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李珏的手机苏檐雨不敢占用太久,告知沈梵桉自己平安之后便匆匆结束通话,将手机还了回去。

    挂断前她还不忘叮嘱对方这几天千万不要来芜川。

    毕竟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余震,她不想让沈梵桉冒险。

    眼下芜川医院内到处都是在地震中受伤的病患,而且还不停有新伤者被陆续送进来,让本就紧张的床位愈发紧俏。

    苏檐雨只是轻微脑震荡,她清醒之后稍作休息便主动将床位腾了出来,留给更加需要的人,自己由李珏搀扶着坐到等候区。

    两人从酒店跑出来时身上只囫囵套了件御寒的棉服,脚上甚至还蹬着一次性拖鞋,此时她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无比狼狈。

    大厅里寒气肆意,只一台空调工作着,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飕飕的冷风灌进她的裤腿,双脚冻得发僵,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暖和不起来。

    苏檐雨用力蜷了下脚趾,抬头盯着输液架上的药水瓶,还剩一大半才能挂完,这意味着她还要继续挨冻。

    额头上的刺痛似不断落下的鼓槌,重重敲打着她的神经,脑袋胀痛不已,眼前大片大片浮现出暗色的光斑。

    苏檐雨白着一张脸,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放在冰块上,冷的药水被打进静脉,冷意随之窜入四肢百骸,头脑又热热的发胀,交织成一种深入骨髓的难受与煎熬。

    她眉头锁得死紧,垂下头不适地闭上眼,喉头艰难地吞咽,周遭人群喧闹,她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罩子里,闷得心脏咚咚直跳,完全在凭着毅力坚持,才不至于再次晕倒。

    她好想睡一觉。

    好想被暖意包围,沉沉的睡一觉……

    “小雨,我出去打个电话,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意识模糊间,李珏轻柔的嗓音从罩子外响起。

    苏檐雨掀起眼皮,朝她笑了笑:“嗯,我可以的。”

    李珏眼神担忧:“我很快回来,不舒服记得叫护士。”

    苏檐雨抬手虚推了她一下,力道聊胜于无,软绵绵的,却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没事:“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珏一走,苏檐雨身边仅剩的热源也消失不见,她并拢双腿,吸了吸堵塞的鼻子,低下头将脸往领口深处缩,额上宽大的纱布将紧窄秀气的脸衬托得愈发瘦小。

    那双乌亮的杏眸渐渐漫上一层雾蒙的氤氲,她的眼圈红透,鼻头和耳尖也冻红了,苍白的脸上突兀的几点红,可怜得叫人心疼。

    沈梵桉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因跑步而过速的心跳在这一瞬紧急滞了一拍,绵延起无边的细密的疼来。

    疼到连呼吸都染上涩。

    他又来晚了。

    苏檐雨的意识在冰与火中拉扯,直到下一秒,那熟悉的,冷冽又安稳的木质香调混杂着烟草的辛辣气息,代替了周围的冷空气,将遮罩撕出一道破口,喧闹重新回到她的世界,随之而来的,是太阳一般的温暖。

    她木然地抬起脸,四目相对,男人双眼猩红,盯着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炙热,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以及强势侵略的露骨情感,仿佛什么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就要从他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苏檐雨心尖一颤,仿若受伤的小孩,强忍着眼泪,终于等到为她撑腰的大人,积攒的思念与委屈如同火山喷发,将她吞没殆尽。

    二人沉默地对视着,眼中只有彼此,都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对方印在脑海之中。

    四周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的尺度被拉长,仅仅两秒,却感觉有两辈子那么长。

    率先回过神的是沈梵桉,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捧起女孩的脸,冰凉的触感让他呼吸一促,赶忙用自己的手掌帮她取暖,指腹细细摩挲她的眉眼和唇鼻,再到脖颈和肩膀,似在用这种方式确定她完好无损的存在。

    看见她额上的纱布和没穿鞋的双脚时,眸光一怔,那阵几乎要令他死去的心疼瞬时蹿上顶峰。

    苏檐雨任由他的动作,眼泪无声往下掉,她紧抿着唇,还是忍不住哑声唤道:“哥哥……”

    沈梵桉闻言立刻红了眼,他拥着女孩的肩背把人紧紧揽入怀中,敞开的大衣轻易便将苏檐雨整个包裹,宽厚结实的胸膛源源不断供给温暖,手掌扣着她的后脑,他的声音很哑,带着砂砾的颗粒感,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苏檐雨埋在他的颈间,耳边是他砰砰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鲜活,她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他的腰,手指抓着衣服,用力到指骨泛白。

    滚热的泪落在他皮肤上,渗透到心脏,烫得他眸色晦暗,鼻息又沉了几分。

    被男人抱着,苏檐雨忽然生出一种又活过来的错觉。

    宛如被困在沙漠的旅人,即将渴死之际却瞧见不远处的绿洲。

    即便是死前的幻想,她也会奋不顾身地跑过去。

    奋不顾身地,奔向她的绿洲。

    “我不是让你别来嘛。”苏檐雨哽咽着弱声道,“这里太危险了……”

