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依山而建,出了小院,百米之外有条栈道。

    栈道一路直上,天地为证,于是朝外的一侧满是情侣锁。两人沿路走来,碰见的大多是情侣,但也有单纯来祈福许愿的,不过只是少数。

    有风吹过,锁上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像是在诉说某种祝福。

    苏榶静静看着,许应冬视线扫过,落在树下那个卖锁的摊位,摊主是个老婆婆,他问:“想系一个吗?”

    苏榶顺着他看过去,摇了摇头,兴致不高。

    两人一路往前,栈道的尽头是眺望台。

    夜晚降临,山下万千灯火明明灭灭,远远望去,与夜空的繁星交相辉映,一时分不清哪片星河更为璀璨。

    在栈道停下,苏榶一直没说话,面色平静望着外面。夜色渐深,气温也随之降低,来往等流星的人潮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散去,到最后就只余下山顶呼呼作响的风声。

    眺望台里,许应冬察觉手心那抹温度越来越凉,垂了垂眸,见她依旧固执地盯着天空的方向,不由地回想起什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自己外面的衬衫罩在她肩上,连人带衣拥进怀。

    苏榶似终于回神,茫然抬头,望见男人凌厉的下颚线,她愣了会儿,顺势倒在他身上,嗓音淡淡地问他:“流星是不是不会来了?”

    许应冬喉结微动,突然不知该给什么答案。

    告诉她会来,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告诉她不会,那么对于当下来说是残忍的。

    他知道她在执着什么。

    之前得知他父母双双去世,她安慰他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

    “ 他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陪伴和庇护所爱的人,我们每仰望一次星空,就是在传达一次思念,而每看到的一次流星,都是他们对我们的回应。”

    话很文艺也很浪漫,聪明如苏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只是无病呻吟的矫情文学,但她却信以为真。

    她说:“你知道这句话是谁告诉我的吗?”

    风声簌簌,许应冬看见她空空如也的眼神,仿佛回到很久前的那晚,她只身坐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的背影,落寞得让人心疼。

    他下意识地收拢了手臂,将她抱得紧了几分,听她不疾不徐地告诉他:“是我爸说的,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酒精催发着情绪,苏榶莫名地笑了声,从男人怀里抬起头,表情又突然变得冷漠,“她吃安眠药。”

    她记忆特别深刻,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苏景承在欧洲出差当晚就能回来了。

    她结束摄影课回来,家里厨房正忙着晚餐,拿铁陪着奶奶在客厅看电视。

    她甚至来不及跟拿铁亲热,带着被评为最佳摄影作业的作品,欢喜地直奔父母所在的楼层。

    推开门,走进房间,窗户大开,雨水顺着床沿溅落地板,水痕蔓延而下,她看见她的母亲,就躺在那水痕的尽头,无声无息。

    空瓶散落她的手边,不见一粒药片。

    她顿了一瞬后,缓缓走近,地上容颜美丽的女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没哭也没闹,只是捡起药瓶拿下楼,对着所有人,语气平静道:“我妈死了。”

    再之后,家里就乱成了一团,救护车的鸣笛声,佣人焦急的催促声,以及急促的电话声霎时间充斥在偌大的别墅里,刺耳又难听。

    当然,最难听的是她自己的尖叫声。

    而那一年,她十岁。

    苏榶面无表情讲完这个故事,像个旁观者一样,语气冷静得许应冬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苏榶却仿若无事人一般,笑着问他:“你还想听我奶奶和拿铁是怎么死的吗?”

    看她这么笑着,眼底却空白一片,许应冬察觉她状态不对,猜到应该也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心疼道:“不说了,我们……”

    “可是我想说。”苏榶打断他,迷迷糊糊嗤笑了声,旋即指了指自己,吐出一句令人触目惊心的话。

    她说:“因为我。”

    “我奶奶有高血压,如果不是我无理取闹,她们就不会来找我,就不会自己开车,就不会突发脑梗,就不会出车祸,就不会死,就不会……”

    苏榶积攒了一夜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一个爆发口,猛然间得到释放。

    连说好几个不会之后,她突然激动起来,眸子通红地看着他,“都是因为我!”

    “明明有病的是我,我是疯子,我最该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啊!啊!”

    苏榶双目猩红,几近歇斯底里地质问着,身体随着情绪变化开始颤抖起来。

    见她这样,许应冬心脏被人攥紧一般的疼,他伸手将她带进怀里,手掌覆上她的头发,哑声哄道:“不是你的错。”

    理智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苏榶已经听不见他的安抚,兀自说着:“她们都在怪我,她们都不肯来看我。”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出现幻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们和善的面目,因为每次,得来的都是无休止的谩骂。

    她们骂她该死。

    她也这么觉得,没错,她就是该死。

    许应冬知道她没听进去,也知道情绪在发泄的时候,苍白的言语安抚只是徒劳。

    苏榶语无伦次地说着,边说边哭。

    许应冬没见过她这么情绪失控的一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俯首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发顶,隔着他的衬衫,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用着明知苍白无力的言语,在她每一次自责失控的时候,告诉她:“没关系。”

    这晚,流星雨终究没来,苏榶也在情绪发泄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失去意识。

    而另外一边的客栈里,葛弋久久不见苏榶人影,电话也打不通,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得准备报警。

    正焦急万分,客栈院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打开,他晃眼瞥过,顿了一下。

    待看清趴在男人怀里的那张脸,他径直冲了上去,闻到苏榶身上还残留的酒气,语气不善:“你给她喝酒了?”

