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门框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乌蒙蒙的潮斑和虫蛀的斑痕连成一片,掩盖了原本的底色,正如这位于城郊的宅院一样,被表面错综复杂的关系所掩盖,看不清深处迷局的何方。

    片刻后,贺珩收回了目光,抬腿踏进房间。

    茶几、床、衣橱、扁担……房间里的布置并无任何特殊的地方,与居住附近的农户差不多。

    几天前官府来此搜查的时候早已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要想在这里找到什么遗漏的东西几乎不可能。

    贺珩走到里间坐在床沿上。床有一侧靠着墙,原本这里有厚厚的被子堆在墙边,但官府搜查时把被子都挪走了,现在只有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堆放被子的墙面干干净净,被子上方的墙却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看上去并没有机关。

    床脚附近的地板上有两道灰尘的痕迹,床腿上也贴了官府搜查过的封条,说明床已经被挪动过了,官府卷宗上写到李顺潜居所并无异状,看来没有说谎。

    贺珩在屋里转了几圈,觉得屋主的生活起居实在是泛善可陈,周围的邻居也说李顺潜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从未听说与别人有过争执。

    天空已经不那么明朗,橘黄色浸染了半边云彩,一丝血红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把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像是通往诡谲世界的入口。

    这个时辰正值晚市,街上人多眼杂,贺珩掉转马头,想绕过朱雀大街回家。

    “桂花糖,新鲜的桂花糖!香甜可口,回味无穷,各位父老乡亲,少爷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街口小贩的叫卖声钻进贺珩的耳朵里,贺珩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里的缰绳,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桂花糖怎么卖的?”

    摊主热络地铲了一铲子,“三十文一斤,这是一斤二两,您给三十五文就行了。”

    贺珩付完钱,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纸袋,正要上马离开就听到身后依旧热情摊主说道:“一经售出,不退不换,客人您慢走。”

    贺珩:“……”

    这桂花糖应该能吃吧……

    贺珩拐进了一条黑咕隆咚小巷子,除了不知道谁家屋檐上的水还在不知疲倦的制造声响,回荡在周围的就只有“哒哒”的马蹄声了。

    可能是气温回暖,天干物燥,微凉的夜风拂过贺珩的眉眼唇鼻,绕过散落在肩头的黑发,带着桂花糖甜腻的味道,让他凭空生出了一种期待的感觉。

    期待什么呢?

    心底里有一个影子隐隐约约地站在那里,仿佛触手可及,又像是隔了千山远。

    贺珩仔细品味了一下这种从未在他心里出现的感觉,只觉得心里毛毛的,可惜经验有限,还没等他品出来什么,影子就消失不见了。

    贺珩到家已是戌时,他没有走正门,贺小将军在自家门口转悠了一圈,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几步助跑,单手一撑从墙上一跃而过。

    “呼——”贺珩干脆利索地落地,感叹自己翻墙的功夫不减当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还是翻墙比较爽,有机会一定要多翻几次。正要往内院走,却看见江予熙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一脸憋笑地看着他。

    贺珩迈出去的腿僵住了,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在身后。

    江予熙忍不住笑道:“贺小将军果然身手功夫了得,深夜不走正门,偏要从墙上过,知道的明白是贺小将军身手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小将军改行了呢。”

    黑夜中江予熙隐约看见贺珩提着个纸袋子,早上痛苦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只觉得晚饭都要被吐出来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贺珩以为江予熙发现了他买的桂花糖,原本心里莫名地慌张,被她这么一问到有些不知所措,“啊?”

