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提着药包回到慕府。

    有人早在等她归来。

    厅堂中,黎雪鸢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漂亮的橘子,翘着两根手指,耐心地给橘子剥皮,连一根根紧紧附着在果肉外的白色经络都仔细地除去。

    坐在她身边的黎贺翘着二郎腿,不耐地望向门口方向,没发现人影又去瞧黎雪鸢。

    鉴于他是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来的,即使他再不满也不敢在黎雪鸢跟前放肆。

    别看黎雪鸢剥橘子时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那双手挥舞起鞭子来是半点都不手软。

    碍于黎雪鸢强悍的武力和冷硬的心肠,以及他内心不能明说的算计,再大的怒火黎贺也只能把它们死死地压在胸膛中。

    在来回转了几次头,黎贺终于忍不住,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几乎在同时,他就收到了黎雪鸢“友爱”的眼神问候:“皇弟有事?”

    喷薄欲出的怒火瞬间被她冰凉的眼神浇灭,黎贺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周身的嚣张气焰刹那之间荡然无存。

    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皇弟我坐久了,腿实在是……不争气。我这活动一下。”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跺了跺脚,露出痛快的表情,还配合着发出几声轻微的抽气声。

    尽管他的言行很是卖力,可黎雪鸢还是一眼看破他的真实意图。

    她垂眸,视线重新落回手中仅余橙黄的果肉而不见一丝白色杂质的橘子。

    没有将其送入口中,转而抛给了黎贺。

    黎贺下意识伸手接过,拿着剥好的橘子有些不可置信:“给我的?”

    他的皇姐转了性子不成?

    就他们的关系,她不拿鞭子抽他就不错了,居然还会给他剥橘子,还耐心地把所有可能带来苦味的杂质都剔除掉。

    她突然对他这么好,简直叫人感到由衷的害怕。

    “皇姐?”

    “不吃就丢了。”黎雪鸢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果汁,随口道。

    一旁侍立的丫鬟立刻端来一盆清水给黎雪鸢净手。

    黎贺:……还好,是熟悉的口吻,这还是他的皇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占了皇姐的身。

    他正把橘子往嘴里送,突然眼前红影一闪,坐在他左上首的皇姐不见了踪影。

    黎贺:?

    他一向不近人情的皇姐亲亲热热地挽住一人的手就往后院去。

    而且,被挽住的人根本不如皇姐那般热络,全程都是客气的笑脸,倒是黎雪鸢不停地张嘴说着什么。

    眼看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黎贺再也坐不住,起身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栖月停下脚步回头撇了一眼,黎雪鸢顺着她的动作恍然想起黎贺的存在。

    她没有一丝半点忘了黎贺的愧疚,对栖月介绍:“这是我皇弟,听闻我这几日与你在一处,想过来看看。”

    又对黎贺说:“这是落云谷的栖月神医。”

    黎贺斜着眼不善地注视栖月,就是她让他等了半天?

    长得一般,还一身粗布麻衣有什么值得皇姐对她另眼相待,难道是医术?

    被黎雪鸢瞪了一眼,黎贺迅速敛起不善,想端出一副客套的样子,可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依然难以掩盖,或者是他根本不屑于遮掩。

    他道:“久闻神医大名。”

    “殿下这是要与我们一道?”

    黎贺理所当然地颔首。

    “这怕是不行。”栖月指了指她们走的方向:“那边是后院,殿下一个男子贸然进入,传出去怕是有伤殿下名声。”

    黎贺满不在意地挥手,言之凿凿:“据我所知,慕大人的后院没有妻妾,后院空置,我进去不算无礼冒犯。”

    “不对……”他望向栖月,弯起唇角,意有所指:“慕大人一向不近女色,倒是叫人忘了神医如今住在他的后院。”

    “神医是江湖中人,想来是不屑于遵守世家大族的规矩。”

    “只要神医不嫌弃,本皇子应是能进的。毕竟,慕大人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听殿下这话,对大人很是了解。”

    黎贺不置可否地扬眉。

    栖月眉宇间萦绕着苦恼之色,纠结的眼神转向黎雪鸢又望向黎贺,为难道:“大人不在府上,我本就是借住在府上,不能擅自替大人做主,不然……”

    “你先回去。”黎雪鸢不想看栖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直接开口对黎贺道。

    “不行。”黎贺软了语气:“皇姐,我一早就陪你过来等人,没有功劳也算有点苦劳。”

    不能这么狠心赶人,他好不容易忙完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伴皇姐。

    “姐弟之间怎么还如此计较,本宫又没让你一路,况且本宫可是给过你酬劳了。”

    黎贺脑子一懵,什么酬劳?

    “本宫亲手剥的橘子是谁都能吃到的?”

