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夏染还在闺蜜群里聊天。

    唐甜以过来人身份告诫夏染,“咱们三人里你最老实。结婚了千万别轻易低头。”

    夏染脚下一扭,差点拐到草坪上去,“我最老实?你们看的那些禁忌文都是谁找的?”

    唐甜:“虽然你看文口味比较放浪形骸,但现实生活里那些个出格越轨的事情啊,你从来不做。”说白了,就是乖乖女一个。

    蒋一鸣明白唐甜的言下之意,突然说道;“话说花花公子最喜欢乖乖女了,不吵不闹的待家里,绝不会影响他在外面彩旗飘飘。”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补充一句,“不过俞司哲还挺长情。”

    夏染还在思考唐甜的话。什么事算出格越轨?她确实从小循规蹈矩。这本不应是个问题,可是却突然成为她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

    夜风吹来,凉意依旧,却没能让她沉浸在思考中的大脑降温。她突然间生出一个想法,“我们看看打折机票吧,下个周末来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时间太短了。”蒋一鸣说。

    “好吧。”夏染说。她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疯狂,总而言之没那么循规蹈矩。然后,她又往下划了好几下才找到跟男友的对话框,最新聊天记录停留在好几天前。夏染发现他换了头像,从两只摆在一起的咖啡杯变成夜雨独行人的孤独背影。

    “主人,欢迎回家。”一开门,天猫精灵便喊话。黑漆漆的客厅自动点亮。由于工作繁忙,夏染独自租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

    她踢掉鞋子,脱下外套,倒一杯水,习惯性坐到书桌前。桌上放着好几摞试卷,还有一个小蜜蜂。

    她打开电脑查看邮箱。未读列表里第一封便是泰阶卫星技术公司HR发来的offer,经过一轮笔试和五轮面试,她成功被数据中心录用为数据分析师。

    心砰砰地跳着,夏染深深地呼吸。她没有过多的喜悦,只是渐渐有种踏实丰富的情绪充盈了内心。

    至于第二封未读邮件,则是东城区一个国际学校的邀请函。

    看着这两封内容迥异的邮件,她突生一种勇气,就像想要摆脱禁锢而展翅冲向云霄的鸟儿。心中那只鸟挣扎得越来越激烈。

    “@夏染,我记得东城区有所学校想挖你,来吗?这样咱俩能一起租房子住。”蒋一鸣在群里提议。

    其实当初夏染去那个商业卫星公司面试只是抱着好奇试试的态度。可如今背后的想法水落石出——她想换个方向。

    她不想要现在的生活了。

    据说,大脑要到三十岁左右才能发育完成。

    知道这个科学道理时,夏染瞬间释然,甚至想对二十几岁的自己说没关系啊,毕竟你的脑子还是个小朋友呢乖乖。

    迷茫的她曾经还很羡慕那些打小就视野开阔,少年得志,一路畅通无阻伸手摘星的年轻人。但平凡的生长环境注定让她在二十多岁时稀里糊涂,而且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脑子还没长好呢。

    她允许自己慢一点,哪怕是在三十岁之后才找到方向。多努力几年,虽迟但依旧能靠近自己的星星,总比一直在地上仰望好。

    眼下,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却开始逐渐明晰不想要什么。

    不想要一些……曾经毫无主见,所以全盘接纳的安排。

    夏染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在微信聊天框打下一行字,“我不去学校,我要进企业。”

    ……

    第二天下午。夏染一边梳头发,一边听母亲的电话。

    “我和你爸开车过来快到了。十分钟后下楼。”乔梅说,“戴我上次给你买的金耳环,你这个年龄应该戴成熟点的耳环了。”

    夏染没吭声。她打开首饰盒,手指滑过那对金耳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旁边的幽灵与南瓜造型亚克力耳环。

    同一时间。

    俞司贝将头发染回黑色后,正拉着宁恩勤一起逛进口超市。她在政府单位工作,虽然是编外,但这几天也被提醒了个人形象问题。

    “我嫂子喜欢黑巧,越苦越好。”俞司贝前段时间去英国玩,忘了给未来嫂子一家带伴手礼,妈妈让她赶紧补上。她又扭头看宁恩勤,“你想吃什么?我买单。”

    “她喜欢多苦的巧克力?”宁恩勤问。他不喜欢喝咖啡,晚上会吃黑巧提神,办公室常备一盒90%纯度的黑巧。

    “90%,她的最爱。”

    宁恩勤的动作略微顿了几秒。他从货架上抽出自己喜欢的那一款,“拿这个吧。”

    “LOVE COCOA,就它了,英国巧克力。哎,你说巧克力为什么总是跟爱情扯上关系呢?”俞司贝随口问。

    “可能因为它又苦又甜。”

    “如果对象年轻好看又有钱,那就只剩甜。”俞司贝反驳。只要不学王宝钏挖野菜,苦什么?

