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乌黑尖细的竹管挑开被子,骆灿贴身穿的里衣,竟是由产量极少的天蚕丝缝制,内里一层极为柔软丝滑,外面一层则细细地绣了银丝祥云纹。

    “里衣比外衣值钱,少见。”

    其实,白日里,骆灿到底还是没能和蔚细这位假美男子同桌共饮。

    ——“‘最美芜南小肥羊’,听闻芜南的羊羔,每只都是喝南藏雪山水长大,养足四个月零十日,才运来此地宰杀,所以肉质异常鲜嫩肥美。”

    蔚细点了一下头。

    “我也是闻名而来,不知,可否有幸与公子共饮一杯?”骆灿轻轻一抹笑意,举手投足间,真真是气质高雅。

    蔚细只觉好笑,抓起旁边不知是手帕还是抹布的粗布抹抹手,拿起酒杯草草地和骆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你慢慢喝,我吃饱了,告辞。”

    骆灿:“......”

    骆公子不过刚刚拉开架势,三两句热身的话说完,才准备正式展开自己人见人爱的交谈功夫,人已经走了。

    深夜,一只乌黑尖细的竹管无声地捅破窗纸,游丝般的白烟飘进房间。片刻后,窗阀被人在外面用一张小竹筏拨开,一个人影纸片似的滑进屋里。

    乌黑的竹管,在白葱似的指尖上转了几圈,蔚细逛菜市场似的,一路悠闲地走到床边坐下。

    任凭是商贾还是官老爷,或者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只要一点点这种无色无味的迷香,保管全都给放倒。

    她先是用竹管挑起床边腰带上的玉佩,借着月光扫了一眼----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竹管向外滑了个八字,轻巧地将领口挑开。

    ……

    她怔住了。

    骆灿胸口挂着一块玉,紫中带粉。

    她愣怔片刻,突然一只手抓起那块紫玉,另一只手急急地在自己怀中掏出个什么,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尽管一块完整无暇,另一块只是碎片,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是同一种玉。

    蔚细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细微地兵刃交接之声,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骆灿,抿紧嘴唇,将骆灿的紫玉在手中攥了一下,又塞回他的里衣。

    这种东西,她找遍大江南北,才见到这么一个。

    兵刃交接声越来越近,窗外有人嘶声道:“少爷,少爷!——快走!”

    她毫不犹豫地拖起骆灿,推开后窗向上跃起,落屋檐、掠树、七拐八拐地穿过几条小巷,最后钻进一间地下暗室。

    她身子顺着对面墙壁滑坐下,怔怔的盯着对面还在昏睡的骆灿。

    不,太年轻了,绝不会是他。

    七年前,浮隐山上的房子,布局和建造他们的师父一样,邋邋遢遢,东一个西一个的,但是住在里面的少年们,笑容干净,夜里,这些屋子还会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

    山上的月亮很大,她格外喜欢月色,月光下,很多白天看起来不纯粹的东西,在黑暗中看起来恬静又美好。

    山间的清晨,空气中都是草木清香,甘露将一切都洗得干净清爽。

    所以她喜欢在夜里或清晨,溜溜达达地回山。

    七年前的山上,一间破旧的屋子上挂着一块粗糙的木板,刻着"暖欢居"三个大字,几名少年围坐着,借着月光,分食猪蹄牛肉和烧鹅。

    “香~~。”有人口中吮着酥软的肉,吃得十分满足。

    “上次你们说这家好吃,我顺便买了些。”

    有个小少年把猪蹄从嘴里扯出来,一脸认真地道:“师姐做些为别人送信的活,很累吧?----可惜师父不许我们下山,不然我也可以帮着多挣些银钱,让大家天天吃上肉。”

    “师父不让下山,是有他的道理的。”黄旧略带严肃地道:“朝廷管不了山匪作乱,真遇上了,就咱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跑都来不及,你个小不点儿,怎么能和你师姐的身手相比。”

    ——师父还和他们几个年长的徒弟说过,吃多了外面的珍肴美味,自然就咽不下山间的野菜了,没办法清修,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黄旧吞下一口水,将这话一同咽了下去。

    蔚细带回来的美味,他一口都不吃,坐得远远的,只是不受控制地偶尔瞄过去几眼。

    “师姐可不希望你那么快长大,小豆子似的,多可爱。”

    “蔚细从桌子上跳下来,在小少年头上胡乱揉了两下,将那孩子头发揉得挡住了眼睛:“有你天赋异禀、轻功绝顶的师姐在,天天吃肉都可以。”

    “小少年用沾了点油的手背在头上拨了一下,露出一双乌黑圆滚的眼睛,嘻嘻地笑。

    “我看师妹如今的轻功,怕是师父都追不上了吧。”黄旧羡慕地看着蔚细,将油纸包里谁都没舍得吃的鹅腿,悄悄推到小少年身旁。

    “哪有徒弟超过师父的道理?”旁边一名少年不服气地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名年龄大一点的少年吃完手中的肉,扯过旁边粗布擦擦手,“书上说,古时候有人不会游泳,却教出了如水中银鱼一般的徒弟;也有人受资质所限,自己一点功夫都使不出来,却教出了剑仙那样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师姐。”那名小少年,啃咬着猪蹄尖,吸吮得十分满足,他声音还有些稚嫩:“听说,山下的猪有这么大...”他两臂展开,在空中一抱,猪蹄尖险些飞出手,又手忙脚乱地抓住,惹得师兄们低声哄笑。

    他眼睛发亮:“...百姓们穿得有红有绿,大侠们都提着剑在街上走,行侠仗义,好不威风。”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打断他:“哪里满大街都是大侠了,我随大师兄下山一次,街上大多也都是普通百姓,不过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卖,还有很多好吃的。”

    小少年捏着猪蹄尖忘了啃,只在眼神里流露出货真价实的向往之色:“我也好想下山一次啊...师父说要满十四岁,才能和大师兄一起下山”

    说到这儿,他眼里的光忽的暗了一些:“可咱们都是从小就被师父捡来孩子,哪里知道具体的生日时辰呢,都是师父估算的罢了。”

    小少年叫做黄九星,他乌黑的眼睛不甘心地一瞪:“我早就十四岁了也说不一定,可师父偏说我今年腊月才满十岁!”