    “你在这里。”沈梵桉喉结重重地滚了滚,胳膊收紧,加深彼此间的连接,哑声打断她,“我怎么可能不来啊。”

    “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你在,我也得来啊。”

    他从没想过危不危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陪在她身边。

    听到这话,苏檐雨目光怔然,抬头看向他疲惫的脸。

    只一夜而已,男人下巴处就生出了胡茬,不再规整的头发和眼下淡淡的乌青,无不体现出他的惶恐和担心。

    他一定是连夜赶来的。

    思及此,苏檐雨哭得更凶了,抽泣不止,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肿成杏核的双眼似永不干涸的汪洋,泊泊流出泪水。

    “好想你。”她说。

    想了快十二年。

    沈梵桉轻吻着她的眼尾,呼吸酸涩:“我也是。”

    “好想你。”

    “好爱你。”

    听到这三个,苏檐雨猛然怔住。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完美诠释她此时的感觉。

    幸福,开心,又交织着密密麻麻的悸动,仿若立刻死掉也没有关系。

    因为她知道,沈梵桉再也不会丢下她了。

    从今往后,漫长的时光里,他都会在她身边。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陪着。

    不必提心吊胆,不必瞻前顾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

    她爱了他很久很久。

    以后也会,爱他很久很久。

    李珏打完电话还顺便买了饭回来,结果发现自己原来坐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

    只见身上披着一件厚实毛呢的苏檐雨正被那个占她位置的男人抱在怀里,清瘦的女孩蜷缩着身体,头靠在他胸前双眼紧闭,已然是沉沉睡去了,她的脚被男人用围巾严实地包裹住,搁在他腿上,输液的那只手则被男人包在掌心。

    男人唇瓣贴在女孩的额侧,时不时轻吻着她,眼神里的柔情似化也化不开。

    意识到男人是谁,李珏温柔地弯起唇,她没有上前打扰二人,识趣地转身离开。

    -

    当天沈梵桉便将苏檐雨转到了隔壁市的医院,安心休养了两天。

    期间,沈梵桉宽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她只是轻微脑震荡而已,可连她下床男人都要亲自抱她下来,饭也亲手喂到嘴边。

    仿佛她不是伤了脑袋,而是残了,直接被迫生活不能自理。

    对于沈梵桉无微不至的体贴苏檐雨很受用,也从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心安理得的躺平享受。

    两人并未提起那本书和那张照片的事。

    也没聊起女孩那段长达十二年的暗恋。

    彼此心照不宣的把这个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留在了心中。

    沈梵桉知道苏檐雨在固执些什么。

    她怕她的感情会成为捆住他的“枷锁”。

    所以哪怕被误会,也一直保持沉默。

    他懂她,所以不挑明。

    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

    事实上,他超级在乎。

    在乎贯穿了女孩整个青春期的暗恋。

    他是“罪魁祸首”。

    每每想到这个,他心中便会翻涌似酸似甜的情绪。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开心得忍不住扬唇。

    沈梵桉将那张被苏檐雨扣下来的照片带了过来。

    晚上趁苏檐雨睡着时,他将照片塞在她新手机的透明手机壳里,怕照片破损,他还贴心地覆了膜。

    早晨苏檐雨从睡梦中清醒,在他怀中翻身去寻手机。

    她迷迷糊糊地瞧见手机壳里好像多出了什么,等她看清时,困意霎时消散,眼睛都瞪圆了。

    一条胳膊从身后压下来,搂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捞进怀里,在后颈落下密密的亲吻。

    苏檐雨身子一颤,红着脸侧过头,视线对上男人迷蒙的黑眸。

    她扬了扬手机,眼神如同惊慌失措的小鹿,可爱得紧。

    沈梵桉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眸色深谙,哑声说:“老公的学生照,当然得随身带着,放在书里多浪费。”

    苏檐雨眼睫颤了颤,看着手机壳里清隽稚嫩的傲气少年,又看向身后环抱着她,气息强势的男人,心跳越来越快。

    她顶着红透的耳尖,翻过身不好意思地在他胸口拱了拱,柔软的发顶透露出主人的可爱。

    沈梵桉知道她是害羞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一声,不再逗她。

    良久,怀中的人儿才抬起头,手指扯着他的衣领,目光上抬,眼神低柔:“每天的早安吻,是不是该……”

    确定心意后,她只想每分每秒黏着他,抱着他,和他亲近。

    苏檐雨越说声音越小,沈梵桉贴心地帮她补全:“当然得履行了。”

    话音刚落,男人温热的呼吸带着炙热的唇倾覆而下,强势而迅速地占领她的唇舌。

    苏檐雨乖乖地闭上眼,手机被她反扣在床头,那张照片静静地躺在那儿,在温柔的晨曦中,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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