    宁恩勤笑了,顺着她的话说起自己的理解,“我觉得,爱情里最重要的是爱她认为自己最不堪的部分。”而不是众人皆知的优点。

    俞司贝若有所思地点头,很快岔开话题,“待会见了我妈,你要做一个称职的演员哦。咱俩配合好。拜托了,哥哥!”她双手合十。

    宁恩勤答应了。虽然俞司贝说着要付钱,可他还是主动买单。

    ……

    下午五点,红枫遮映下的三层欧式洋楼前。

    麦玉春迎着灿烂夕阳,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早年辛苦,她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痕迹,是普通妇人五十多岁的模样,只不过身材瘦削,显得精神抖擞。

    麦玉春是事业型女强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因为丈夫体弱多病便早早扛起养家责任,从在短租房叠床单做起,一步步努力,最后拉投资创办了一家休闲酒店,还拉扯大了一儿一女。她丈夫则在几年前去世了。

    如今,事业有成的她需要操心牵挂的只有儿女婚姻。麦玉春沉迷黄梅戏,工作之余都呆在一个业余黄梅戏社团。在那里她认识了乔梅,从而认识了乔梅从小学戏的女儿夏染。夏染在大爷大妈戏迷聚会上一开嗓,就让好几个家里有儿子的看中了,其中包括麦玉春。

    夏家虽是小户人家,但夫妻俩都在体制内工作,十分体面。更何况夏染漂亮聪明,会唱戏还当老师,简直是麦玉春心里的完美儿媳——她不看中儿媳能带来多少资产,她要的就是小家碧玉,听话乖巧的姑娘。而且,夏染还会唱黄梅戏,这太符合她麦玉春的兴趣爱好了。

    “哎呀,我家大美女来啦。”瞧见夏染从车里出来,麦玉春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拍拍她的脸蛋,往后微微一扫眼,儿子俞司哲立刻迈步下来问好。

    俞司哲长得和母亲很像,浓眉大眼。不过他右眼尾有一颗显眼的泪痣。他注重身材与外表,晒得有小麦色健康肤色。

    “干妈好。”夏染说完便看向男友。

    眼神一触碰,俞司哲立即作无事状挪开视线,跟夏家父母寒暄,像极了一个照顾长辈的好女婿。

    回到客厅,麦玉春带着准亲家参观房子。夏染已经来过,所以坐在沙发上跟俞司哲一起看电视。老实说,她对这栋房子没有任何兴趣,即使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里是她以后要居住的地方。

    由于四年不见,联系频率也不高,夏染有种古怪的熟悉与陌生感,就仿佛网友奔现,只能找废话聊天,“你调好时差了吗?”

    “还好。你想看什么电影?”

    “就这个吧。”

    于是,两人开始一起看经典电影《失恋三十三天》。

    夏染顺口问:“司贝今天带男朋友回来?”

    “也是我妈介绍的。”俞司哲直视屏幕。

    这是她问的吗?夏染无语凝噎。

    俞司哲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洗手间大步冲去。夏染愕然,没看错的话,俞司哲眼眶红了?她望向电视机。影片开头是女主失恋后孤独的独白。

    夏染再次看向洗手间紧闭的门,一动不动。

    ……

    下午五点,家政阿姨在餐厅里忙活,大家在客厅闲聊,而夏染独自在窗口看风景。

    “他们马上就到了,咱们先去餐桌——”麦玉春说着,突然玄关门响,“唷,说曹操曹操到。”

    夏染站在屏风后的窗口,听到欢快的女声里还夹杂着一个陌生的男声。

    屏风四页,细纱平整如镜,薄如蝉翼。夕阳灿烂的光线里,她注意到有个高挑男人的侧影投影在屏风上。

    她走过屏风,脸上已经端起弧度完美的微笑。然而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秒,她的笑意便定格在唇角。此刻的意识似乎化作一缕轻烟,被夜风偷偷地挑走。

    进屋的那个陌生人穿着一件卡其色大衣,里头搭配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干净清爽。他脱下外套,窄腰宽肩显得清瘦,可臂膀肌肉流畅的线条和手背上隐约的青筋却在暗示他并没那么单薄。顶灯炽亮的光线下,他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淡红的嘴唇厚薄适中。

    他的笑容十分干净。可夏染却莫名觉得他澈亮的眼眸蕴含着一丝不易接近的清疏。

    同夏染一样,他进来后抬眼便与她的视线相撞,仿佛大海上的船舶巡航不自觉般迅速找到方向。他也同样微微一震。那短短的一两秒似乎带来海啸般的影响。

    “恩勤,这是夏染,司哲的女朋友。”麦玉春介绍。

    夏染心头莫名一颤,面上保持礼貌,“你好。”

