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得罪的是殿下,便由殿下自行裁决。”栖月道。

    “你当真不管?”黎雪鸢歪了歪脑袋,凑到栖月跟前。

    栖月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黎雪鸢白皙的额头,把人推远。

    她这无礼的动作不但没有惹黎雪鸢不悦反而让她发出一声轻笑,懒懒地靠回车壁。

    车外,石景和一直维持着半躬身的姿态,等他的腰变得格外疲累了才听见马车内传出的声音。

    “本宫瞧你是诚心认错,这次就原谅你,下次上路可要把眼睛擦亮了。”黎雪鸢扬声道:“走。”

    石家两兄弟忙带着一众护卫退到一侧将路让给黎雪鸢和黎贺。

    马车徐徐而动,黎贺御马随行在侧,后方紧随护卫三十余人,个个御马前行,目光如炬警惕地扫向四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路过京城中宽敞的大道。渐行而喧嚣渐散,两旁气势恢宏的官员府邸鳞次栉比,青石铺路,唯有车马粼粼之音,声声入耳。

    栖月靠在车壁上,睁眼望着马车顶部镶嵌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出神。

    “阿月可是喜欢这颗夜明珠?稍后我派人把它挖下来送给阿月如何?”黎雪鸢道。

    “不用了,多谢殿下。”

    黎雪鸢不死心:“这颗夜明珠世所罕见,我瞧阿月你一直盯着它想来是喜爱的,莫要与我……”她话音一顿又道:“莫要与阿姊客气。”

    “殿下……”栖月眉头微动,偏头望向黎雪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说,你放心,本宫不会告诉旁人的。倘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是本宫非要送你,你拒绝不得。”

    “殿下想得真是周到。”栖月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一句,道“我在外行医,四海为家闲散惯了,带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多有不便。”

    倒也有理。

    “那,阿月如何打算?”

    “殿下还是收回美意,我无福消受。”说完,栖月抬手按了按眉心,一副疲惫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将此事翻篇。

    黎雪鸢没有再说话,学着栖月的样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意识朦胧间,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一下,黎雪鸢掀开沉重的眼皮,拍下搭在胳膊上的手,嘟囔道:“别吵,再睡会。”

    迷糊间,黎雪鸢的身体往另一侧歪去,眼看脑袋就要重重地磕在车壁上,看这架势多少是要在脑门上磕出一个包。

    栖月下意识伸手抓住黎雪鸢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形。黎雪鸢这次没有拍开她的手,反而顺势倒向栖月。

    她的脑袋砸在栖月肩头,然后无力地划向旁侧,最后正好停留在栖月的脖颈下方。

    她佩戴药玉的位置,现在空无一物。

    不等黎雪鸢的身形继续下坠,栖月托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直,而后捏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殿下到驿馆了。”

    黎雪鸢嘤咛一声幽幽转醒,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着了?”

    她苦恼地拍了下脑袋,对栖月道:“下车吧。”

    丢下这句话,她率先出了马车,栖月带着药材和研钵缓步跟上。

    看见她左右手都拿满了东西,黎雪鸢好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忘了栖月,转身朝栖月伸出手拿过她手中的药包。

    抬手间,她的袖中随之传出清脆之声,是她顺手塞在袖中的六个玉瓶因她的动作而互相碰撞。

    黎贺翻身下马走近道:“门外人多眼杂,皇姐与神医有话不如进去坐下说。”

    黎雪鸢领着栖月步入驿馆。

    来往的许多丫鬟行色匆匆,远远看见他们一行人,俱是停下脚步,退至一侧垂头行礼,而后各行其事。

    栖月跟在黎雪鸢身后,举目四顾。

    亭台楼阁,重重廊道,绕过一弯又是一弯简直让不识路的人晕头转向。

    黎雪鸢走在最前面,栖月跟在她身侧埋头看路,不时抬眼惊奇地撇向四周绮丽的景观。

    黎贺落在最后,望着栖月上不得台面的一系列动作,无声的嘲笑。

    走到正堂,黎雪鸢随手把药包丢在桌面,一个大迈步坐在了主位,顺便对栖月示意她下手的位置。

    栖月捧着研钵,默默在她指的位置坐下。黎贺早已寻了地方落座,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人。

    “皇弟今日无事?”

