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夜晚气温低,夏染出门就裹紧围巾。

    “前边左转就到湖边。”俞司贝牵着雪纳瑞在前面带路,宁恩勤走在她身边。

    “恩勤哥,你平时看什么电视剧?”她问。

    “很少看。硬说起来,比较喜欢悬疑科幻,比如《人生切割术》。”

    “啊,听都没听过呢。”

    夏染瞅着他俩聊天的背影。她很喜欢《人生切割术》。不过这又怎样呢?她抬头望向深邃的天空,半晌说道:“累就在家休息吧。”

    “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也行。” 回答的自然是她身边的俞司哲。

    不知前面那对又聊到什么,夏染听到俞司贝大声说道,“虽然都是人们说的‘稳定单位’,可在政府上班跟在学校绝不一样。小染姐在国际高中教计算机科学,肯定比我的工作有趣多啦。对吧,小染姐?”

    “学生偷偷把天花板凿了个洞藏手机,算有趣吗?”夏染微笑着。为什么人们都觉得教师的工作很轻松?明明一点都不轻松。

    听到她的话,俞家兄妹都吃惊地笑起来。

    而宁恩勤脚下一顿,他看着夏染的眼睛,在那漂亮的眸子里找到她容易被忽略的倔强。

    “还记得我那个去日本的哥们吗?”俞司哲说,“高中棒球课上,他把草坪点燃了,来三辆消防车。高中时代就是无法无天。”

    “我也记得。”俞司贝附和,“当时就看你俩狼狈为奸,关系可好了。”这一句话出来,兄妹俩开始打嘴仗。

    “那你呢?高中打架。”俞司哲说。

    “难道你不打架?!”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里,旁边突然有人问,“你被牵连责备了吗?”

    夏染愕然发现宁恩勤的思路没被带走,他更没听俞司哲说高中好友的光辉事迹——他只关注在学生挖天花板后,夏染作为老师会不会被影响。

    夜色模糊,夏染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没有。”因为她不是班主任。她再次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话游刃有余地寒暄。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她手心渐渐沁出湿热感,可明明现在很冷。

    “好冷啊。”俞司贝打了个喷嚏,决定结束跟哥哥的骂战,“我们回去吧。”

    此时,他们已经走上湖边的木板栈道。两边竖立着一簇簇芦苇穗,白絮如拂尘,厚实却也舒展。俞司贝依旧在前面带路,步伐轻快。

    夏染原本跟俞司哲同步,但她走得慢,自然落下来。她很是谨慎,只想着别摔跤才好。

    这时,前面突然有人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周围一片。

    “前面有路灯,你开灯做什么?”俞司贝问。

    “这边没有路灯。”宁恩勤说。

    他没有回头,而夏染看到的只有几米之外他模糊的背影。

    夏染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她的视力比普通人低很多。此刻,她不清楚宁恩勤是注意到她反常的缓慢,还是无意插柳。可话说回来,她根本没有揣测他行为的必要。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冬季的芦苇荡里,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响,一如她老旧的心,像生锈的自行车轮吱呀吱呀地慢慢旋转着。

    回到主路,俞司哲话多了点。“刚说的朋友也是年后结婚。他跟他女朋友挺幽默,各自拉了一张表,细数对方优缺点,比较权衡后才做决定。”

    “优点谁都会欣赏。如果连彼此的缺点也能接纳甚至喜欢,那才难得吧。”夏染慢慢地说,“最好的感情,就是珍惜彼此最被忽略最不堪的部分。”

    宁恩勤闻言诧异回头。寒风猎猎灌入他的衣领,却融化在他胸口的温度里。他的呼吸节奏瞬略微不稳,仿佛被拨弄的琴弦晃动着,金钟共鸣。

    而夏染只看到俞司哲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总是很单纯,也很坚持。”他说。

    “人生总得有坚持的东西吧,要不然感情,要不然别的什么。”

