来了一条消息提示。

    他瞥了眼,发现是一个大学同学发来的,于是搁下手头还没翻两页的书,拿起手机回了消息。

    对方有点事想请他帮忙,许应冬没推脱。

    敲定好时间,他见没别的事了,正准备打手机放下时,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还是一条转账信息。

    ——来自苏榶。

    许应冬愣了下,疑惑点进去,有那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为别的,就为那一串零。

    而且除了转账,苏榶没再发来别的消息。许应冬怀疑她可能发错人了,心里有些好笑,回了个问号过去。

    等回信的空隙,他手指轻轻往下滑了一下,发现这么多天来,他跟苏榶的聊天记录除了第一天他发过去的一个收货地址外,就只有今天这条不明不白的转账记录。

    看完这个,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左上角的白色头像。

    很奇怪,他印象里的女生都爱用一些好看的、可爱的或者这搞怪的图片做头像,而苏榶的头像,点开只有空白。

    甚至点开主页,连朋友圈都没有,这才是让人最惊讶的。

    照这几天相处来看,苏榶可不像个连朋友圈都不开的人。

    这反差让许应冬挺意外的。

    返回聊天界面,对面依旧迟迟不回消息,许应冬索性直接把钱退还了回去,然后关掉手机,拾起书继续看。

    晚上换班的时候,谢顺和姜小均路上遇到,一块来的。没多久何成也来了,顶着他那一头奶奶灰,踢着双拖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进来往吧台一坐,不到五分钟,说了八百回无聊。

    许应冬站在吧台里的光影下,闻言瞥了他一眼,“无聊去后面洗杯子。”

    “我才不去。”何成撇撇嘴角吗,“今天正好是国庆最后一天,要不喊可云他们再出来聚聚?”

    许应冬兑着手里的酒,头也没抬,“你以为是你吗?人家明天要上班。”

    “这不还早嘛,就当出来吃个宵夜了。”何成就是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说完就开始挨个发消息,末了又想到梁绘,“我给小绘也发一个,刚还在椰林那边看到她的。”

    许应冬没搭理他,结果谁知道真让他把人都喊来了。

    陈可云和吴颖最先来,梁绘带着陈佳月后脚到,而贺延叙因为忙别的事没来。

    何成熟络地招呼四人在吧台落座,“你们要喝什么,我给你们调。”

    两个小女孩要了一样的饮料,陈可云和吴颖因为明天要上班,要了两杯柠檬水。

    吴颖坐下后,四处环顾一周,问:“那个……苏榶没来吗?”

    “这个你得问冬哥。”何成忙着手里的动作,“他刚刚去隔壁了,等会回来你可以问他。”

    吴颖有点失望,她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把烟火大会那天苏榶送给她的那对耳坠还给她。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结果回去一搜才知道那耳坠那么贵,都快赶上她半年的工资了。

    她本来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的,既然不在,那就算了,“没事,下次碰见她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在说冬哥家那个美女吗?”吴颖话音刚落,姜小均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把几人吓了一条。

    梁绘拍着胸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哥家的,她只是暂住在我们家,OK?”

    “哎呀,这不是重点。”姜小均听了好一会墙角,这会吃瓜心切,“那美女是不是挺有钱的啊?”

    何成眼一斜:“你问这个干嘛?”

    姜小均:“我就是今早路过滨海路看她上了辆迈巴赫,好奇问问而已,哥你别在心里给我乱扣帽子啊。”

    “真的假的?”何成动作一停,声音都扬高不少。

    “切,至于吗,万一是打的滴滴呢。”梁绘把玩着陈可云的手指 ,一脸不以为意。

    她就是不太喜欢那个女的,一时口直心快,有些话张口就来了:“再说,也有可能是她被人包了也……”

    她口无遮拦的,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在场几个听后脸色都变了变,没等他们开口阻住,许应冬低沉严肃的声音已经先从几人身后传来,喊住了她。

    “梁绘。”

    几人几乎同时扭头,就见许应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就站在他们后面。

    酒馆昏暗不明的光影微微晃着,时不时掠过,映出那张冷下来的脸。

    梁绘被叫的浑身一僵,立马心虚:“哥我……”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平时没教过你吗?”许应冬凝了凝眉,“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

    “欸,冬哥别这样,小绘也不是故意的。”好好的场面发展成这样,何成硬着头皮,出来打着圆场。

    他走过去故作轻松地搭上许应冬的肩,半推着进了吧台,小声说:“哥小绘是做得不对,但现在大了要面子,何况人家同学还在呢,别这样啊。”

    话是这么说,但生起气来的许应冬他自己的也怕。要知道他也是在他冬哥的管教下过来的。

    梁绘也没料到他哥会因为这点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又有何成维护她,顿时心里更委屈了。

    二话不说,抹着眼泪撒腿就跑出了酒馆。陈佳月见状只能跟着追出去。

    陈可云有些不放心,可看吧台里男人漠不关心的样,她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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