    “皇姐还不了解我?我一个闲人自是日日清闲。”黎贺回。

    “呵……好一个‘日日清闲’,皇弟前几日可是忙得不见人影,皇姐想见你一面都难。”

    黎贺拿起手边的果子在手中抛了抛,语气轻佻又似意有所指:“月国的姑娘实在是……诱人,谈笑之间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你说对吗?皇姐。”

    黎雪鸢冷睨他一眼:“皇弟还是当心些身体,整日折腾小心短寿。”

    黎贺忽然放声大笑,墨眸满含挑衅:“多谢皇姐惦记,本王自会保重身体,望皇姐亦然。”

    活得长久才能看他如何取胜。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黎雪鸢唇角轻抽,黎贺对自己一向是满怀信心。

    从前是,现在亦是,不管何时他都是一如既往的蠢。

    或许他到现在都还以为出使月国是个美差,幻想着成功搅乱月国后回国受赏甚至凭此一步登天。

    最终,黎雪鸢失了与他交谈的兴致,复杂地看了黎贺一眼,转向栖月。

    “阿月我们开始吧。”

    栖月点头,把研钵放到桌上,伸手去够药包,就听黎雪鸢说。

    “本宫今儿手酸,你给我捏一捏。”见栖月迟疑,她蛮横道:“不准拒绝。”

    “这些药材就交给皇弟来研磨,反正他今儿无事。”

    栖月还没有任何反应,黎贺先跳了起来:“不行。磨药这等卑贱事怎配让我来。”

    闻言,栖月顿在原地,脸上笑意一扫而空,垂下头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样。

    黎雪鸢撇她一眼,对黎贺不悦说:“大长公主醉心医道,磨药配药时常亲力亲为,皇弟这话岂非将她老人家都骂了进去。”

    黎国大长公主凭借着一手绝妙的技艺让皇帝都对她恭敬忌惮,加之她行事狠辣又极为记仇。

    旁人一个不慎瞧了她一眼或是撞上她心情不佳之际,那无异于一脚踢开了阎王殿的大门。

    她有得是折磨人的法子,可以说除了皇帝和怀王外,她看谁都觉得比不过她豢养的蛊虫们有用。

    黎贺当然不敢承认他看不起大长公主,只能打着哈哈:“皇姐方才是我说笑了,你莫要当真。”

    “这些药?”

    “我来,我来。”黎贺一把夺过栖月手中的研钵,冲黎雪鸢讨好地笑:“不就是磨药多大点事,我有得是力气。”

    又对栖月保证:“神医放心,交给本王,一定给你办妥当。”他一脸诚恳,看起来像极了打心底里喜爱磨药。

    栖月:……

    把告诉黎雪鸢的要求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黎贺,然后她走到黎雪鸢身边认命地为她捏手臂。

    宽大的太师椅上,黎雪鸢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块位置:“坐这。”

    栖月依言坐下,手指轻柔地、灵活地在黎雪鸢手臂上按压。

    恰到好处的力道,精准的落点有效地缓解了黎雪鸢手上的酸痛。

    黎雪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栖月近在咫尺的脸,企图找出易容的痕迹,可是许久她都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答案。

    “听说有的父母会在孩童幼时赠其玉佩,挂于脖颈上有护佑其平安长大的寓意。阿月,你可有玉佩?”

    栖月手指一顿,垂下眼睫,嗓音满是落寞:“殿下我……不知道。”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生动形象让人看着便生不出怀疑,尤其是她低头的一瞬,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自眼眶砸下。

    落在黎雪鸢的手背上,顺着她手垂下的弧度滚落在地,砸进尘土中摔得粉碎。

    短暂的一刹那,冰凉的触感好似变得格外灼手,在她手上留下一道肉眼难见的痕迹,很快被人匆忙擦去。

    “殿下我……抱歉。”栖月手忙脚乱地擦去黎雪鸢手上的泪痕:“是我失态了。”

    “无碍。”黎雪鸢抬手抹了下栖月的眼角,语气歉疚:“是我不对,不该提及你的伤心处。”

    她十分豪气地揽住栖月,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都会好的。”

    栖月眼眶含泪重重地点头,重复着她的话:“殿下说得对,一切都会好的,一定。”

    这边两人“姐妹情深”,一旁手臂酸软的黎贺眼神幽怨,一个没收住力道,即将成功的药材废了。

    黎贺深吸一口气,忍住把东西全部砸了的冲动,默默把药渣倒出来,认命地开始新的磨药之旅。

    黎贺的磨药声、不断加重的呼吸声与两位少女的谈笑声交织回荡在空旷的堂内竟是分外和谐。

    终于,黎贺憋着一股劲合上最后一罐药瓶的盖子,托着疲惫无力的双手将自己砸进最近的一张太师椅中。

    他如一摊烂泥般脱力地瘫软在椅子中,脑袋枕在靠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上方。

    脑子犹如一团浆糊。

    原先他是打算按照父皇的吩咐时刻监视皇姐的一举一动,到最后他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狼狈样的?

    “皇弟可好?”关切声从不远处响起。

    他费力地撑起身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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