    俞司贝穿得少,推着宁恩勤,“走走走,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他的手机还没来得及退出手电筒模式。灯光在地上形成的光斑随着他的动作而跳跃,最后被俞司贝不小心碰灭。

    夏染在夜风中撩开遮挡住眼睛的碎发,拿出手机。

    她为自己燃起一片亮光,照亮自己的路。

    ……

    晚上九点,客人们陆续离开。麦玉春送客到大门口。

    “车怎么不放停车库?”夏父注意到麦玉春的车一直停在路边。

    “本来今天叫保险公司的人过来取车检查。可一整天都没见人来。”麦玉春亲昵地摸了下夏染的背,“等染染嫁过来,我就不用操心家里这些事了。到时候,我跟乔梅去旅游。”

    大家又笑起来,除了夏染。她盯着路边那辆车,又抬头看向别墅,突然间意识到一旦结婚,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她的责任了。“管家婆”三个字第一次冲进她的大脑。

    不想露出异样,夏染转身打开自家车的后座门。她无意间抬头,看到树荫下别墅客厅窗户光线明亮,而宁恩勤就独自站在那里。

    目光再次对视。

    这个男人今天只跟她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你好”。

    第二句是“罗森塔尔”。

    第三句是“你被牵连责备了吗?”

    合起来不超过十五个字。

    所以,彼此之间自然是淡漠而疏离的。大概除今天之外,不再有任何交集。夏染很清楚,他若真的成为自己未来的妹夫——那更不会有什么……交集。

    而宁恩勤发现她晚上不打算开车后,便转身离开。

    上车后,夏染系好安全带,就听父母聊起了今天头一次见面的宁恩勤。

    “以前没在俞家见过。”夏森学说,“我看连司哲都不认识。”

    “毕竟司哲才回国。玉春眼光多高,那小伙子肯定人品家世都没得挑。”乔梅说,“我问是不是司贝的男朋友,玉春也没否认。”她见女儿一直没发表意见,便往后看了一眼,看到夏染将头斜靠在颈枕上,看着窗外出神。

    ……

    晚上九点半,宁恩勤也离开,先送俞司贝回她在单位旁边的小家。窗外路灯的光依次闪过,俞司贝摁开顶灯,打算P图发朋友圈。

    而宁恩勤一直专注开车,没有说话。“最好的感情,就是珍惜彼此最被忽略最不堪的部分。”这句话连带说话人的脸,浮现在他脑海里。

    “司哲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他突然问。

    宁恩勤语气平静,而问题却不是他常关心的内容,以至于俞司贝愣半晌才道,“我哥啊?”

    “嗯。”

    “他俩快五年了吧。”俞司贝突然想起来自己跟宁恩勤说过这事儿,大概他第一次听时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你怎么问这个?”没等他回答,她自己笑起来,“你都没跟我嫂子说过话吧?”

    宁恩勤看着前方的路,路口霓虹闪烁,“我总找她说话不合适。”

    “问心无愧怕什么。我妈巴不得你跟她好呢,多合家欢。”俞司贝随意地说出来,没料到自己的话深究起来不对劲,更没注意到车头突然微微朝左边偏了一下,然后立即转正。

    “她的名字有什么寓意?”

    “谁?”

    “夏染。”

    俞司贝眨眨眼,“就夏天的夏,染头发的染啊。”她被自己“夏天染头发”的想法逗笑,“你下次见面问嘛。她很好说话,我从没见过她跟谁摆脸色。”

    宁恩勤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宋宇打来的,两人既是同事也是好友。

    电话一通,宋宇就说:“你知道数据中心六室的老韩招了个什么人吗?一个零经验的菜鸟。”

    “应届生?”

    “不,是个突然转行的老师。老韩说这人英语好,方便跟澳大利亚的头儿沟通。我去,他自己不会英语就学啊。干什么拿数据分析师的名额搞这种破事儿。哎,我认识的老师,都特喜欢说教,还脾气爆嗓门大,很难沟通。”

    “你说你爸妈啊?”

