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

    通话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冰冷的“嘟嘟”声代替了苏檐雨低哑的声音。

    沈梵桉呆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给苏檐雨打去电话,一遍又一遍,可结果都是无人接听。

    信号中断了。

    这意味着地震已经影响到了通讯。

    意识到这一点,男人心脏猛地收缩,脸色顿时煞白,他用力攥住拳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地扶住桌沿才不至于摔倒。

    与此同时,手机接连不断地涌出关于芜川市突发地震的新闻通知。

    一条条的弹出来,像一道道凌迟他灵魂的刀刃。

    疼得他捂住心口躬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体内的氧气越来越稀少,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力重咳起来,胃里紧随着发生反应,他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身子抖得不像话。

    原来人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之下也会有应激反应。

    沈梵桉身体蜷缩,双目猩红,无边的恐慌让他的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喉咙里发出像野兽受伤一般的嘶鸣。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这么害怕。

    害怕失去苏檐雨。

    即便是被罗粤抛弃,被沈冠岩关在偌大的房子里,惊惶不安地独自度过漫长的黑夜,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一想到此时此刻,苏檐雨正在经历的事,他就害怕得意识都快要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像处在悬崖边,随时都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这种失重眩晕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他强忍着情绪,边踉跄着往外跑,边打通了郑京寒的电话:“现在立刻过来接我,陪我去一趟芜川。”

    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自己开车。

    郑京寒这会儿正在陪画画的褚怀宁吃宵夜,听到沈梵桉明显不对劲的语气先是一愣,随即点开扬声,将手机搁在桌子上,拿起一串烤牛油,懒散地问道:“这么晚还跑那么远,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对面刷手机的褚怀宁听到芜川这两个字忽然抬起头,眉头紧了紧。

    “十分钟,十分钟后我要在老宅门口见到你。”撂下这句,沈梵桉干脆地挂了电话。

    郑京寒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声嘟囔了句:“这么着急,怎么了……”

    他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不敢含糊,搁下手里的烧烤签,拿起车钥匙向褚怀宁告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过去看看,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你听话别熬夜。”

    “我刚刚看到新闻说……”褚怀宁神色凝重,轻声叫住他,“芜川突发地震。”

    闻言,郑京寒停下换鞋的动作,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和女生的视线对上,空气静了一瞬。

    “那他突然要去芜川干嘛?”

    褚怀宁摇摇头,她吞咽了一口,目光担忧:“总之你注意点安全,别往灾区跑。”

    郑京寒听到她话语里只对他的担心,唇角微扬,方才升起的那点迟疑退却顿时烟消云散,瞬间充满了力量。

    “知道了,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男人忽然认真的眼神和语气让褚怀宁心跳一滞,她弯起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老宅门口,郑京寒刚把车子停好,沈梵桉便沉着一张脸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走吧,我要在天亮前赶到芜川。”

    男人气场冷峻,一上车扑面而来的低气压让郑京寒目光惊疑地多瞥了他几眼。

    望着他苍白到骇人的脸色,郑京寒不敢怠慢,启动车子往大路上开,嘴里说道:“哥,芜川地震了你知不知道?”

    “非要现在赶过去?你要干什么?”

    沈梵桉没吭声,低垂着赤红的双眼,死死攥住发抖的手,唇瓣紧抿,长睫止不住地颤动,像垂死挣扎的蝶翼,胸膛上下起伏,整个人仿佛一把绷到极致的弓弦,处在崩溃的临界点,随时都会碎裂。

    男人沉默了好久,久到郑京寒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下一秒,他听见沈梵桉哑声说:“小雨……现在就在芜川。”

    话音落地,车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沈梵桉压抑的急促喘息。

    郑京寒神情微怔,他不再言语,咬了咬牙,踩着油门的脚逐渐加深,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在夜间宽敞的公路上尤为响亮。

    南舒到芜川,将近六百公里的路程,二人交换着跑完了一箱油,直到天光熹微才进入芜川的地界。

    期间沈梵桉不忘吩咐韩肖文以集团的名义给灾区捐赠救灾款,以及连夜送去赈灾物资和食物淡水。

    也因此,沈氏成为地震发生后第一家捐钱捐物的大企业,在网上收获了一众好评。

    他还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地震的消息。

    发生地震的是芜川市新香县,6.2级,震源深度九公里,震中距芜川市一百多公里,不出意外的话苏檐雨他们就在市区的范围内,应该比在灾区要安全一点。

    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从网上传出的照片来看,由于地震造成多出山崩和房屋倾倒,目前已经有十余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而且伤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不亲眼见到苏檐雨安然无恙,他的心始终无法安定。

    刷着短视频软件上触目惊心的灾区视频,沈梵桉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不停地给苏檐雨打去电话,期盼着下一通就会被接听,可直到他们抵达芜川,姑娘的电话都未曾接通。

    -

    苏檐雨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

    周围嘈杂的声响灌进耳朵里,她皱了皱眉,眼球轻动,挣扎着从混沌中睁开眼。

    坐在一旁一直陪着她的李珏见状赶忙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小雨,小雨——”

    女人的脸逐渐清晰,失焦的视线也渐渐清明,苏檐雨眼神茫然地盯着上方的李珏,干涩的唇瓣孱弱翕动:“李姐……”

    李珏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里,她笑着“哎”了声,谢天谢地:“太好了,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你。”

    苏檐雨轻轻回握住女人的手,唇角无力地弯了弯,以示安抚。

    李珏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感觉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除了额头处火辣辣的刺痛,苏檐雨并未感到其他不适,于是弱声答道:“没有,我很好,你呢?”