    莫名其妙被甩了锅,许应冬顾不上反驳,呼吸微沉道:“有医生吗?她刚才情绪激动晕倒了。”

    葛弋本来还要说什么的,见状脸色一变,催着他将人先抱上楼,然后立马让助理联系医护人员。

    陈可云和吴颖住一个房间,饿了出来找吃的,正巧碰见许应冬抱着苏榶出现在楼道。

    吴颖面露诧异:“你们……才回来?”

    话音刚落,紧接着又看到后面紧追上来的葛弋,以及他身后的两名随行医护人员。

    节目组给嘉宾安排了别的住处,跟他们不在一栋,而唯一能让葛弋出现在这的,只能是……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默契地将视线落向男人怀里的人。

    但不等她们细想,几人已经急匆匆越过两人,直奔苏榶的房间。

    等再回神,走廊尽头的房门已经被人合上。

    动静有些大,吵醒对面房间的两人,只见何成揉着一头鸡窝拉门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陈可云摇摇头,但回想起刚才许应冬和那个男明星紧张的神色,不确定道:“好像是苏榶晕倒了。”

    贺延叙刚才听见动静时就醒了,闻言也顿了下,“送医院了吗?”

    “刚刚有医生来了,应该没什么事吧?”吴颖探身往尽头的房间望了眼,有些担心。

    没过多久,见许应冬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守在外面的几道视线便齐刷刷地朝他投了过去。

    何成瞌睡醒了一半,见人出来,脱口而出问:“冬哥,苏榶没事吧?”

    许应冬回头看了眼,想到何成刚才熟练的应急措施,说明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没说有没有事,只是很含糊地说了声医护人员也在里面,让几人别担心。

    至于有没有事,他心里也没底,因为他是被赶出来的。

    想到这个,许应冬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于苏榶,他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

    夜深,白日的喧嚣散尽,院子里只剩下沉寂。

    角落悬挂的吊灯被风吹得摇曳不止,只偶尔牵动墙面那道沉默良久的倒影。

    葛弋从楼上下来,就见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坐在藤椅上发呆。

    他冷哼一声,从他跟前走过回自己那栋楼时,被许应冬出声喊住了。

    “苏榶,”他问,“没事吧?”

    葛弋翻了个白眼,“咋的,你还希望她有事?”

    见识过这人的阴阳怪气,也知道他紧张苏榶,许应冬犯不上因为这个跟他较劲,只是在听他这话后,悬着的一颗心,终归是落下了。

    葛弋见他突然对着自己笑了声,顿觉一阵恶寒,刚想离开,结果又听这狗男人开口:“我们能聊聊吗?”

    “……”

    聊个毛线!

    葛弋皱起眉,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弃的表情看着他,“你神经病啊,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许应冬见他嘴上是这么说,却没有掉头就走,不由笑了笑,但很快又敛了神色,抬头望向二楼最里面那扇窗户,问道:“她以前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你还好意思问!”提起这个葛弋就来气,“你知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她一喝就控制不住量,喝多了就容易……”

    许应冬追问:“容易怎样?”

    见葛弋突然噤声,他回想起今晚的事,说出自己的猜测,“情绪失控?”

    “你管呢,”葛弋没顺着他的话接,没好气道,“她没告诉你这些就说明你还没重要到那个份上,趁她现在对你还有新鲜感,摆好你自己的位置,不该问的别问。”

    葛弋的嘴除了对家人和朋友,毒起来是半点不留情,但许应冬没错过他刚才眼神闪躲的一幕。

    见他垂下眼不再说话,葛弋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奏效,心里的鄙夷又多了一份,他还以为是个多有骨气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夜深人静的,想到他一个公众人物跟个男的顶着月光在院子里聊这么久,葛弋是有些无语的,虽说他的花边新闻已经发展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但像这样跟个男的花前月下这种新闻,他可一点不想沾边。

    更何况,这男的目前还是名花有主的状态。

    他脚步想也没想的踏出去,谁想刚走没几步,身后男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还他爹的是个低音炮,震得他耳朵发麻。

    他问:“拿铁是谁?”

    葛弋咬牙切齿地转回身,还是那句:“你管呢?”

    许应冬不在意地笑笑,他就是随口一问,倒没指望他能告诉他。

    然而没过多久,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葛弋,似突然想到什么,只见他身型一顿,猛地转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正从藤椅上起身的许应冬。

    “等等!”这次换他把人叫住,“你……怎么知道拿铁的?”

    苏榶心里的疤,旁人掀不得,即便是苏景承。

    除非……

    许应冬起身的动作不停,难得听他这语气,随手掸了掸裤腿,漫不经心地回他:“你管呢?”

    葛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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