    “你好。”他隔着亲朋好友们与她对视,眼神没有躲避。

    夏染莫名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跟以前见过的陌生人眼神不一样,但也许是误会。

    “夏染在国际学校做老师。这是她的父母。”麦玉春笑意盈盈,转身继续介绍。

    他便自然地挪了目光,伸手与夏父握手。

    无人在意,夏染站了几秒,慢慢转身走向餐厅。一室热闹里,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烤得她头顶发热。她回头望去,刚巧看到俞司贝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而麦玉春正要给准女婿介绍儿子俞司哲。

    俊男靓女,很美好的画面。

    这一秒,大脑瞬间清明。夏染轻轻地呼了口气。刚刚的情绪波动是怎么了?是见陌生人的紧张吧?肯定是。

    众人依次落座,夏染坐在最里面。

    寒暄后,宁恩勤也坐下,再次看向坐在大圆桌对面的夏染。此刻她微微侧头笑着,在听一个阿姨说话。

    夏染,顾名思义,是夏天染上了某一种颜色?还是父母寄希望于她能渲染出一个明亮的夏天?她确实很明亮。所有人都穿着黑白灰蓝的单调衣服,只有她穿着柠檬黄的高领粗针毛衣,笑起来的模样像向日葵一般亮眼温暖,熠熠生辉。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宁恩勤脑海里不自觉地冒出这个问题。

    ……

    窗外暮色渐起,大家举起酒杯恭喜俞家乔迁。

    “谢谢大家,客气。对了,这是朋友送过来的台州年糕,蘸汤裹甜酱都不错。”麦玉春笑着推荐一道烧黄鱼配年糕,眼角余光扫过儿子。

    俞司哲夹起蒸笼里一块年糕蘸了红糖黄豆粉,放到夏染碗里,“尝尝。”

    “……谢谢。”夏染盯着那块年糕。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红糖。

    “婚礼定明年的三月十六日,如何?”麦玉春突然说,“我找大师算过,是个好日子。”

    “可以。”乔梅点头,“不过司哲有意见吗?”

    “哎呀,不用管他。”麦玉春笑着摆手,“只要染染点头就成。”她注视着夏染,满眼慈爱,“我会让你成为最美的新娘。”

    所有人都望着夏染笑起来。宁恩勤也看向她,唇角牵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浅得能被风吹走。

    没有人在这一刻说话,因此显得这空白的几秒格外磨人。在气氛即将变得诡异时,夏染终于开口:“我没意见。”她此刻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就像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干干净净的,连灰尘都没有。

    于是乎,众人觥筹交错,热闹气氛又上一个台阶。

    夏染再次走神,她在迟疑什么?她望向慈祥的干妈和一脸幸福的父母。这场景过于美好,给不了她寻觅的答案,而俞司哲的声音突然惊醒她。

    “最近学校忙吗?”他问。

    “已经放寒假了。不过也得准备考试。”

    “考什么?”

    “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一些知识。”夏染解释一句,“比如说教育学生,夸奖比责骂更好。”

    “这话应该早十年跟我妈说。”俞司哲扬眉。

    “她以前骂过你?”

    “藤条都给打断两根。”俞司哲不想回忆童年,又把话题扯过去,“你说的具体是什么理论?”

    “就是期待与赞美会改变孩子的行为,引导他往预想的方向发展。”

    “没听过。”

    “有人做过这种实验,你知道吗?”

    俞司哲继续摇头。

    夏染刚要说话就被母亲打断。乔梅说道:“我也没听过呀,别钻牛角尖。”

    夏染便沉默了,将碗里才咬了一口的年糕放到骨碟上。

    “罗森塔尔。”有人用夏染刚好能听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

    夏染刷地抬头望去。

    觥筹交错里,宁恩勤静静地与她对视,眼里有平静的善意。夏染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但却完全没有进入应酬状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说话呀,又不是社恐,说话呀!

    纵然没有刻意注意,可夏染还是清楚在这场饭局里宁恩勤话不多。他总是恰如其时地开口,点到即止,客气礼貌又不过分热络,仿佛有他独自游离的世界。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插嘴打断其他人对话。

    “恩勤哥,看这里。”俞司贝拉着宁恩勤拍照。

    于是,他的注意力转开。

    俞司哲跟旁边的长辈聊起来,乔梅则在跟麦玉春说话。在无人注意里,夏染独自慢慢地喝尽杯中饮料,凉滑的口感让她恢复如常。

    ……

    吃完饭,几个长辈在客厅喝茶听戏,俞司贝招呼几个同辈人去遛狗。

    麦玉春将四个年轻人送到门口,“去吧,后面有个很漂亮的湖。”

    “我留下来吧。”夏染说。这种时候,她妈妈总会拉她出来唱戏。

    “不用。我们是明事理的长辈,不让年轻人扫兴。”麦玉春站在宁恩勤身侧,恰好将她拉过来,“你们都是同龄人,肯定聊得来。”

    玄关稍微狭窄,宁恩勤背后就是鞋柜。他及时微微仰头,但夏染后脑勺的丸子头还是擦过他鼻尖。

    她整个人,有一种橙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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