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话音落下,苏榶很快又听见了门栓扣上的声音。

    紧接着,大门被上了锁。

    苏榶有些诧异: “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许应冬漫不经心应着,锁好铁门又检查了一遍,垂眸问:“你还出门么?”

    苏榶背光看着他:“不了。”

    “那行。”

    许应冬点点头,钥匙收进口袋,兀自进了屋。

    苏榶后脚进去,就见男人已经进了厨房,跟往常一样从冰箱里拿水,然后回房,全程与她再无交流。

    眼看客厅斜角的房门合上,苏榶面上划过一丝茫然。

    昨天保洁来过,楼上的房间都收拾干净了,苏榶没想太多,上楼洗澡换了睡袍就准备进画室,但从床头拿手机的时候,看见床头柜上的药盒,她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熟练地捡好药粒,起身去楼下倒水。

    楼下客厅灯还亮着,苏榶关了手机电筒,径直朝厨房的方向去。

    可能走动的声响惊动房里的人,等再出来时,斜对的房间传来声响,门开了。

    她目光看过去,与里面出来的男人撞个正着。

    但对视不到两秒,许应冬撇开视线,手上拿着一个包装盒,越过她去了院子。

    这是第二次。

    如果刚才还是她的错觉,那么这一次,苏榶很笃定,这人就是在生气。

    外面没开灯,男人的背影融入黑夜转眼便消失不见,苏榶盯着那漆黑的方向,沉默几秒,蓦地笑了。

    冷战这种东西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因为她向来有气当场撒,有怨当场报。

    院子的灯不怎么亮了,许应冬拿了备用灯泡换上,开灯试了亮度,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弯腰将废旧灯泡和包装盒收拾好。

    最近天气转凉,昼夜温差上来,晚上穿短袖已经不够用了,风一吹,鸡皮起一身。

    这会儿十点多,夜色正浓,偶尔还能听到游客晚归的脚步声和附近人家的狗吠。许应冬处理好垃圾回来,一抬眼,才见门口有人。

    苏榶不知什么时候站那的,明亮灯光下,她头发还是湿的。

    想到之前在酒店她洗完澡也不爱吹头发,许应冬皱了皱眉,到底没忍住开口:“上去把头发吹干,容易着凉。”

    “不想吹,楼上没有吹头发的。”苏榶不甚在意的摸摸湿发,见人走近,她抱着手臂缓缓站直身,倾身凑近他的脸,笑脸盈盈地问:“怎么,不是生气么,舍得理我了?”

    刚洗完澡,她身上还残留有沐浴露的馨香,说不出来什么香,淡淡的味道,很好闻,可携带着苏榶的体温散发出来时,俨然变成了另外一种让人暧昧的催化剂。

    眼见温热的气息快要侵占他的呼吸,许应冬喉头轻哽,移开了目光:“我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总不至于……”

    她斟酌着用词,下意识抱臂的动作将睡袍的领口撑开许多,内里的圆弧依稀可见。

    苏榶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因为凑近的动作,胸口已经抵上男人胸膛,她也没注意。

    夜晚有风,肌肤散开的热气迎面洒来,许应冬敛眸退开,面色如常地推门进屋,“我给你找吹风机。”

    说罢不等苏榶回应,人已经朝着他自己的房间去了。没一会儿,就见他拿了一个黑色的吹风机出来递给她。

    苏榶没接,许应冬悬在半空的手停顿半晌,似想到什么,他叹息一声,旋即转身在沙发一角插上了电源。

    嗡嗡嗡的声音从风筒里传出来,苏榶回头,见他正拿手探在风口试温度,试好了抬眸,示意她过去,“过来,我给你吹。”

    苏榶的头发散下时长度几近齐腰,本身发质好,再加上比保养到位,发丝如绸缎一般顺滑柔软,关键是发量还多。

    这也是为什么苏榶不爱吹头发。

    温度正好,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插在发间,力度很柔,甚至异常的熟练。

    苏榶倒是没觉得意外,其实从赵音想吃回头草的心思就可以看出来,许应冬是个适合过日子的居家好男人。

    而今晚赵音那些话也无非是想挑拨离间,试图在苏榶心里种根刺。

    只可惜她还不知道,苏榶和许应冬还没到她想的那个关系。

    至于赵音意欲何为,苏榶很清楚。就如网上说的,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许应冬对她来说,兴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又刚好到适婚年龄了,想安心了,于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决定把心思放回最初那人的身上。

    学生时代的爱恋很纯粹,一般不会掺杂太多别的东西,享受的正是那段多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稚嫩的美好。

    所以即便后来再谈无数次恋爱,初恋的分量也依旧无法衡量。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因为初恋分手的情侣。

    更何况,现在的许应冬,已经不是当初一穷二白只有脸和身材的大学生。

    赵音的算盘打得很妙。

    唯一没考虑到的一点,可能就是苏榶这个变数。

    她那些话对郁期情绪敏感的苏榶可能有那么一点用处,但对现在的苏榶来说,就是个笑话。

    身后男人动作利索,摸到她头发干得差不多时,关了吹风的开关,顺便拔掉插头,将线一圈一圈缠好,再次递到苏榶跟前,“这个你拿上去,下次洗完头发自己吹。”

