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榶又做噩梦了。

    夜色寂然,她从梦中惊醒过来,额角满是湿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房间灯光大亮,缓了一会儿,窗外传来一声鸡鸣,苏榶撩开鬓角黏腻的湿发,在床头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两点。

    熟悉的无力感从心底涌上来,明明已经配合地在吃药,也明明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可总是这样。

    她已经不记得第几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夜夜噩梦缠身,可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梦中骇人的窒息感,好似落入深海的囚牢,眼睁睁看着海水顺着鼻腔和喉咙漫进五脏六腑,却逃无可逃。

    寂静的深夜是促使情绪反扑的催化剂,眼看即将被负面情绪彻底淹没,鸡鸣声再一次传了进来,使床上埋头受着情绪反扑的人缓缓抬了头。

    风把窗帘撩开,苏榶蜷缩在床角,感受到凉意后抬眸,望见了窗外高悬的明月。

    有月光洒进来,刚好落了一缕在她肩头。

    苏榶垂了垂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起身下床,径直出了房门。

    于是就有了许应冬在凌晨两点听到的敲门声。

    而开门后,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一双手臂环腰抱住,他反应不及,双手本能地悬在半空。

    “怎么了?”他问。

    苏榶没回他的话,只说了句:“让我抱一会儿。”

    语气很轻,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有些闷,还带着半夜惊醒后的沙哑。

    话音落下,也没等男人回应,顾自收拢双臂,将头埋得更深了。

    搭在腰间的手不可自抑地在颤抖,很细微的幅度,许应冬还是察觉到了。

    他身子向后仰开一点距离,手背探上怀里人的额头,并没有想象中的烫,反而冰冰凉凉的,带点湿意。

    “我没发烧,”苏榶拉下贴在额头上的手掌,神色恹恹,“只是刚才做了个噩梦。”

    “被吓醒了?”男人应声垂眸,这才发现她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鞋也没穿。

    苏榶这会儿不是很想说话,就闭着眼睛拿头轻轻撞了他一下。

    这个动作刚做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腾空感袭来,再睁眼,她就看着自己被许应冬打横抱起,转身进了他的房间。

    直到身体触到冰凉的薄被,苏榶终于回神过来,对上男人的视线,“你……”

    “我什么?”

    许应冬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撞见她茫然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没忍住逗她,“大半夜的来敲门,现在知道怕了?”

    苏榶看着他,语气认真,“我没怕。”

    “我知道。”许应冬不在意地笑了声,打开房间夜灯,然后伸手将电竞椅转了方向,正对着床边坐下,“行了,就这样睡吧,我守着你。”

    “你呢?”

    “我睡不着。”

    夜灯的光不够亮,男人的脸隐在昏暗的光影里,看不太真切。

    苏榶循着前两次的经验,探身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灯,轻声道:“我也睡不着。”

    照明开关“啪”的一声响在空中。

    许应冬在亮光下抬眼,就见床上的人已经挪向另一边,朝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都睡不着,那我们聊聊天。”

    他轻挑了下眉,“就盖着被子纯聊天啊?”

    苏榶平静抬眸,“不然呢?”

    许应冬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应了声行,旋即在她空出的那一边平躺下,手臂枕在脑后,刚想开口问聊什么时,一道阴影覆来,紧接着冰凉的触感就贴了过来。

    察觉苏榶还在往他身上贴,许应冬愣了瞬,探手摸到她的手,凉得惊人。

    “很冷吗?”

    “嗯。”

    男人的体温是热的,苏榶几乎是趋于本能地往他怀里钻,手脚并用,将他抱得严丝合缝。

    许应冬无奈,拽过薄被裹在她身上,任由她考拉似的挂在身上。

    只是偶尔侧开身体,避开某些地方的摩擦。

    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苏榶终于安分下来。耳边贴在男人的左胸口,听他的心跳。

    沉稳有力,还是熟悉的律动。

    情绪舒缓下来,她抬了抬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掌心画圈。

    许应冬已经习惯她这种小动作,无声地笑了笑。

    身下胸腔震动,苏榶知道他在笑,她没问为什么,只是就着当下的姿势翻了个身,面对面地趴在许应冬的胸口,喊了他一声:“许应冬。”

    “嗯。”男人轻声应着,灯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苏榶不经意间抬眼,与他垂下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苏榶没躲,直直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道:“我能把你带回去吗?”

    许应冬听着她的话,顺手按下她翘起的一缕头发,问: “回哪去?”

    然后就听见怀里人答:“我家。”

    这个回答让许应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又不由失笑,“带野男人回家,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不会。”苏榶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顶多打断你的腿。”

    语落,她又道:“然后,我就可以养你了。”

    “养我?”

