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脚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在手里把玩着道:“敢赖老子的账,老子断他一只手。”说着一扬手,手里的匕首便飞了出去,擦着方墨的耳朵边儿,钉在后面的朱漆船柱上,把方墨吓的腿一软堆乎在地上,一张脸白的没了人色。

    那些跟他来的也吓破了胆,七手八脚把方墨怀里的银子都掏了出来,又催着写了欠条,按下手印,架着走不了道的方墨下船去了,那样子真如丧家之犬一般。

    刘方把匕首取下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插回靴筒,道:“这小子是个怂货,无趣的紧,咱们接着喝酒听曲儿,莫让这怂货坏了今日的好兴致。”

    五娘也豪迈的道:“好,吃酒听曲儿。”

    她一句话,桂儿便已抱了月琴轻启朱唇唱了起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伴着桂儿轻柔的歌声,是翠儿几人款摆腰肢的舞姿,轻歌曼舞,仿佛点燃了清水河的夜色,好一番太平盛世烟火人间。

    天香阁二楼的围栏内,小伙计忍不住道:“那方六少虽是读书人却心胸狭窄,今日受了这般折辱,必恨极了五郎公子,只怕会想阴招报复。”

    谭掌柜嗤一声笑了:“你以为没今日的事,他就不使阴招了吗,真要如此,黄金屋那场大火怎么烧起来的。”

    小伙计:“师傅是说,黄金屋那场大火是方家干的,方家也什么根底儿,怎敢做这样的事儿?”

    谭掌柜:“谁说方家没根底儿,不是靠上罗老三了吗。”

    小伙计:“这么说,要是方六少又去找罗老三怎么办?”

    谭掌柜:“你当罗老三儿是菩萨不成,有求必应的,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没好处的事,想让他干,做梦去吧,之前帮忙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作个顺水人情,加之那时黄金屋没什么后台,烧也就烧了,往后想动黄金屋,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小伙计望着下面画舫里,左拥右抱的胖子道:“师傅是说,侍郎府的刘公子会答应跟五郎公子合伙。”

    谭掌柜:“为何不答应,他缺银子不是吗?”

    画坊中歌舞刚歇,便又行起了酒令,行的是虎棒鸡虫令,这个酒令通俗有趣,且门槛低,不像其他的那些雅令,需得会作诗才能玩,故此颇受欢迎,不过一会儿功夫,刘方的优势就没了,赢得少输的多,被几个姑娘围着灌酒,但看他明明醉的东倒西歪,手却还能精准摸到姑娘的胸口,五娘就知道死胖子根本没醉,姑娘们被他占了便宜,有的掐,有的骂,有的拍他一巴掌,可胖子皮糙肉厚,根本不当事儿,嘻嘻笑着又摸了过去,你来我往,你情我愿,自己反倒成了碍眼的灯泡。

    五娘无奈只得从船舱出来,到船头散散酒气,她虽喝得不多,但几杯牡丹酿下去,也有些晕乎乎的,可见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不,不是自己,是五娘的酒量,自己可不会这么菜,遥想当年,半斤二锅头下去,都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跟辛辣劲儿冲的二锅头比起来,这牡丹酿不过就是有点儿酒味儿的甜水儿罢了,谁知后劲儿大,刚喝下去没觉着如何,这会儿却有些酒气上涌。

    被河风一吹,舒服了一些,索性就在船头坐了下来,五娘刚坐下桂儿便来了,低声道:“桂儿给公子惹麻烦了?”

    五娘侧头看向她,拢在灯影里的桂儿,眉目如画,美的我见由怜,五娘拍了拍身边:“坐下说。”

    桂儿神色一喜,坐了下来,五娘抬手指了指前面:“ 你看这里像不像你老家?”

    桂儿点点头:“这么看真跟江南一样。”说着顿了顿道:“其实我家不是苏杭的,就是南边一个小村子,村子里也有这么一条河,我家就住在河边上,河里栽满了荷花,我小时候天天都跟着邻居的小姐妹一起去采莲蓬,我家那边的莲蓬长得可好了,剥出的莲子又白又大,清甜清甜的,清水镇也有莲蓬,但个头小,也没有我老家的甜。”桂儿说起老家来,语气轻快,脸上的笑异常动人。

    接着神色一暗道:“后来家乡发了大水,村子都淹没了,爹娘弟弟也都不见了,就剩了我一个,便去金陵投我舅舅,舅舅家也遭了灾,还有四个表弟要养活,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后来便来了清水镇。”

    五娘心里酸酸涩涩的,良久方道:“你恨你舅舅吗?”