    江予熙看也不愿意看牛皮纸袋一眼,飞快地把头偏向另一个方向,声音里带着些愠怒,“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这个是给你……”贺珩猛地刹住话头,不自觉地捻了捻手里的绳子,轻轻咳嗽一声,又换上了他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江姑娘与其这么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两次刺杀都能从对方手里逃脱,也不知是该夸江姑娘运气好,还是夸江姑娘胆子大呢。”

    这个时间已经算是深夜了,贺珩这处宅邸本来就不在京城繁华地段,此时更是一片寂静无声。

    江予熙一时没接话,初秋冰冷的霜意在空气中蔓延,几乎冻结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江予熙仍然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月光穿透云层,一片小小的阴影照在她脸上。贺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江予熙像是变了个人,身上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贺小将军可真有意思,明明这么关心我,一大早就出去帮我找线索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江予熙突然笑了起来。

    贺珩盯了江予熙几秒,目光如同捕猎时的豺狼,像是要扒开她精巧的皮囊,看看里面的血肉与灵魂到底是怎么长的。

    “江姑娘先请。”贺珩作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窗户留了一条小缝,烛光忽明忽灭,两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

    江予熙给贺珩倒了杯茶,倒茶的动作流畅漂亮,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腕骨圆润地突起,像是无暇的白玉。

    “江姑娘是聪明人。我不做无用功,想要知道信息,就必须拿别的信息来换。”贺珩品了口茶,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予熙。

    “贺小将军觉得这茶怎么样?”江予熙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整理茶具。

    “如兰在舌,味如甘霖。入口回甘,陈韵不减。”贺珩摇晃着茶杯,清澈的液体与杯壁相撞,激起层层波纹,把他的面容也模糊了。

    江予捏着茶杯尝了一小口,“贺小将军刚才说要拿信息来交换,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信息。”

    贺珩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你说奇不奇怪,官府查案刚好在这一天查完了。我今天去李顺潜家逛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芙蓉楼刺杀的幕后主使在朱雀大街行凶还能全身而退,背后势力绝对不简单。你遇刺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京城,敌暗我明,你会尽可能地寻求合作来自保。从宫宴到刚才,江姑娘好像一直在试探我,是把我视为合作人选了吗?”

    贺珩眼底的情绪晦涩难辨,如果忽略两人之间的试探交锋,才子佳人,秉烛夜谈,其中藏了多少暧昧的情愫也未可知。

    “没错。我确实……想和贺小将军合作。”江予熙淡淡一笑,抬头对上了贺珩审视的目光。

    “贺小将军身在朝堂位高权重,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我想寻求贺小将军帮忙,是为了一件困扰我多年的事。”

    温暖的烛光照在江予熙的侧脸上,她本就生得极好看,一张脸明艳动人却没有攻击性,被这温柔的烛光一照,更让人心生怜爱,再加上周身那种宁静神秘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贺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无意中瞟到江予熙露出的一截手腕,喉结上下滑了滑,马上移开目光。

    “我是南安将军江清岳的独女,我父亲早已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这些贺小将军都知道。我能提供给贺小将军的信息,与我的身世有关。”

    “这几年来,我一直有所怀疑,也陆续查到了当年的一些线索。只是当年之事太过隐蔽,即使有线索,也很难追查下去。”江予熙缓缓说道。

    “但是有人通过某种方式,把线索给你续上了。”

    “没错。”江予熙目光落在贺珩轻轻敲打桌子的手指上,接着说道,“十日前,有人给我送了第一封匿名信。信上写了李顺潜的住址和行动轨迹,三日后是他换班的日期,按照信上所说,他会在家中准备养蚕的桑叶,一整天都不会出门。”

    “但在去的路上,我遭到了伏击。对方训练有素,不是寻常杀手。但幸运的是,一位路过的江湖侠客救了我,这才能幸免遇难,有命坐在这里同贺小将军品茶。”

    贺珩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呢?”

    江予熙:“昨日,我收到了第二封匿名信。信上说禁军中有重要线索,他已经找到关键证人,并约我正午在芙蓉楼面谈。”

    “唔……”贺珩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李顺潜的查案结果还没出来,你无法知晓官府态度,也难以猜测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芙蓉楼对你来说是个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决定赴约。这些都解释的通,不过,我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还请江姑娘为我解惑。”

    江予熙手指轻轻摩梭脖颈,闻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江姑娘之前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可能是刺杀你的幕后之人呢?是在分析之后觉得我的可能性最大,还是……有人给了你这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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