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漫在鼻间,赵昧看着外道上一地的尸首,来不及多作思考,便被袁戈拉着往走道上跑去。

    季世承被袁戈一脚踢倒在地,腹部的痛感使他脑中意外的清醒和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较量一番了。

    那些负伤残存的中尉军见周骞木已死,纷纷看向自己的领将,季世承一手扶着铁门站起来,幽深的眼里倒映着一眼望不尽头的长廊,只见他拿起地上沾着血的长刀,在手里掂了两下,又似嫌弃刀刃上的血迹,寻了一位离他较近的士兵身上蹭去了血迹,忽而沉声问道:“人都跑了,还不去追?”

    自从中尉军换了主,有了眼前这位阴晴难以捉摸的领将后,士兵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脾气了。

    是以,尽管那两人走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尽管追捕的最佳时刻早就错失了,但是将军发了话,他们也必须照做,纷纷提着刀装模作样的往外道上冲去。

    季世承和周骞木的到来,意味着袁戈他们今夜的行动早已经被识破,因为担心化春和林缚能不能安全撤离,赵昧甚至不顾危险的去了一趟中刑牢区,看到几间空落落的牢房后,她才安心的和袁戈往刑部外逃去。

    临近刑部大门时,有雨水顺着冷风被吹进来,袁戈探身挡在前面,稍作静声时便有冷器击打碰撞的声音传来。

    刑部大狱外有激烈的打斗声。

    袁戈探头一看,漆黑的眸子瞬间一凛,回过头来道:“是化春他们,被中尉军包围了。”

    赵昧侧身看了一眼外头的交战,化春和林缚刘阳他们带着护城军正奋力抵抗,虽说这群护城军大多受了刑罚,体力远不如往常,可此番的交战打斗中却并不占下风,相反更有可能绝地反击,这些士兵是最早追随她的部下,手上有几分能力她再清楚不过。

    袁戈看懂了她的想法,当即丢下一句:“保护好自己”,立刻投身加入了战乱中。

    他一向表现的柔柔弱弱的书生样子,仍是谁也不敢去想象他的身手能有多好,是以,当他轻易避开攻击去锁别人的命脉时,林缚甚至是看傻了眼。

    “小心。”

    袁戈踮脚一扬,踢开了落在林缚右耳处的长刀。

    “专心点。”

    没了往日的和善言辞,似是低吼般的提醒,让林缚当下一阵羞愧,他一边防守一边道:“驸马,你快带公主走,这里我们能应付。”

    袁戈一脚锁住一个士兵的脖子,另一只脚踩住其胸口,整个身子用力一转,那位士兵立刻无力挣扎,倒地不起。

    他转头看向赵昧的方向,因为右肩被弯钩刺穿,因此赵昧握着刀的手一直在隐隐发抖,连连被逼退数步。

    他清楚如果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她还是这些护城军都支撑不了太久。

    只一瞬间的顾虑后,他便做出了决定:“我们在城西门草沟处等你。”

    林缚会意点头后替他开了前锋,袁戈一路奔向了赵昧身侧,抓着她的手强行将她往宫门处带去。

    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放任林缚他们不管,可他只想要她平安。

    “你干什么?袁戈你放开我,化春他们还在那…”

    “咻”的一声,袁戈感觉脸庞有冷气飞过,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他眼前而过,笔直的划过他的身侧,他能感觉到握在手中的那只手突然一抖,赵昧整个身子往后一顿,飞舞的发尾受力的窜到胸前,丝丝缕缕落在那支棕色的铁箭上。

    “阿昧——”

    袁戈急忙将她接住,揽在怀中,看着那支射在右胸上的利箭,整个脸色刷的白了下来。

    这支箭距离赵昧先前被铁钩刺穿的伤口很近,虽没有危及生命,却也让她再无力提起右手。

    “我没事。”

    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嘴唇因为疼痛而咬出了清晰可见的牙印,她低头看了眼胸口的箭,随后丝毫没有犹豫的将箭拔了出来。胸前有红色的液体慢慢的流出晕染开,伴着细雨的洗刷,那朵红色的艳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夺目耀眼,也越来越刺痛袁戈的眼。

    此时黑沉沉的上空突然亮起几束火光,赵昧顺着看去,宫墙之上有一道隐隐卓越的身姿立于高头,两边腾起的火把如明星闪耀般陆续亮起,照亮了半个天际。

    “景言,你还想要逃去哪?”

    威严的质问声回荡在黑夜中,身后交战的士兵也都纷纷停住了手中的刀,一同顺着光亮看去。

    瞬间,一阵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耳边如被灌入疾风,眼前黑压压的半空中突然变得厚重压迫,赵昧迎着光线看去,看清了上空之物后,她惊恐的朝身后大声喊着:“有箭,快躲避。”

    利箭如黑雨般齐刷刷的落在赵昧身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身后一群士兵陆续的倒地,一片空旷的场地堆满了爬不起来的尸体。

    不仅仅是护城军,就连中尉军,也无差别的射杀在其中。

    刚从大狱里出来的季世承,看到此番场景时,心中大为震撼,他甚至马上便能猜到圣上此番所为的用意。

    雨箭落尽,好在林缚和刘阳尚无大碍,江核和化春本是在交战中,突遇此番境况下,两人抛下了彼此间的对立恩怨后一同躲在了一个铁盾下得以侥幸躲避飞来的利箭。

    在看见季世承后,江核立刻抽身迎了过去:“将军,圣上为什么将箭对准中尉军啊?”