    “对啊,我的资产虽然赶不上我爸,但养你够了。”

    “就不怕我卷了你的资产跑了?”资产这个词都用上了,许应冬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傻。

    苏榶瞥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腿都打断了,能跑哪去。”

    “……”

    得,傻的原来是他。

    但这到底是个无解的问题,许应冬给不了答案。

    而苏榶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有过多的纠结,话题一转,又关心了句他外婆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接着又问起他的妹妹。

    “你妹妹是跟你爸爸姓的吗?”今早不小心接到他电话时看到的备注是梁绘。

    “她跟我继父姓的,我跟我妈姓。”许应冬说。

    苏榶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眼里露出一丝惊讶,“你跟她是同母异父?”

    见男人点头,似回想起什么,苏榶突然皱了皱眉,“那你父亲呢?他也不管你?”

    今天在陈可云那里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大多是关于他学生时代的,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也就是继父出海遇险,他小小年纪就肩负起家庭的责任,据说吃了不少苦。

    可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双方离异,作为父亲的也不至于决绝到袖手旁观的地步吧。

    然而苏榶还不知道,父亲二字对于许应冬来说就是个笑话。

    只听男人冷笑了声,“我没有父亲。”

    这是句有争议的话,苏榶不明白他想表达得是去世了,还是怎么。

    许应冬似看出她的疑惑,继续道:“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当初许文秀去京市念书,因为长得漂亮,在一次晚宴上被一个富二代看上。她那时候年纪不大又单纯,因着几句花言巧语以及来自名利场的诱惑,没多久就答应在一起了。

    直到后来一个女生找上她,她才得知对方家里早已给他定下婚事。

    而那时,许文秀刚从医院出来,包里还装着B超单子。

    未婚先孕,男方的未婚妻找上门,以及还未开始的星途被无故中断,三重打击落在身上,许文秀消沉至极,回了海镇。

    老太太知道后,又打又骂,她仍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但当被人问到孩子父亲是谁,她却只字不提。

    娘俩相依为命,受尽冷眼,最后迫于多方压力,她只得找了个当地的老实人凑合把日子过下去。

    至于在京市那段经历,则被她永久尘封。

    人生经历如此大起大落,生梁绘的时候又落下病根,一直靠药维持着。

    所以父亲这个角色在许应冬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是空白的,即便后来有了梁绘的父亲,因为不是亲生的,相处起来顶多算客气。

    许应冬神色平静地讲完这个故事,苏榶也是第一次把这个故事听完。

    房间灯光如昼,他垂着眼,苏榶摸不清他此刻的情绪,伸手去摸他的眼角,“你哭了吗?”

    “没有。”许应冬按住脸上的手,顺势握在手里,捏了捏,“有父亲没父亲对我来说其实都一样。”

    反正最苦的时候已经过来了。

    苏榶抬眸看他,停顿几秒后,突然倾身上前,把照明灯关了。

    夜灯的光很暗,房间霎时陷入昏暗,她适应了一会儿,倒回他身上,说道:“你要想哭的话就哭,我看不见的。”

    听这语气,似乎挺期待他哭。

    许应冬无声笑着,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搂住怀里的人往上提了几分,让她扒得更舒服点。

    光线暗下去,气氛也随之沉寂下来,怀里的人也渐渐没了动静。

    良久,就在许应冬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却听她轻声开口:“许应冬,你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苏榶从他怀里坐起身,透过夜灯微弱的光看向他,“只要你说想,我可以帮你。”

    在京市找个人,对她来说不难。

    许应冬笑着摇摇头,“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

    “也行。”苏榶瞥了撇嘴角,“反正我能养你。”

    许应冬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哭笑不得地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养我?”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只可惜这次把金主惹急了。

    只见苏榶恶狠狠瞪他一眼,语气有些恼:“我改主意了,不养你了。”

    “那你准备养谁?”苏榶卷着薄被翻身睡去另一边,许应冬笑着将她连人带被地揽进怀,“说说,让我看看下一个幸运儿是谁。”

    苏榶缩进被子,“不告诉你。”

    “这样啊,那我也物色物色下家吧。”

    许应冬故意拖长音调逗她玩。

    苏榶经不起激,听到这话,脑袋瞬时从被子里拨出来,然后就着两人的距离,一口咬在他脖颈的位置。

    这次跟昨晚可不一样,真用力了。

    听到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苏榶这才松口,恶狠狠地警告:“你敢!”

    许应冬顾不上脖子上的咬痕,语气无奈,顺毛似的哄:“好好好,我不找下家,只你这一家。”

    这套对苏榶很受用,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还真跟猫似的,爱咬人不说,还得好生哄着。

    关键他挺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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