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些时候,小九扶着蓁蓁胳膊,在鸨母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不得不说鸨母眼光毒辣,哪怕灰头土脸她也能一眼瞧出是个美人儿。

    她一袭月白鲛纱仙裙,气质出尘,又宛如西子的出水芙蓉,清丽淡雅,眉眼萦绕淡淡病郁与忧愁。

    乐仙儿抿着茶水,侧眸打量步上阶梯的女子。

    摒弃去通身病态与忧郁,她有些像一个人……

    想着,乐仙儿挑眉,眼一转直直盯在傅霁身上,笑道:“还是傅千户会玩。”

    傅霁起身,似欲迎蓁蓁,但听到他话,脚步驻在原地:“我没将阿菩当作谁的影子。”

    “我当蓁蓁是妹子,阿菩亦然。”

    乐仙儿从宽袖里掏出把折扇,展开又合上:“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

    这一句话,没有主语。

    “没有。她是我胞弟的妻。”

    果断的答案,后有补充,说明他脑海里想的那人。

    乐仙儿出入烟花场所时间不短了,没道理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的。他垂眸,手指抚过扇上折痕,轻描淡写哦了一声。

    不远处被拥上的女子目光搜寻着,搜寻着这世界上她最后且唯一的亲人。

    目光交集,抵过千言万语,她冲跑过来,却顾及了男女身份有别,堪堪停在他手边。

    两人叙旧,旁人总该倒出些空间,临走前,乐仙儿无意听了一耳,才道,原是傅霁那个纨绔弟弟,救了她。

    从前家族交好,少时青梅竹马,某年,一家中道没落,幼女无依,于是婚成,少年风流,不服父母之命,纵有情分,却无半点夫妻情。

    不过,若是真没有情,若是真是个十足的纨绔,怕是也没了这姑娘的活路。

    这样看,时间要是够,定又是个活生生的,话本里头的故事。

    但,现实,总没有话本结局那样好。

    *

    翌日,阳光正好。

    饶阿菩按例早起,抱着被子缩在床边,看着魏明夷自己穿衣服。

    通常情况下,她是该帮他的,只是她忽然感觉,好像不是那么熟,有点尴尬不说,她也不大懂男子那些个腰带到底该怎么系。

    魏明夷余光瞥她,手指整理腰带,问道:“你不穿?”

    “啊?要穿的。”她醒过神,茫茫点头,抛开被子,在自己箱里翻着衣物。

    见状,魏明夷走过去,瞧着她选好衣物后,将箱里所有衣物都抱出来,搁在桌上,一边细细整理,一边打开衣柜门,将她的衣服挂置在自己衣服旁边。

    “下午,我陪你去挑两个小丫头,回来服侍你。”他念叨着,等她穿好,又唤小厮端来洗脸水。

    饶阿菩用布巾擦了擦脸,抬眼看他:“丫头不要了,我不习惯。”

    他没换水,接着她那盆洗,笑了一声:“要的,毕竟是官夫人。”

    贾嬷嬷确实说了其中礼仪,她不欲再反驳,洗漱完毕后,便与他一同去了祠堂,祭拜父母。

    魏家人丁不多,除去魏明夷和魏樽两兄弟,就只剩下一位老管家,和七八个小厮,有几个还是因为大婚,现买的。

    老管家姓贺,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府中有了女主人,他自然要把权利归还。

    身份转变,府中事务接洽,说来是够饶阿菩头大的,魏明夷在一旁看得直笑,后面看着她实在招架不住,才拉着她手摆脱了贺老管家的喋喋不休。

    魏明夷没怎么买过下人,不知道其实可以把伢子唤到家中即可,于是带着阿菩去那儿等了半晌,才挑好几个顺眼的。

    填好地址,剩下的都不是两人在该操心的事。

    出了门,迎来的便是中北府的热闹。两人走的不快,肩并着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偶尔驴唇不对马嘴,也硬是聊下去了,没让谁的话白白落地。

    在琼鼎楼吃完晌饭,当着消食,又慢慢逛回中南府。

    饶阿菩本没想去金绣坊,但无奈于魏明夷兴起,她不好直接拒绝,半推半就踩进门槛。

    这不,刚进去,就见了一位老熟人。

    这位老熟人没瞧见他俩,毕竟他那头正被自家夫人拧着耳朵哀叫。

    夫人容貌明艳,空闲的手里掂着个荷包,一脸愤愤地娇呵:“好啊李渡舟,敢背着老娘藏私房钱了?”

