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昌原以为赤纱还在落九天那边昏迷,所以他在房内拿着随身携带的账簿,津津有味地算这个月的总账,好消磨时间等赤纱醒来。

    因等赤纱,秦有昌也就没有随那些宾客去未储山庄准备喝喜酒。不想他喝完秦叶秋沏好的茶,再房里唤了几声秦叶秋和轻也得名字都没人应,疑虑下他出了房,却在往赤令山庄大门的回廊看到了轻也和秦叶秋的尸体。

    在他正想着‘谁杀他的人,我知道是谁就宰了他’的时候,回廊处来了一个落九天的侍从,他的侍从说是他的主子杀的,秦有昌无语了,收回刚才想得那句话,既然是同党,宰了他做什么?不过,世事难料,接下来侍从的话让亲有昌真得很想宰了落九天。

    落九天竟然没有和他说一声,就先走了?

    秦有昌有些气结,他快马加鞭地赶去未储山庄。这几天有宾客,赤令山庄的大门不像平时严禁,有人把守着随时敞开的门,给豪杰大侠们一个十分方便的进出门。

    秦有昌刚到山林边缘,他就看到远处有一间用几根木桩和一些茅草建搭的简陋茶棚,茶棚的主梁边横出一块蓝布,蓝布上面是墨渍饱满的一个‘茶’字。

    待他一走进,他发现了地上横着几具尸体,伤口并不是固定在一处,从他们剑柄的花纹和样式看,秦有昌认出了死的都是剑七门的人。

    再一看,茶棚木桩边坐着一个男子,他手中握着——赤纱的紫色面纱,他正在思虑着什么,并未见有人来到。

    秦有昌过去,一下捉住他的衣襟,“赤纱呢?”

    脑中正一片混沌,突然被人捉住衣襟,阿黄吓了一跳,很快,他辩出了对他使用暴力的是重影门的家主,听秦有昌这么问,他懵了,“我家小姐她在花桥里啊!”

    “你家小姐?你是赤令山庄的人?”秦有昌眼睛一眯,手上没有放松。

    阿黄连连说是。

    秦有昌颔首点头,却一脸不信任,“你手上拿着赤纱的面纱做什么?这些死人是你杀的?”

    “我,误会呀,武功我只会皮毛,怎杀的了他们!”

    “我重点是问你赤纱在哪里?”

    阿黄沮丧了,“我,我不是说了嘛,我家小姐在花轿里。”他觉得他怎么说不通?思绪本来就够乱,现在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心想衣襟在手下的男子一定尚不知情,手里拿着一方紫色面纱却还以为他家小姐在花桥里,秦有昌从这个男子手里抽出赤纱的紫色面纱。他知道,从这个看起来憨厚的男子口中,他得不到任何有关赤纱的消息,秦有昌突地放开阿黄。

    一个趔趄后,阿黄才站稳,舒缓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秦有昌随口问。

    阿黄抬头,愣了一下,“我,我叫阿黄。”他迟疑了一下回答。

    “噢!你随我去找你家小姐的下落!”秦有昌上了马,低眉看他。两个人找好过一个人找。

    “找小姐?小,小姐不是在花轿里么?”闻人掠说的紫衣女子,和落九天共骑得紫衣女子,他思绪早就混乱了起来。

    秦有昌抚额,“算了,我自己去。”

    “我去!我去!” 阿黄见秦有昌准备走,这才连忙说要去。他感觉,去是对的。何况,他现在没脸回去,若是要他见到闻人掠公子,他没接那位紫衣女子回去,他可怎么交差?

    他们这边才刚上马,而在河边的迎亲队伍因赤纱的出现和离去而刚散去,待到秦有昌和阿黄到了这里的时候,早已不见迎亲队伍的踪迹。

    秦有昌又是一番辛苦,驾马到未储山庄,他急切地想知道赤纱在哪里,哪知到了赤令山庄,他才知道赤纱不在,且赫连重初与赤纱的婚事也在今天取消了。

    真可谓是‘寻亲之途,长路漫漫。’

    一番折腾,已夜幕降临了。

    秦有昌也就在庆元城内的一家客栈住了起来。

    屋子里,烛光摇曳,显得温暖,不似外面秋风肆虐,秦有昌的外衣敞开,露出了白色的内衬,“阿黄,你做我的人吧。”

    死了两个得力的手下,不管他们怎样,他也是十分心疼的,多添一个是一个,看这阿黄,似乎很容易诱‘拐。

    阿黄瞪大的眼瞳映照着温暖的烛火,看秦有昌衣裳不整,阿黄双手交叉护于胸前,“做做做,做你的人?”