    桂儿摇摇头:“不恨,舅舅也是没法子,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若不卖了我,在家里也得饿死。”

    五娘无话可说,桂儿想的没错,那种境况下,把她卖了的确不能算是坏事,毕竟能有口饭吃,总比留在家里饿死好,想来那时候,也卖不了几个钱,所以说,水火无情,灾难面前,人命便如草芥,只有经过灾难,才知道眼前这样的太平盛世有多难得。

    桂儿道:“今日若不是桂儿多事,公子便不会跟那方家六少结怨了。”

    五娘:“我跟他的梁子可不是今儿结下的,与你并无干系。”

    桂儿神色一松:“这么说,公子不会怪罪奴家了。”

    五娘摇头:“跟你无关之事,为何怪罪,莫非在桂儿眼里,我是如此无品之人吗?”

    桂儿忙摇头:“不,不是,桂儿并无此意。”心中一着急,说话都磕巴了。

    五娘笑道:“与你说笑呢,其实今晚我该谢你。”

    桂儿:“公子谢奴家什么?”

    五娘:“若不是你帮忙,方家怎会知道,书铺是我跟刘兄合伙开的,今夜过后,想来再借方家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打书铺的主意了。”

    桂儿:“真的吗?”

    五娘啊:“当然真的。”

    桂儿笑了,笑的格外好看。

    五娘回到花溪巷的时候,角楼已敲了二更鼓,老远就看见门口的叶掌柜跟冬儿,冬儿一见自己便开始唠叨:“您可真是,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奴婢都快急死了,不是叶掌柜拦着,奴婢就去天香阁找您去了,怎么,还喝酒了,您……”不等她再说,五娘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再唠叨,以后我没准就不回来了。”

    冬儿果然住了嘴,五娘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塞给叶掌柜:“这个叶叔先拿着,明儿去找工人,尽快动工,不够的话,再跟我说。”说完就扶着冬儿进屋了。

    叶掌柜拿着银票回了自己住的屋子,瑞姑迎上来道:“人回来了?”

    叶掌柜点点头道:“这些待会儿再说,你赶紧先去做碗醒酒汤送过去。”

    瑞姑也不多问忙着去了。

    瑞姑没做醒酒汤,而是用熬好的鱼汤做了一碗酸汤面,放了大大的胡椒,一碗下去,出了一身汗,再洗个热水澡,酒也就散了七七八八了。

    躺在床上,听着冬儿的叨念,五娘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边瑞姑回来,叶掌柜问:“如何?”

    瑞姑:“不碍事,已经睡下了。”说着不禁笑道:“这又上书院,又去画舫,这男人扮的倒愈发像真的了。”

    叶掌柜也忍不住笑了:“你还别说,现如今外头都说,万家五郎比二郎更风流倜傥,春华楼的花魁娘子都为五郎,相思成疾了呢。”

    瑞姑噗嗤笑了起来,见他手里的银票,探头一看,不禁惊呼:“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叶掌柜:“还能是哪来的,当然是五郎给的,有这些银子,明儿书铺便能动工了。”

    瑞姑:“可是,你也不问问这银子从哪儿来的?”

    叶掌柜:“还用问吗,来顺儿回来说五郎跟个姓刘的胖子去了天香阁,这姓刘的胖子应该就是兵部侍郎府的那位二公子,之前柳叶湖见过,如今又成了书院同学,五郎应该是拉了他合伙。”

    瑞姑:“可他堂堂侍郎府公子,又不缺银子,怎会答应跟五郎合伙?”

    叶掌柜:“怎么答应的不知道,但我相信凭五郎的本事,只要她想,别说侍郎府公子,就是拉了侍郎大人合伙,都不奇怪。”

    瑞姑想了想,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身有所悟吗。”

    叶掌柜也笑了:“当日在方家书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哪能想到会来做黄金屋的掌柜呢,现在想想,得亏那时候她看中了我,不然,现在你还在凝香楼苦熬呢。”

    瑞姑点点头:“是啊,五郎少爷是你我的恩人呢,对了,五郎少爷回来了,那位侍郎公子呢,莫非回书院了。”

    叶掌柜摇头:“今儿可不是书院休沐假期,五郎是旁听生,回来没什么,那刘公子想必是偷溜出来的,怎么可能回书院,既去了画舫,想必宿在哪个楼里了吧。”

    瑞姑忙道:“这可坏了,明儿起不来赶不及上课,不得被抓了活的。”

    叶掌柜:“放心,你真以为这些纨绔子弟会守着书院的规矩吗,溜出来吃花酒有什么新鲜的,就算赶不及,请个病假也就是了,难不成夫子还能真去寝舍辨别真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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