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脸色煞白,呆呆愣在远处,许久后,才惨然一笑,答道。

    “不过是与傅府有些沾亲带故的交情,卫府祖上得过些庇佑,才有今日罢了。”

    柳世旌闻言,“哦”了个子,尾音上挑,似有所疑惑。说来,当年傅府诛九族连坐,也说得过去。

    “所以,三小姐不知窝藏逃犯是何等罪名?”

    柳世旌眼神微闭,起身缓缓道来的话却极有威慑。

    “杨师傅也好,那护卫也好,可都是‘琼瑜案’的漏网之鱼,三小姐如今贵为卫家家主,是想将卫府百年家业,将这‘天下第一布庄’的招牌毁于一旦吗!”

    凝萱本就难看的神色愈加深沉,没想到今日柳世旌会突然前来摊牌,措手不及间毫无防备。然他肯坦言相告,定然也不会为了白跑这一趟。只是,杨师傅和易寒身份暴露,难不成他想……

    凝萱长叹了口气,问道。

    “事已至此,柳大人想怎样?”

    “我想怎样?”

    柳世旌“呵呵”笑了两声,折扇轻摇,又凑近到凝萱身旁。

    “柳某早就说过,朝廷命案,家父主手,也是想明哲保身罢了!”

    说罢,他语气一沉,肃色道。

    “他们不能徒留于世,你必须把你小子交给我!”

    凝萱摇了摇头,微一顷身,却恰好对上了柳世旌一动不动,意味深长的双眼。凝萱垂眸。

    “他走了,凝萱也不知,如今他身在何处!”

    “你当真不知!”

    柳世旌盯着她的目光利爪般将她紧紧扼住。

    “三小姐,如今卫府难保,还有春贡,你确定要在这时与柳某作对!”

    凝萱汗毛直立,柳世旌的话针针在眼,将她锢得说不出话。许久,心乱如麻的凝萱才出口。

    “柳大人,请给凝萱些时日,容凝萱寻一寻……”

    “好!”

    柳世旌合扇,浓郁笑意显现出成功后的喜悦,柳世旌看了眼其神色,又收回目光,接着道。

    “有关卫府窝藏逃犯,柳某却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回身缓坐到凝萱最近的木凳之上,伸手探向凝萱有些来不及梳妆的碎发的手,却被其躲开。柳世旌一愣,慢慢道。

    “三小姐嫁入我敬南王府,我保卫府赢得此次春贡,三小姐若想进入织工局,自然也不在话下,至于卫府罪名,一笔勾销!”

    “柳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凝萱一介草民,自知……”

    “配不配得上,是由我柳某说了算!”

    柳世旌打断她。要知道,垠城位于边塞中关集结之地,本就重要无比,而卫府又是其中百年世家,能持百年基业,自然有一定实力,二者联合,有利无害。这也是章家一介郡守许得章徊随意胡来的缘由。

    “柳大人未曾娶妻吗?”

    凝萱一下想到的,是那黄衣女子,对柳世旌危吓十足又爱慕十足的黄衣女子。

    “男子家中,有个三妻四妾正常不过!”

    久久地,凝萱没说话。柳世旌看了眼门外,日上三竿,虫鸟尽鸣,一派生机,唯有凝萱觉得,周身凉飕飕的!柳世旌回身,也不再等,旋即道。

    “柳某就此告辞,春贡投标之日在即,三小姐还是尽快给柳某答复!”

    话落,其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道。

    “说不定,看在那小子是卫府护卫的份上,柳某能对他网开一面!”

    柳世旌离开,凝萱僵住的身体瞬得软下,她回到榻上,捂着脑袋纷乱如麻。

    下人前来通禀,是约半个时辰后,说是布商祝家公子前来拜见,凝萱“哦”了声,叫人先在正堂等着,命人奉茶。

    托起一身疲惫,凝萱起身坐于棱镜前,露出渗惧的脸,涂上口脂,又倒了杯茶缓下精神,才有了些气色,收拾利落,才起身引人去了前堂。

    那人一身银灰袖圆领长袍,鬓发玉冠引人注目,其一见到凝萱,却是被惊得张不开口,手中茶盏险些落地。凝萱看过去时,见其正定定瞧着自己。

    “祝公子!”

    凝萱躬身行礼,轻唤一声,没想到对方更加昨舌,伸手指着她道。

    “‘鸢仙’!”

    凝萱愣住,将人屏退,这等才料,想来也同先前沈堰般,是个流连风月的青楼常客。凝萱还没说话,对方折扇一合,大笑道。

    “没想到,那日醉春楼一见,居然还能一睹芳容!祝某真是有幸呢!”

    话落,转言问道。

    “话说,三小姐怎会沦落到那风月场所,又怎会……后来听闻‘鸢仙’被人高价买走,许多人赞叹不已……”

    想起那日投标众举,及后来异景,祝公子感慨道,余母才瞧见凝萱有些尴尬的脸,赶忙躬身道歉。

    “祝某失言,祝某失言!”