    秦有昌刚好侧过身用细木撩拨灯芯,没有看到身后阿黄的姿势,秦有昌用十分平常的语气回答,“是啊。难道你想违抗我?”

    “可我……”

    秦有昌有些不耐烦了,“好了,今晚开始,你就跟我了。”

    “今晚!?”阿黄露震惊之色。

    “我……”阿黄支支吾吾。

    秦有昌终于十分不耐烦了,侧头对阿黄说,“我什么我,快守在我门口,否则我不给你月钱!”在他眼里,不给钱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阿黄这才明白,闪着泪光,出去了,颤颤巍巍地蹲在秦有昌的门口。

    “人家又没有答应做你的人,为什么还要人家帮你守夜?”阿黄无限哀怨。

    第二天这家客栈的小厮们交头接耳,说一间客栈门前有一团黑影,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十分可怖。

    晨。

    不过短短几天,温度遽然降下,只是少了雪花的飞舞。

    赤纱被落九天的一个亲信侍从安排在方形庭院的斜对角的房间,彩月这个时候也正在厨房亲自为落九天弄些补汤之类的,无暇管及赤纱。

    彩月厌恶赤纱,落九天府邸的人都知道,可是他们也知道他们的尚书大人将那名叫“赤纱”的女子待为宾客,或者,比宾客更甚。

    赤纱这名字现在江湖谁人不知,昨日傍晚前仍是人们口中值得庆贺的新娘,怎料傍晚后竟取消了婚期。这让江湖人着实一惊,他们不明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都议论纷纷。落九天府邸里见新客就是当事人,也少不了在赤纱背后对于这事的几句闲言。

    府邸的墙垣外,有带刀剑暗器的几个人经过。

    “那位赤纱姑娘应该就在这座府邸里,落九天仗着权势,竟然抢亲!”一个男子操着蔑视的语气讲,心中却是羡慕落九天得美人归。

    “你错了,我昨晚无意听到他府邸的人说,是赤纱喜欢上落九天,才中途逃婚的。”

    二人这么一路争辩,走过了落九天府邸的墙垣。

    赤纱趴在房内的八仙桌上,她无法在床上安慰地睡去,这时半睡半醒的她突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随着门开动的声音,赤纱微愣,抬眸,半眯着眼,落九天在视线里,他披着大氅,手里拿着什么站在门口,他身后的门还是打开的,透着晨光,夹杂冷冽的风,这样的背景,让赤纱觉得自己是在幻觉,落九天是虚幻的。

    赤纱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是一阵颤抖。

    落九天见她轻轻颤抖,不禁微微皱眉,将早已拿在手中的大氅披在赤纱身上,“怎么睡在这里?”他的语气虽然是一贯的冷,但能在其中感觉到关切之意。

    “落九天。”赤纱这才像从梦中醒来,轻轻抓住落九天氅衣的衣角以确定他是否为虚幻,赤纱摸到了实物,更是惊讶,“你怎么就好了?”昨日伤还是那么重,今日就一副清醒的样子,虽然脸色还是苍白的。

    “看你的表情,这么想我好么?我伤还没有好,所以,”落九天薄唇微扬,“你还不能走。”

    听落九天这么说,赤纱才想起昨日落九天醒过来的那一小段时间对她说,‘起码待我康复,你才能离去。’

    赤纱心中有什么突然一软,但很快,她唇上一弯,“我要走的时候,你也拦不住!”

    落九天眼瞳一黯,却没有反驳。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彩月的叫唤,她在找落九天。

    赤纱看向落九天,见他没有要现身的意思,反而脸上多了几分无奈。

    彩月的脚步声靠近了赤纱的房门。

    突然被落九天拉过手臂,赤纱愕然,侧眸,看到落九天示意她噤声的眼色,未说二话,落九天突然将赤纱打横抱起来,跳出窗子,动作连贯,流畅,不似有伤在身。

    彩月听侍女说落九天拿着一件大衣进了赤纱的房间,心中有说不出的不悦,她端着一盅汤来到赤纱门口,碍于落九天在内,她敲了敲门,却未得到回应。

    她打开了门,却只见未关的窗子,窗口冷冽的风正将床幕吹得飘动不已,

    “你也喜欢上屋顶?”