    李珏摇摇头,满眼疲惫:“我也很好。”

    苏檐雨又想起什么,忙撑起胳膊,视线在周围寻找:“主任和陈哥他们呢?”

    李珏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好:“他们也没事,放心吧。”

    苏檐雨松了口气,咽了咽干到冒烟的嗓子:“他们人呢?”

    “咱医院派人来灾区支援了,他们去机场和医疗队汇合了,留我在这照顾你。”李珏帮她掖了掖被角,接着拧开保温壶,将倒满温水的杯盖递到她嘴边,“来,喝点水。”

    苏檐雨顺着她的动作一口气把水喝光,动作有些急,但好歹胃里舒服了点,她叹慰着缓过了神。

    苏檐雨不禁回想起昨晚通话中断后发生的事。

    第一波震动很快结束,或许是因为“临死”前向沈梵桉坦白了一切,她心底生出一种类似于无憾的坦然,原本惊慌无措的情绪逐渐平复,她顶着枕头,快速打开房门往外跑,结果和隔壁同样跑出来的李珏碰上,走廊上一片混乱,噪杂纷乱中,二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心有灵犀地牵住对方,沿着安全通道逃离。

    楼道里挤满了往下跑的客人,大家哭喊着,尖叫着,面对死亡的威胁,理智和秩序在此刻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大家争先恐后,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可能坍塌的大楼掩埋,成为一具沾满泥灰的尸体。

    她们二人身量瘦小,在人群中几乎是被推着走的,有几次甚至脚都没沾地。

    照这么下去,余震没来,这里都快发生踩踏事故了。

    两人坚持下到了三楼,曙光在即,苏檐雨还来不及开心,在拐角的时候,前面不知是谁踩空摔倒了,导致后面拥堵的人群被殃及,接二连三地摔跤扑倒,压在旁人身上,哀嚎声响彻一片。

    苏檐雨见状立刻往墙边倒,努力不让自己被压在人群之下,可慌乱间她被人推到楼梯的护栏边,额头恰巧磕在了棱角上,温热的鲜血泊泊往外涌,很快便沾湿了睫毛,模糊了她的视线。

    同样模糊的还有意识。

    她明白,刚才那一下大概率造成了脑震荡。

    思及此,她狠狠咬了咬牙,抬手用力捂住伤口,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拼着最后一丝毅力从安全通道跑出来。

    瞧见酒店门口的大花坛时,她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放松,身后传来李珏的呼唤,苏檐雨回头看了她一眼,顶着满脑袋的血,放心地晕了过去。

    回忆结束,苏檐雨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眼和同样死里逃生的李珏相视一笑,二人嘴角扯起的弧度无奈又疲惫。

    下一秒,额头伤口传来的痛感夺去她所有的感官,苏檐雨手指触了触被纱布覆盖的地方,轻“嘶”了声,脸上毫无血色。

    “别碰,你轻微脑震荡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李珏阻止她,“伤口不是很大,缝了四针,我特意嘱咐让用的美容线,不会留下疤的。”

    苏檐雨放下手:“谢谢李姐。”

    说罢,她下意识摸向口袋,眼神微变:“姐,我手机呢?”

    李珏闻言从包里掏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只不过原本完好的屏幕现在已满是裂纹了。

    她耸了耸肩:“这呢,不过屏幕已经碎了,开不了机了。”

    苏檐雨白着脸接过,试了试,果然不管怎么按动开机键,手机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珏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用我的手机赶紧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苏檐雨闻言鼻尖泛酸,赶紧点头接过。

    点开拨号页面,输入烂熟于心的那串号码,几乎是嘟声响起的刹那,那头就接通了。

    “喂?”

    男人的嗓音像从沙尘中滚过,无比嘶哑,带着明显的迟疑,碾着苏檐雨的神经,让她瞬间落下泪来。

    “梵桉……”

    她颤抖着叫出男人的名字,心间被失而复得的感动填满,眼泪很快打湿鬓发。

    听到苏檐雨的声音,沈梵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雨……是你么?”

    苏檐雨哽咽道:“是我,我没事,现在正在医院里,我没事哥哥。”

    得到她平安的消息,沈梵桉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他颓唐地坐在路边,大口喘着气,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哽咽,眼尾猩红一片。

    心脏一阵阵地收紧放松,像加速运转的收缩泵,灼热的血液重新回到他的身体,电流般的酸麻从头皮开始蔓延,传遍四肢百骸。

    这一刻,他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天知道,刚才看到手机上打来的的陌生号码时,他有多害怕。

    他怕是救援人员来通知他——您妻子已经遇难,请节哀。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他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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