    凝萱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得也是实情。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寥寥几字,也不愿再提。

    “我听爹爹说,祝公子此次前来是……”

    对方一听这,才恍然起身,拍了拍脑门儿道。

    “瞧我,只顾闲聊,险些忘了正事,因你我皆是刚接手家中生意,我登门拜访,见见三小姐,一来熟稔,也将春贡朝服之事商榷!”

    凝萱只顾着苏布,顾着萤光,身后却仍有卫府布庄,而朝服之事繁琐,许多商行会选择长短相济,一齐完成春贡,显然,祝卫两家早达成一致。

    “祝公子的意思是……”

    对方笑了笑,是那种文人书面,却又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很似先前的沈堰。

    “三小姐不必客气,在下祝契,你唤我十三就好!”

    说完,他又继续道。

    “祝府先前以织绣花娟为生,也以其为长,卫府则是皆有涉猎,祝某已将朝服布料上染,就请三小姐寻人缝针走线,至于暗纹花路,便交予祝某如何!”

    祝府与卫府虽同在布行,然并不能相提并论,其中之意,一来两家老父交好,二来卫府生事,只能想出这同舟共济之策……

    “祝布自知不如卫府干事,只想挂个名头,要知先前,祝府并无资格参与春贡!”

    祝契如实道,自他接手,若再不主动,祝府也只会被埋没。

    凝萱点了点头,理解其一片苦心,何况,这也并非难事。

    悦塞客栈。

    凝萱不知不觉来到这儿的时候,是月圆天青,来往客商入住客流熙攘,店堂前的小二认出了她,知道她是去往二楼的。

    “姑娘常日过来,我都认得。”

    凝萱顿着笑了笑,没有移步,而是在走廊站了会儿,才抬脚想着要不要迈进房去。她似乎,对他依赖甚重。

    正在此时,门口已传来阵人马交措呼喊,由远及近,几乎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健马停下,众人翻身跃下,那一路跑在前头的素衣女子已掠开店门口拦截的彪形大汉,冲进了小店中。

    “谁呀,怎么回事,快拦住她……”

    老板娘端着盘盏自楼上下来,指着这女子呵道。其所行之处,无不鸡飞狗跳,杯盘碎裂,客人受惊,只是这女子灵巧的很,一个不及,已自其臂下穿过,攒到了二楼。

    老板娘正欲发火,却见又一列大汉持刀自门口闯了进来,皆是虬髯粗壮,谁也惹不起的模样。

    “给我抓住她,快呀,别让她跑了!”

    眼疾手快,瞧见那女子踪迹,几人便和着往二楼追去。

    “你们作甚,小心我——”

    话未说完,老板娘被撞了个满怀,几人已箭般跃过她的身躯。

    立在二楼梯道上的凝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回身间,那女子已跑到自己身后,慌乱中推开道门冲了进去。凝萱一怔,易寒!其正欲迈开的脚步却被追踪在后的汉子们抢先,踏起一片灰尘……

    女子冲进去,躲到正襟危坐的易寒身后,其眼蒙黑布,看不清半点。

    “壮士救我,救我……”

    女子不断重复道,颤缩着身子,易寒本冷静动作在听到这声音时忽得顿住,他稍一顷身,还未说话,已被闯进的人厉声呵住。

    “小姑娘,你可是找错地方了!”

    为首的见这小女子,扬声大笑,又看向易寒,不由轻蔑。

    “一个瞎子,还能护你不成,他都自顾不暇呢,哈哈哈……”

    女子动也不动,只是不住低喃求饶。

    “你救救我,我把全部钱财都给你,好不好!”

    易寒沉默,他耳根微动,辨别方向,旋即,隔在两拨人之间的木桌随着灰屑在空中翻扬而起,其上筷筒停滞,剑般飞驰,一瞬间刺入那为首的肩膀。

    “老大,老大——”

    身后离他最近的兄弟去扶他,躲在易寒身后的女子惊得瞪大眼眸。

    “你们还不走,是不想还没挨够呀!”

    女子扬声,颇有几分得意的味道。

    “撤!”

    为首的一声令下,身后之人旋即消失在这方客栈之中。

    ……

    “你是——”

    只待所有声响都消失,动也没动的易寒忽得颤抖出声,他伸手,试图去抚摸试探。女子抬头看他,几惊之后,是难以置信的哑音。

    “易……易寒哥!”

    “你是,你——”

    “易寒哥,你没死,我,我是灵儿,是灵儿呀!”

    凝萱半抬的脚步止住,针般的缝隙中,是她难得一见的久别重逢,灵儿,灵儿……她念念道。易寒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凝萱似乎看到二人眼中滑落的泪水,她从未见过想欣喜与激动,她咬唇,扬起的手慢慢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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