    吹风机的轰鸣声随着他刚才的动作消失,低沉的嗓音落下来,在忽然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悦耳。

    但苏榶还是不接,就着两人的姿势,仰面看向他,说得理所当言:“我下次还找你吹不就行了。”

    许应冬垂眸,她清亮的眸子望着他,眼角微微弯出一道惬意的弧度,像只餍足之后扬起下巴的小猫,引得人蠢蠢欲动。

    下意识的动作驱使许应冬伸出手掌,盖上了那双被灯光氲得水亮的眼睛。

    太欺负人了。

    “你干嘛?”

    眼前一黑,苏榶本能地眨了眨眼,修长的睫羽颤动几下,轻轻扫过眼前粗粝的掌心。

    一阵微痒的触感袭来,本只出现在手心,却生出一种心脏都跟着痒起来的错觉。

    愣神间,苏榶已经顺势拉下眼前的手掌,喊了他一声:“许应冬。”

    “嗯?”

    “你是不是很想结婚?”

    “?”

    许应冬意识回来,乍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领口忽的收紧,他整个人被拽得猛地往前坠,不等反应,耳畔呼吸扫过。

    这次,他听清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前任说的。”

    许应冬眸色微凝,问出的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 “她跟你说了什么?”

    苏榶松了他的领口,定眼一看,那块布料已经皱了。她紧接着又伸手去抚开上面被她捏皱的褶子,一脸漫不经心道: “她说你恨嫁。”

    许应冬:“恨嫁?”

    谁恨嫁,他?

    “不是吗,她说你原本打算25就结婚的,现在你同学都抱孩子了,就你还没结婚,你还不恨嫁?”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应冬哭笑不得地将衣领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我没有,别听她瞎说。”

    他承认他组建家庭的愿望迫切,那是从小受家庭因素影响的,但还没有到恨嫁的程度。

    何况哪来的恨嫁,恨娶还差不多。

    “好了,头发也干了,上去早点休息。”

    时间不早,他收拾好吹风机,起身要走,腿还没迈出去,手又被苏榶拽住了。

    许应冬这次都懒得挣扎,无奈回头:“这次又想干嘛?”

    苏榶抬眼:“气消了?”

    许应冬还以为她又有什么让人咋舌的要求,听到这么一句,没忍住笑了,“我真没生气。”

    “那是谁昨天早上吃着早餐莫名其妙的就变脸了,又是谁刚刚回来一声不吭就锁门,进屋连个对视都没有,还说没生气,你也就嘴硬。”

    苏榶一件一件的陈述,说着瞥他一眼,眼神控诉。

    操。

    本来不说还好,这一说,许应冬这两天的记忆回来,一下子后槽牙咬紧,腮帮子硬了。

    行,算账是吧,那就好好掰扯掰扯。

    离开的步子撤回,手里的吹风机往玻璃茶几一搁,清脆的声响落下,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许应冬在苏榶身边坐下了。

    “不是说只想跟我玩,我生不生气很重要?”

    他沉声问着,眼角刀疤随着皱眉的动作微褶,凶巴巴的,谁能将他跟刚才温温柔柔给她吹头发的人联想到一起。

    还说没生气,口是心非的人。

    “重要啊。”苏榶拿开了两人中间的抱枕,笑着回答他。

    隔开的安全距离荡然无存,但许应无暇顾及,只看着她,眼里情绪难辨,“为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他其实已经给了自己答案。男女之间所谓的玩,无非就那点事。说得直白点,他可以理解为苏榶只是想睡他。

    毕竟不久前刚给了笔不菲的包养费。

    然而,得到的答案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因为并不陌生,而且他已经在不同场合听过用不同的语气说过不少遍,只是他每次都没当真。

    这次亦然。

    只听身前人开口,语气还是那么稀松平常:“当然因为喜欢你。”

    温热的呼吸喷洒过去,原本隔着半只手臂的两人,不知何时演变成了当下双膝相抵,交换呼吸的局面。

    “喜欢我什么?”许应冬喉结轻轻滑动了下,“脸,还是身体?”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答案。

    “全部。”

    其实苏榶自己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如果真要一一描述,那她想说,除了最直观的两脸和身体,她很喜欢他身上干燥的气息,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和喜人,还有他城墙般坚硬外壳之下的那份柔软,从他对待朋友和家人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网上不都说,当你喜欢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证明你的基因选择了他。

    苏榶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咫尺之隔,她静静注视男人深沉如谭的眸子,里面倒影的正是她的脸。再凑近,鼻尖相触,是个适合接吻的距离,她听到了男人吞咽的声音。

    可是比起接吻,苏榶更想咬他。

    这么想的,她也这么做了。

    脖颈处湿热的触感蔓延而上,许应冬倒抽了口气,本能反应地扬了下头,没曾想这正好给了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

    霎时间,血脉贲张。

    脖颈是动脉要地,苏榶没下重口,牙齿轻轻摩挲着,舌尖扫过,更像是含住猎物的命脉,却不给个痛快,逗着玩一样。

    但很快,猎物挣扎了。

    只见许应冬眼神一暗,抬手止她的口:“松口。”

    苏榶下口更甚,撩起眼皮看他时,一双清眸不知不觉染了三分勾人的媚。许应冬恍惚一瞬,突然回想起那晚在酒店时的画面,那种血气上涌的感觉又回来了。

    猜到某种可能,许应冬喉结滚动,试探问:“你又喝酒了?”

