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此时尚在寒末,凉气甚重,范世瑄裹着厚厚的皮毛斗篷,手脚仍旧十分冰凉。

    自打荔春去了后,身边便没有可以说的上话的体己人,而她经历了几度悲痛交绝后,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郁郁寡欢,整日里的话也少的可怜。圣上担心她总这么下去于腹中胎儿不利,便也撤了她的禁足,甚至每日晚间都会来陪她说说话,解着闷儿。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想着去门前迎着圣上。

    因着她近来总是体寒,屋子里的火炉子也多摆了一件,此时身前火气温烤着她,也挡了她起身的路,便挥着手示意身边的侍女撤到一边摆放。

    她一手托着小腹,小心翼翼的从软榻上起身,虽是孕状不是很显,但她总觉得近来的身子渐渐有些沉了。

    “娘娘,当心脚下。”

    身边伺候的侍女轻声提醒着,一边弯腰替其整理好裙摆,却忽而传来一阵惊呼。

    “娘娘——娘娘——血——”

    那侍女惊恐的看着自己指尖处猩红刺目的液体,一时惊吓到说不出话来。

    “血…”范世瑄面色惨白的低头看向自己下身,裙摆上渐渐浸染的红色,像是一朵妖艳夺命的花,直窜上她的心口,整个人笔直的倒了过去。

    消息传到延熙帝耳边时,他正和季世承、周骞木商讨着明日处决赵昧的事宜,在知晓了瑄妃的情况后,延熙帝立刻坐不住了,匆匆交代一句便即刻摆驾去了贤淑宫。

    恭送圣驾离去后,周骞木回头看着身边这位一身不染俗气的硬朗男子,眼中意味深长。

    对于季世承,他曾有心调查过,只是对方一向不争名夺利,不喜功禄,所以他也一直未曾将对方看进眼里,却不曾想,他竟也是得圣上青睐有加。

    周骞木有意想与季世承深聊,可对方压根就没想搭理他,转身要走,被周骞木出言叫住。

    “圣上方才之意是希望你我一同去刑部清剿违逆的护城军,以防明日绞杀人数太多而引发百姓恐慌,是以应当尽快着手去办才是。”

    他有意提醒着,一来是圣意不可耽误,二来是看不惯对方那一派自作清高作风,总想着拿圣上去压着。

    季世承停住脚冷眼斜看了他一眼,半天丢下一句:“无需你多话。”便扬长离去。

    周骞木杵在原地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饶是心里堵着口气想要找对方理论,出了殿门已不见对方的身影。

    屋外冷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整个天空黑沉沉的,他站在殿前看着远处朦胧雨夜中的刑部大狱,一时百感交集,恍了神。

    刑部牢狱中人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楼云槐估摸着时辰便将手中的“夙生花”倒进酒坛里,随后将几坛子酒水丢在狱卒们的饭桌上,客气的美言几句后便在一阵欢声中抽身而去。

    一刻钟后,三个黑衣人摸进了刑部大狱,牢房外门的看守狱卫神志恍惚迷离,看见三个黑衣人时咧着嘴在那痴笑不停,袁戈忍不住嘴角一抽,道:“按计划分头行动。”

    话末,三人动手先将眼前狱卫敲晕后,分成两队,向不同的方向查探。

    “哥,我去救林缚他们,你去救黑鹰。”

    化春丢下话,还未等牧冷应声,人就跑远了。

    大牢内各条走道片区的狱卫均被楼云槐投了药,眼下一个个神情恍惚迷离,手脚软弱无力,几乎是一手一下就给打趴下了。

    化春以前常跟着赵昧来刑部审问盘查,对于大牢里的路线十分熟悉,是以很快就找到了关押林缚的牢房。只是他乍一眼看去,刑架上的人浑身血淋淋的伤痕,吓得他差点惊声大叫了起来。

    “林缚!林缚你…”

    跑到跟前时,他才看清那张血糊糊的脸,心中松了一口气,就听一旁角落里,有人气弱悬游的扯一嘴:“我在这。”

    化春看过去,林缚和刘阳两人挨坐着,满身刑痕刺目惊心,好在二人体格练达,都还能撑得住。见到化春后,两人扶着墙爬起来,问道:“公主怎么样了?去救公主了吗?”

    化春见他们手脚均被铁链锁着,便掏出从狱卫那拿来的钥匙环,替他们解开锁:“驸马去救了,怎么样?能撑住吗?”

    林缚和刘阳点头,三人分头去解救护城军的其余弟兄们。

    另一边,袁戈根据化春画的大牢路线,很快就找到了重刑牢房的位置,他看着那间牢房时似曾相熟,回想着自己上次入狱牢时好像也曾误打误撞来过此地,只是那时候里面关押的是一位男子。

    他将路线图塞进胸口,拿出钥匙去开门锁,动静惊动了牢房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袁戈?”