    话虽问了出来,但实则深想,便也能猜出个七八。是以,尽管内心动荡不解,但在看见季世承锁眉不语时,江核也没有再多问。

    赵昧看着一地尸首心中愤怒不止,她在袁戈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高墙上的那道身影,大声道:“圣上,他们都是拥护您的子民,用血肉换您稳坐高位,您就如此践踏他们的忠心吗?”

    凄冷的质问声扬于夜空之中,高墙上沉默些许后,突然冷笑一声,道:“既是忠心于朕,便不畏死亡,不寻缘由才是,如今朕希望用他们的血肉筑基统一,他们可谓是死得其所,就如你一般,为朕而死,是你之所幸才是。”

    “荒唐!”

    袁戈怒声道:“没有人应该去为你而死,你是一国之君,行奉的是爱国子民,而不是为一己之私,轻贱人命。”

    延熙帝看着浑浊夜色中的高挑身影,一如青松挺立,他一直都觉得这位不知来路的驸马似曾眼熟,为此还曾安排过暗卫调查过,只是每次快要调查出头绪时线索就断了,如今对方敢于在他面前出言否定,其神态恍然间又似那位故人几分。

    他既是不敢确定,又有意提及道:“你曾说过袁今盛是你父亲的朋友,可朕瞧着,你与他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今局势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袁戈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直接承认:“袁今盛是我的父亲。”

    延熙帝冷哼一声:“所以你接近朕,是要替你的父亲报仇?”

    袁戈坦然道:“原先是不想的,可如今,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他话音落及,高墙上的人影转身顺着梯阶上慢慢下来。

    赵昧从二人的对话中恍然醒悟,回想着那时袁戈故作轻松的说不想报仇了,原是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是谁。而他为了顾及到她的感受,甚至不再多提,甘愿将这份仇恨埋藏在心底。

    “袁戈,对不起。”

    心里有太多话道不出口,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柔软的话语生生咽回了肚里,留在嘴边的是她内心的亏欠。

    袁戈看着她那样真诚且自责的道歉,心里像是被揪住一般难以呼吸,他将她抱在怀中,细声道:“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一定要论亏欠,那一定是我亏欠了你。”

    两人相拥在雨幕中,自二人前方陆续涌来许多官兵,其中卫林军分列三方,跟随着延熙帝前行。

    袁戈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了赵昧的嘴边:“这药有止血的功效,你吃下去对你伤口好。”

    赵昧知道自己今夜一定是走不出去了,可药已然到了嘴边,她便听话的咽了下去。

    “景言,朕倒是没有想到,你是真对他动了情。”

    延熙帝停在二人面前,自他身后站着一排卫林军架着弓箭,箭头上燃烧着火球,灼灼烈焰照亮了赵昧毫无血色的脸。

    “景言,朕曾真心想过同天下人去宣布你与朕的身份,朕是真的想要去做好一个父亲,想要去好好弥补你缺少父爱的童年,可是你偏偏不给朕的机会,甚至狠心剥夺了朕当父亲的机会。”

    延熙帝激动的怒责着,句句皆是责怪赵昧的不是,而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他身后的一排弓弦都已然绷紧到了极致。

    赵昧的心是痛到无言以对,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父亲却又不是她的父亲了?为什么说要保护她的父亲最后却将刀刃对准了她?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变故到头来他却要尽数去埋怨她?

    “无耻!”

    延熙帝看向袁戈:“你说朕什么?”

    袁戈道:“我说你无耻,自己当不了父亲,却要去怪旁人的不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你当不了一个父亲?一个猜疑心极重的人,他是不配有爱情乃至亲情的,因为这些早已经被你丢弃了。”

    袁戈将赵昧拉到身后,自己一人向前面对着延熙帝,目光冷利,流光飞闪。

    “你有过爱你的女子,只不过你把她当作棋子一般推了出去,你也有过忠心你的下属,甚至不顾家中妻儿卖命的替你扫除障碍,而你,却因为自己思虑不周的计划出了问题,便将所有过错怪到下属头上,甚至不留情面的杀了他。你这样的人,还配有人叫你一声父亲吗?”

    延熙帝的面色阴怖的可怕,收于袖罩里的手早已经攥成拳头,就在他想要下达命令放箭时,身后有几支火箭不着方向的乱射而出,随后有人应声倒地的声音。

    他一边举步躲在众多卫林军架起护盾后,一边看向后方暗处里,一群不知出处的士兵持着刀箭冲了过来。

    黑暗里,有一人驾着匹黑马一勇当前,赵昧一眼便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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