    “嗯。”宋宇毫不犹豫地承认。

    “起码过了笔试和面试,再看看吧。”宁恩勤和宋宇在公司都是正儿八经的科学家,研究项目很依赖数据中心的配合。“不过,我还挺佩服。”

    “什么?”

    “不论沉没成本而坚决换赛道的人很有勇气。”

    “还没见面呢,你就夸上了。算了,明天见。”

    见宁恩勤结束通话,俞司贝问:“接电话之前,你要说什么?”

    “没事。”他说。

    ……

    “三十岁以后转行成功,真的是多亏你没结婚。”周日晚上,蒋一鸣从UR试衣间出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确实,在第一次跟HR电话联系时,夏染就主动申明她没有结婚打算。那时候俞司哲还没回国。如今虽定下结婚日期,可夏染清楚她绝不会休婚假。最好也别在公司声张结婚这事。至于要小孩,那还远着呢。

    她站在镜子前下意识抬胳膊,看看新衣服会不会把腰露出来。

    “哎,你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蒋一鸣按住她,“不用在黑板上写字。”

    “对啊,现在穿什么衣服都可以。”一身lo装的唐甜负责拎包拿手机。这个店的衣服根本不是她的取向。

    “美女,这件毛衣怎么样?也是你喜欢的橙色。”店员拎着一件V领毛衣进来问夏染。

    唐甜瞅了一眼,帮忙回答:“她只要高龄毛衣。”

    三人从店里出来时是晚上八点半,还打算去商场二楼的ZARA优衣库三福以及lo装店看看。

    “宁先生的咖啡好了。”旁边奶茶店的店员突然说,“宁先生在吗?”

    夏染吓了一跳,立即回头,心跳骤然上高速。她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到前台,便松了口气,可是自己为什么反应如此大?她自己也惊愕。

    “你认识?”蒋一鸣问。

    夏染摇摇头。她再次看向奶茶店的吧台。墙壁上贴着“心动”的粉红色彩灯字,一闪一闪。而对面玩具店的万圣节海报还没拆下来,两相辉映,“心动”映照着两个恶魔角。仿佛,有时候心动是罪恶。

    ……

    第二天周一,上午十点。

    宁恩勤拿着文件从科研一号楼回来,要跟几个关联部门沟通相关事宜。他路过宋宇的工位,“我要去十楼,一起?”

    宋宇是个二十岁长得像三十岁,到三十岁了还长得像三十岁的男人。他唠叨了一个上午,说要去看看那个半路改行的老师有什么来路。这时候又懒得动弹,“不去,浪费时间。”

    同一时间。

    度过了一个因为转行而紧张的不眠之夜后,夏染站到了航天信息产业园,占地庞大的泰阶公司大门口。这是一家走在科技前沿的商业卫星研发公司。夏染即将成为其中一颗小螺丝钉,成为一个初级数据分析师。

    她已经深思熟虑过。做人,任何活法都是对的。既然迷茫,那就多试试。当老师是百分百的不喜欢,而做数据分析师,喜不喜欢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那就值得一试。就算选错也不要紧。错了再来就好,只要往前走就肯定有路。

    她能顺利改行的原因一是专业相关,二是她带学生参加过好几次航天方面的相关科学比赛,还获了奖。此外,她也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她的部门领导是完全不会说中文的澳大利亚华人。

    之前见过面的HR带她进入主楼电梯,摁了十楼,“办好手续,我就带你去工位。”

    电梯行至八楼,门突然打开。

    宁恩勤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男人说着话。

    夏染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位是科研部的宁工程师。你们以后也会有工作往来——”人事看到夏染和宁恩勤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微妙,“你们认识?”

    夏染立即挪开目光。

    宁恩勤了然答案,语气平静如常,“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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