    “是我,公主,是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袁戈激动的打开了门锁,几步来到角落处,将对方紧紧的拥在怀中。

    “嘶——”

    细小的一声呢喃,将袁戈激动的心一瞬间拉了回来,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一颗心如被烈焰灼烤的铁钩生生的钩刺着。

    他最爱的人儿,此刻全身遍地落满了伤痕。

    “他们竟然对你用了刑。”

    几乎是愤恨难耐,袁戈搂着赵昧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赵昧有些木讷的由着对方抱着,一颗凉透的心渐渐有了温度,她闭着眼睛靠在对方的肩上,几日来的身心摧残让她很难打得起精神。

    “不施点刑,旁人不会相信我是真的犯了谋逆之罪。”

    那个人便也没有理由去随意处死一国的公主。

    自周骞木走后不久,便有人将她带到审讯室里,不问始末,不听辩解,直接对她用刑。她知道这些人是直接听命于圣上,也清楚这些所谓的刑法过场,所以她没有抗辩过一次。

    她心里清楚,既然那人希望她死,她便没有了生的希望。只是…

    “你不该来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道削尖的下颚线,和那双眼底乌青的担忧,心里是心疼他的。

    “我若是不来,你就想这样抛下我了?赵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袁戈眼底的坚毅击溃着她,试图将她一再想要熄灭的火苗重新点燃。

    “阿昧…”他亲吻着她的眼睛,恳求道:“阿昧,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这里,好不好?”

    赵昧几日来的沉沦无望在这一刻尽数掀翻,她还有爱她在乎她的人,还有不顾危险对抗皇家天威也要救她的弟兄,她又怎么能就这么轻松的死去呢?

    她从袁戈的怀中挣扎着坐起身子,眼神坚定的回应着:“好,我们一起逃出去。”

    袁戈扶着赵昧往刑部外走去,在过第二间门监时,迎面撞上季世承一人前来,对方看见二人情形时并不惊讶,反倒是看了一眼门监旁倒地的狱卫,眼里表现出几分嫌弃与轻蔑。

    袁戈立刻警觉起来,他将赵昧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对准着倒地狱卫手中的长刀,目光凛冽,蓄势待发。

    另一边,牧冷带着黑鹰的弟兄想要去救出三皇子,刚到重刑牢房的外道上便听见里边传来了兵刃相碰的打斗声,一贯的警惕使他原地观察了片刻,待看清了里面交锋的人时双目陡然一激,正要拔刀冲上去时,被身边的弟兄一把按住。

    “大哥,他们的事你掺和什么,眼下救出三皇子才是正事。”

    牧冷抉择不定时,身后响起了一道高扬的笑声。

    “呵呵呵呵…还想着救三皇子啊,难道你们都没听说过吗?”

    周骞木带着一群中尉军堵在后面,将唯一能够出去的走道彻底堵死,他咧着嘴角,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慢慢的走到中尉军的前方。

    眼前的这番架势,黑鹰们自是知晓这是一场拼血拼肉的硬仗,可还是有人不甘心的大喊出来:“你把三皇子怎么了?”

    周骞木低头勾了勾嘴角,随后一双眼阴霾到诡异不清:“你应该问问本朝的景言公主,她把你们的三皇子怎么了。”

    此话一出,黑鹰中一阵惘然和躁动,周骞木虽没有明说,但其话里的意思大抵是能猜到的。当年黑鹰众多弟兄皆是死在了赵昧的剑下,如今新仇旧恨像是一张挂满尖刺的铁网,恨不得将赵昧绞杀其中。

    牧冷脸色铁青着,他清楚的知道身边这些负伤的弟兄此刻内心蠢蠢欲动杀气,他们早已经抛开生死,不过是一个伟业的信念支撑着彼此那颗茫然的心。

    有人提着刀骂骂咧咧的要往里道冲,被一把冷冽的长刀横在眼前。

    “狗皇帝的走狗,都是黑鹰的死敌,我牧冷又岂会留你逍遥快活。”

    黑鹰一向追奉唯命是从,即便有很多人心中愤恨难平,可大敌当前,又岂会由他人钻了空子。

    一间狭窄的过道上,激起了一阵阵的杀戮与嘶哑低吼声,牧冷不知道那群铁甲军士身后还有多少人,身边应声倒下的兄弟越来越多,而那张始终带着玩味笑意的面孔却越来越扭曲。

    混乱中,有人惊呼大喊一声“大哥”,随后是利刃划破肌肤的破碎声,周骞木嘴角的笑意凝固在一侧,一双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阴沉的脸,恍如恶鬼降临。

    胸口剧烈的疼痛使他吐出一口鲜血,抬手想要挣脱胸口的长刀,然而对方一股力劲的将他推到铁门上,拔出刀锋又再度插入胸膛。

    一下两下…

    剧烈猛力的疼痛使得周骞木麻木不仁,一双眼睛惊恐的盯着牧冷,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幕,是牧冷受着身后中尉军的砍杀,也一定要刺死他的狠辣,是他曾想过倾心对待的一张脸,冷漠又无情的离去。

    直至最后,他的世界归于黑暗,他这一生的不甘平庸,也终将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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