    李渡舟皱巴着脸,高大的身子躬对着她,语气委屈,连道不是。店家对此见怪不怪,头都没抬起,自顾拨着算盘,不时应和一声:“二位挑好了唤我。”

    看到这样一幕,魏明夷可算是知道,李渡舟为什么会那么抠门了。

    他轻笑,暗道家有悍妻,又不免有些希望阿菩也会这样。

    正胡思乱想呢,他袖口却是一紧,一侧眸,瞧见阿菩对他使眼色,意思向外走。

    这种场景被熟人看到,多少还是会窘迫,饶阿菩退出来,站在金绣坊背阴的不远处,与魏明夷小声道:“我没曾想,镇抚使竟然会惧内。”

    她表情又惊又奇,活是个女孩子看到八卦的样儿。

    魏明夷扯了扯她的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本正经的边走边道:“其实阿菩,我也惧内。”

    饶阿菩听了想笑,于是站定,面对面瞅他,故意试探般扬起了手。这一扬,出于本能,魏明夷的脸往后撤了一寸,眼盯着她未落下的手。

    噗!

    这下饶阿菩真是不禁失笑,收手道:“对不起啊,之前打你好几次。”

    都把你打出条件发射了!

    魏明夷看向她笑颜,嘴角情不自禁勾了勾:“我情愿的。”

    她继续迈步,声音轻快:“少来,我可不情愿。”

    “不情愿打我么?”

    “少往脸上贴金,是因为打你手疼。”

    魏明夷追上去,跟在她身边贱兮兮问:“不是说不疼么?”

    杏眸一瞪,他立马改了口风,轻笑出声:“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小娘子哼了声,心中暗道,原来他只有左面一颗虎牙呀。

    *

    回门后不久,魏明夷奉圣命,前去鄞州查看大坝修缮事宜,因阿菩曾言,要去报恩寺一遭,于是又向今上请旨,携夫人同去。

    本就新婚不久,今上自是明白的,二话没说便是准了。

    时隔五月,再临报恩寺,魏明夷和饶阿菩心中不免感慨。

    临空大师依然超逸绝尘,像是知道他们回来,早就提前收拾好了斋房,立在报恩寺前,静静等候。

    没有太多寒暄,临空引两人入内室,沏清茶,燃檀香。

    他观魏明夷身上戾气消散不少,于是眉眼温和地看向阿菩,微笑道:“二位施主,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饶阿菩看了看魏明夷,对临空道了声谢,而后从随行的包袱中,掏出一本预知书。

    这书,已经不成书样。

    书封皱巴,又似火烧过,脏黑一片,书内前半部分不是烧丢了页,就是被水浸湿,墨迹混成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可书越不堪,越说明书的主人,毁掉它的决心。

    临空随意翻着,瞧见新页字迹依旧可见,他便合上书,重新递还给阿菩:“施主还是要毁了它?”

    闻言阿菩点头,稍稍瞥眼看向坐着端正魏明夷,魏明夷注意到目光,温和回应,旋即对临空开口:“她不信我,毁了也好。”

    临空默然,半晌才道:“这书是毁不掉的。”他转眼看向阿菩,又道:“这是施主该走过的路,谁也阻拦不得,包括施主自己。”

    听此,饶阿菩心中大乱,嘴唇翕动,反复开合,却是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魏明夷察觉到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出了内室。

    饶阿菩回头,看他走了,有些颓废地叹了口气:“书中说他不是好人,我……我不知该怎么做。”

    “但毁了书,起码不能让他利用书而害了更多的人。”

    临空弯了弯唇,将热茶往阿菩身前推了推:“对此,小僧想对施主说上一句,便是书只是书,但人却不只是人。”

    “一个没有情感的东西,如何都是附属于人,若是施主只当结局是结局,那便真的会是一场徒剩后悔的结局。”

    烟雾蜿蜒,变幻莫测。饶阿菩秀眉微蹙,垂眸盯着预知书,琢磨着临空的意思,良久,她缓缓开口:“大师,是让我不要信它么。”

    “是也不是,这是个度,需要施主自己把控。就像算命般,好的听,不好的也听,但施主独独不能单只听一样。答案是需要琢磨自下功夫的,这与佛法无二,要探其奥妙。”

    “命,没有十成十准的。知命,为的是趋利避害,而非一蹶不振,亦非坐享其成。”

    “小僧言尽于此,剩下的施主自作考量。”

    言罢,饶阿菩沉默许久,后时或许想通了,她抿唇轻轻笑了下,抬眼看向白衣无尘的僧人,缓出口气,应道:“多谢大师,我知道了。”

    信,或不信,都不对。

    不尽信,结合现实,自作考量,趋利避害,这才是正确的。

    仿若一瞬间清醒与成长,饶阿菩端起茶杯,一仰而尽,温热而清喉,她起身,穿过屏风,立在门边。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魏大哥,回来吧。”

    坐在不远的魏明夷听到这称呼,嗤地一笑,回身与她相视,心中欣喜,暗自庆幸。

    终于,她给了他机会,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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