    但话问出口又觉得多余,苏榶耍流氓从来不需要酒精加持。

    不过好在这话起了那么一点作用,颈间那张嘴终于松开了,许应冬察觉到这一点,下意识往后挪开,又顺手拿走刚才搁在两人中间的抱枕 ,抱在了身前。

    这个话题似乎唤回了苏榶某些记忆,一时也没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的反常,只是好奇问:“我之前喝醉也对你这样过?”

    “嗯。”许应冬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看苏榶似乎起了劲还要追问,他额角青筋狂跳,打断她:“下次再说,时间不早,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语落带着抱枕起身。

    苏榶还什么都没问,见状愣了愣,追着他起身,“我那天晚上到底对你干嘛了?”

    男人的背影逃似的奔向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但是却忘了反锁。苏榶后脚跟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房间,反倒是浴室的方向传来哗啦水声。

    苏榶不傻,这种情况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苏榶脚步未作停顿,径直走近浴室的磨砂玻璃门,隐约可见里面男人赤、裸的半身轮廓,肩宽窄腰,标准的倒三角比例。

    “许应冬。”她朝里面喊了声。

    玻璃门不隔音,里面背对房门站在花洒下的男人就着冷水搓了把脸,等稍微冷静一点,才抬手关了水,等她的后文。

    “别这样冲,对身体不好。”

    隔着一层玻璃,门外风轻云淡的嗓音传进来,许应冬听在耳里,忽然牙痒得厉害。

    这句话在此时来说,效果无异于没钱吃饭的时候喊了声饿,被身旁的知情人听见,来了句:饿了你就吃呗。

    对身体不好,说得倒是轻巧。

    他还能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许应冬轻嗤了声,再一次打开了花洒。

    水声再起,门外人没得到回应,有些纳闷:“许应冬,你听见了吗?”

    回应的依旧只有哗啦响的水声。

    苏榶索性抬手叩了叩玻璃门,突然,噗噗两声,猛的一阵水花冲溅在了玻璃门上。

    ——是里面的人取了花洒,对着浴室门滋了两下,以示愤怒。

    “……”

    苏榶退后两步,看着里面再次背过身去的男人,沉默几秒后,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上楼找到手机,花了两分钟找到许应冬的微信,发了这么一句话:【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可以帮你。】

    苏榶发完消息扔了手机,把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在这种事上,苏榶没有太多顾虑,一向遵从本心。只是因为一直以来还没遇见喜欢的,所以这些年并没有乱来过。

    说起这个,身为单亲爸爸,苏景承可以说是非常合格。

    苏榶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才七岁,性别意识最敏感的青春期还没开始,但是苏景承很开明,对苏榶的性教育一点也没落下。

    七八岁的年纪,就在同龄人还在对自己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这一说法深信不疑时,苏榶已经能很明确地从生理结构差异来解释人到底从哪来的了。

    仅从这一点来说,苏景承就已经领先绝大部分男性家长。

    以至于在某一次班级组织的以“父亲”为主题的讨论活动中,老师让他们先给自己的父亲打一个分数。

    苏榶还记得一百分为满分的情况下,她当时她爸打了九十分。至于剩下的十分,扣在他那时已经娶了蒋如玉。

    所以对于这种生理上的正常反应,苏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相反,她对许应冬的喜欢最初也不过源于见色起意罢了。

    这么想着,苏榶的思绪又慢慢飘远了。但过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她面色一愣,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四处摸索着找手机。

    在枕头的缝隙里找到手机,她又点开了许应冬的微信,刚来那条你消息还没有回复。但不妨碍她延长的指甲再次噼里啪啦的敲在手机屏幕上,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不会是……】

    男人的自尊伤不得,苏榶正想着怎么说比较合适,可当脑子一旦有了答案,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快半拍。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后面两个已经发出去了:【不行?】

    可话已出口,苏榶也没打算撤回,反正怎么说都是这个意思。

    对面不知道在干嘛,几分钟过去,依然没有回应。

    苏榶发过去了便没再管,原本计划熬个通宵作画的,但在简单做了个睡前护肤之后,还是决定乖乖睡觉。

    而与此同时,正对的楼下房间里,刚从浴室冷静出来的男人在拿起手机看到那两条消息后,陷入了沉默。

    几秒的时间,手机被扔回了桌面,清脆一声响,打破了空旷房间的安静,也彻底搅乱了他的心。

    小腹热意再起,许应冬搓了把脸,暗骂了声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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