    “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大师兄。”蔚细从桌子上跳下来,用指尖勾起一个油纸包走了出去。

    另外一间房里,一名青年似乎早就等在那里,见窗户被撬开一个缝,才声音略低地道:“门又没锁。”

    “大师兄,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虽有力破山石的本事,却不知这轻功的趣味。”

    油纸包不过四指宽,蔚细竟随着那油纸包,从窗缝中滑了进来。

    青年身量很高,被黄闵不知哪得来的功法锤炼过,肩膀被拉得十分宽阔,将窄瘦的蔚细完全罩在里面。

    蔚细抓起盘子里的苹果,在身上蹭了两下:“果子还是咱们山上的最好吃。”

    “今天师父出关,问起你这些日子功法有没有长进。”

    “原来是你跟在师父后面偷看——也不救我。”

    “是黄功。”

    蔚细实在懒得谈论她那尖下巴二师兄:“师父今日出关的吗?他伤好些了吗?”

    “他出关以后,找不到你,在木马上看到了毛笔,很生气。”

    蔚细放在嘴边的苹果停住:“插在马鼻孔上的那只?”

    大师兄点头:“特别生气的还有黄功。”

    蔚细:“?”

    “那木马他雕了一个月有余。”

    “我还以为是他偷懒应付了事呢,马鼻孔都没通,我就用匕首帮他通了一下——请叫我好心人。”

    大师兄随意一笑,反正师父闭关的时候,山上的事都由他来安排,黄功要是敢欺负小师妹,大不了再罚他洗七日衣裳。

    “师父明日定会检查你功课。”

    蔚细手向后一扬,啃了大半个的苹果从窗缝中飞出去,没擦到一点窗框。

    她轻叹一声:“笔上只有几根不软不硬的马毛,腕上悬两块砖石,给黄功做得那些男女老少木人描眉,要描得每个木人的眉都一样,还必须根根分明,描偏了一笔就要挨罚----这是哪门子磨人的功法,我才不练呢。”

    大师兄的目光落在蔚细手腕上,师妹的手腕特别细,一想到两块沉甸甸的砖石挂在那里,他就一阵心疼,马上挪开目光看向窗外,心里也有些怪师父思虑过慎,有自己和一众师兄弟在,她愿意怎么玩儿由着她便是,何必要去吃那个苦呢。

    隔日,山脚下镇子里,一名打扮得十分娇艳的女子和一身男装的蔚细坐在酒楼里喝茶,女子眼睛很大,鼻梁小巧,虽然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间却已有一番成熟妩媚的气质。

    蔚细捏起一块翠绿甜糕,向街上看去:“这糕好吃,一会儿我给旅大语带过去些。”

    对面姜湾向上翻了一个白眼:“人家是千金小姐,稀罕你几块点心。”

    “吃个新鲜呗,她整日里吃自己府上的东西,也难免吃腻了。”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走上来几位公子哥,姜湾扫了一眼,立刻向下扯了扯本就轻薄的衣裳,将雪白的颈子露出来。

    “哎,”姜湾的脚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蔚细,  蔚细收回目光看向她,见姜湾正忙着摆弄头发,蔚细左右扫视一圈,果然看到那边来了几名年轻英俊的公子。

    她“啧”了一声,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甜糕。

    脚被更用力地踢了一下,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姜湾拼命冲她使眼色。

    她放下手中糕点,有些无奈地起身,紧接着,她“啪”地一声,一掌拍到桌案上,一脚踩在凳子上,用匕首柄抬起姜湾下巴,恶声道:“老子给钱你都不要?!”

    她在师兄弟堆里长大,模仿出的男声干净又地道:“追求你这么久,你都不同意!今天,你必须跟老子走!”

    酒楼里的人闻声都看向这里,姜湾眼角余光瞧见那几名英俊男子往这边看过来,简直恨不能马上往脸上补粉,立刻娇翠欲滴地叫道:“大爷饶命!”

    蔚细差点被她这贱兮兮地声音恶心到,忙撤回匕首,作势要去抓姜湾胳膊。

    她故意动作慢了点,果然被一只剑鞘拦住。

    对方几名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近看姜湾更加美艳,更是一身正气都冲向了脑门儿,有人喝声道:“大胆宵小之徒!我等在此,还不滚开!”说罢,低头冲娇弱无力地躲在自己身侧的姜湾柔声道:“姑娘莫怕,有我等在,他不敢把姑娘怎样。”

    蔚细见围住她的几人均抽出佩剑,脸上立刻露出认怂的表情,一个纵身,滑不留手地从众人旁边飞身而出,从窗外逃走。

    几名青年不禁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青年指着桌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他、他刚才是拿走了几枚糕点吗?”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会儿功夫,姜湾也没闲着,已经在几名青年脸上来回瞄了几圈,身子一歪,软软地靠向其中最英俊的一位肩膀,手扶了一下头,那男子忙托住她,关切问道:“姑娘怎么了?”

    姜湾不答,只轻咬朱唇,虚弱地摇了摇头。

    旁边一男子迟疑了一下,猜测道:“许是......惊吓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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