    黎贺:他就说,黎雪鸢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心念一动,建议道:“不如神医带上药材与我们一起去驿馆?”

    黎雪鸢对于黎贺的建议颇为心动,转头满眼期盼地瞧着栖月。

    “我觉得皇弟的提议甚佳,阿月你与我们一道去驿馆。你若是想离开,我随时派人送你。”

    “这……”栖月有些迟疑,黎雪鸢松开挽住她的手,故作生气地叉腰怒道:“你怕什么?本宫难道还能将你卖了不成?”

    “劳烦殿下稍候片刻。”栖月对黎贺说完,拉着黎雪鸢就往后院走。

    这是同意了?

    顿时,黎雪鸢欣喜若狂,直接反客为主牵着栖月轻车熟路地小跑去了她的屋子。

    “今儿又买了药,可是前几日磨的药粉不够?”黎雪鸢目光下移落定在栖月手中的药包。

    “的确不够,我今日还是准备磨些药粉。夏日将至,虫蛇恐会增多。”栖月指着远处墙角的抽屉:“里头有一个小箱子,殿下帮我取五六个瓷瓶。”

    黎雪鸢顺着栖月的话,打开抽屉,随手选了六个雕花的瓷瓶。

    趁着她弯身的短暂间隙,栖月将手中药包与包袱旁的两包药材做了调换。

    “走吧。”栖月捧起特制的研钵,率先出了门。黎雪鸢紧随其后。

    沉浸在成功把栖月“拐回”驿馆的喜悦中,黎雪鸢压根没有发现栖月的小动作。

    临出府前,栖月招手唤来一位小厮。

    “等大人回来后告诉他,让他记得喝药,我与殿下去做客半日,晚些时候回来检查药材。”

    “姑娘放心,小的记住了。”小厮知晓栖月是神医,急忙牢牢记住她的话。

    马车上,黎雪鸢冲栖月招手,栖月转身扬起笑脸迎向她。

    “小心点。”黎雪鸢目光紧盯栖月脚下,待她上了马车,拉住她坐在自己身侧。

    车内极为宽敞又极尽奢华,栖月对此不甚在意,她闻到了一股弥漫在车内的幽香。

    “阿欢在想什么?”黎雪鸢突然轻声问。

    “殿下认错人了。”栖月迷蒙的眸子瞬间清醒,不悦地询问:“殿下究竟将我看作谁?”

    黎雪鸢没有回答,栖月道:“我不是她,殿下莫要再认错了。”

    “那阿月能否告诉我,你的身上为什么有她的影子。”

    “殿下何必执着。”栖月眸光落在角落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上:“知道了又能如何,执意追寻一个不可能的答案怎会如意。”

    “‘轻言放弃最是不可取,至少要试一试,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亦不悔。’这是她告诉我的。”

    黎雪鸢垂眸揪住衣袖,揉出丑陋的折痕,如同一个犯了大错又倔强得不肯服输的孩子,偷偷观察栖月的脸色。

    “这事是我不厚道,你能不能……”黎雪鸢商量着。

    栖月长长地叹息一声:“下不为例,殿下。”

    黎雪鸢眼睛一亮:“当真?”

    “哦,方才是玩笑之语,殿下莫要……”

    “我不管,你刚说了‘下不为例’,本宫都听见了。”

    栖月往车壁上一靠,闭目养神:“随你。”

    马车猛地一个颠簸,栖月身体一晃,幸而她刹那间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栽倒。

    “怎么回事?”黎雪鸢怒斥。

    “殿下恕罪,是对面的人突然窜出来,小的没注意才……”

    车夫早被吓得大惊失色,他好好地驾着车,对面突然冒出来,惊了他的马不说,还险些与他们撞在一起。

    “你们是何人?”

    不等车夫出言质问,对方先发制人指着车夫就要开骂。

    石景和受了惊吓,正准备冲上来与黎雪鸢的人理论一番,后方马车内传出一声呵斥:“景和住手,休要放肆。”

    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不甘地回头:“兄长!”

    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景和,莫要在黎国使臣面前放肆。”

    黎国使臣?

    分明是春日恰是日上中天之时,石景明的话平白让他冒出一后背的冷汗。

    他平日里仗着胞姐是中宫之主而多有嚣张,哪成想差点舞到了使臣面前。

    幸亏大哥在礼部任职识得使臣座驾,倘若真得罪了使臣不仅是他会受罚,说不准还会连累皇后。

    近来皇上对皇后及其子多有爱护,要是因他之过酿成大错,后果怕是……

    他打了个寒噤,忙客气地向马车方向躬身请罪:“方才是小子无意冲撞了诸位,还请使臣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小子莽撞之举。”

    黎雪鸢问栖月:“阿月,你说本宫该不该宽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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