    赤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看着彩月落寞地端着一盅什么从她屋子里退出,离去。

    落九天和赤纱一样,视线同样落在彩月身上,“只是不想喝她的那盅东西。”

    以他的身份,不想喝不是可以直接说不要么?为什么还要躲到屋顶。赤纱心升疑惑。

    似看出赤纱的疑惑,落九天却没有正面解释,“彩月虽然是月起门的门主,暗地却效忠于我,她从小就跟随我。”

    他竟然跟我明说这些,赤纱略微愕然。因为彩月从小就效忠他,所以,落九天还是不想当面拂了彩月的心意么?这样看来,其实落九天他,真得不似传闻所说那样冷血。赤纱坐在落九天旁边,看着望着远处的落九天的侧脸。

    “陆秀夫那个老头子跟我说过你,”落九天看到远处有晶莹的东西从天空中掉落,让他想到了十多年前众多人相继扑向茫茫大海中溅撒出的海水,“原来你就是伯颜夕的女儿。”

    “什么?”赤纱根本想不到她的娘和前朝皇帝也相识。

    落九天像在回忆,“伯颜夕是当朝丞相之女,可那时,她却与我朝中的大臣关系密切,她也深得我母后喜欢,从此常常入宫,”落九天说到这里,看向赤纱,“不久后他与我朝中大臣虞允文私奔,国亡后我才知道她在那场浩劫中随母后一同跳入深海。”

    落婉玉一事,让赤纱想起那日所遇到的老者。

    老者说她来到这个时代是因为一个人,所以赤纱已笃定是因为落婉玉。

    因她那一世在河边被赫连重初杀死而仇恨不灭七百年的缘故;赤纱也明了了这个时代就是她多次轮回中的其中一世,

    赤纱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更何况是在知道这里是自己多次轮回中的其中一世后,在听到娘亲亡故的事情时,不管隔了多久,都有种眼泪上涌的悲恸,“虞允文就是我爹?”

    “呵呵……原来他没告诉你。当年他私自与伯颜夕离去,母后一开始虽大怒,但后来念及与伯颜夕的情分,也就说虞允文病故,算是放过他们。”

    阿爹,他不是剑客,他竟然是前朝大臣,赤纱一直面临一个又一个让她愕然的事,她淡然说:“为什么告诉我?”

    “你一直想知道,不是么?”

    雪开始纷扬无声地落下,落在府邸任何一处,落在墙角的梅花上。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赤纱身子一震,是的,她一直想知道,一直想。

    有雪落在她的脸颊上,“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最在乎的人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会痛苦。”

    落九天伸出手,用袖子温柔地将赤纱脸颊上的雪迹擦去。

    赤纱愣着,没动,突然问,“为什么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落九天对这个问题表现地并不意外,他看着那晶莹的雪花,“我当时年纪尚小,与伯颜夕见过几次后便熟络起来,母后见我也喜欢她,还曾说过若是伯颜夕日后生的是女儿便嫁予我做正室。伯颜夕也笑着答应。”

    赤纱樱唇微张。

    “这是我娘说过的,她说,要你当我妻子。”

    落九天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痛苦,他没有说‘母后’,他说——‘我娘’。

    “所以,你说我是你未婚妻?”

    前朝杨太后已死,所以落九天他思念亡母,只是想照母亲喜欢的去做么?

    没有要停的样子,雪渐渐覆盖了光秃的枝梢。

    他说,“我们的婚事,多年前就定下了,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赤纱默然,她心里有一种失望的情绪。

    只是短短几月,却已发生诸多变故。

    毁容,酒宴,成亲……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总有一种不安,或许是因为明年开春就有一场巨大的变故吧。

    “你不愿意?”落九天见赤纱默然,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娘既然答应了,她该不该违逆?赤纱吃痛的咬唇,“我不想彼此没有情感,却为尽孝而与对方在一起一世,若我娘如今还在世,她一定会为我幸福着想,她会拂了这门亲事。”

    落九天身形一滞,抬起赤纱下巴的手未离开,他轻笑,笑中有几分自嘲之意,“尽孝?你以为我只是想尽孝?”他没有再多言,紧袖一甩,飞身从屋顶离去。

    赤纱默然,裹紧了身上的氅衣,看他在纷扬的雪中离去。

    若他不只是因为尽孝,还有……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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