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些好不好,你做的那些事,父亲怎么可能来看你。现在父亲说小妇祸害,秽乱家宅。家中男子非为生养,不准蓄妾。他没指名道姓,可阖府都知道,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啊!”

    “啊,天杀的魏五。”谁想她反怨起魏氏,破口大骂:“这绝不是你父亲的主意,定是魏五怂恿,好一个人独占窠巢霸拦汉子。挑唆我们母子反目,是她,一定是她,这个贱人!”

    对牛弹琴,这小妇,怎么就说不通呢?周孝贤暴怒。

    “从前是先夫人,现在是母亲,你的心思只在内宅。你只怨别人害你,却从不反观自己做了什么?”

    “从前你拿我做金身、做盾牌。可这次不一样,你做的是触犯国法家规的死罪,自作孽,不可活呀。”

    “谁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能!”

    收起伪装,高盼儿拍胸铺子争辩。

    “睁开眼看看,从你落生,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我这幅样子可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呸。”她反啐上一口:“和你父亲一样没良心!”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真的是,真的是,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陡然扔了拐杖,蹒跚上前。狠厉的目光和周彦邦如出一辙,恨不得要她登时毙命。

    “当日拿我争宠,意欲攀上夫人之位,口口声声是为我。如今落魄了,若真心为我,就该触柱而亡,就该咬舌自尽,起码知道礼义廉耻。”

    “而不是现在,为自己苟活,让府上的下人、奴才在阴暗的角落里嚼我骂我,啐我有个狐媚子娼妇娘。”

    “你不体面呀,带累的我也不尊重。你不是最疼我吗?死呀,为我就该一死了之,我若是你无颜残喘。”

    “再别提我是你儿子,我没你这样的娘,我只认母亲,不认你这小妇!”

    步步紧逼,句句索命。言语似刀剑,最后一剂猛药,生生要了人命,高盼儿颓然跌坐。

    原来她从来都不懂自己的儿子,他那样乖巧,那样听话,那样言听计从,却原来藏了这样深的城府。

    “儿呀,听娘说,听娘说。”慌慌的抱住他:“都是娘不对,让你吃人嚼骂,受了委屈。”

    “可娘最疼你呀,你养下来那么小,身子那么不好,都是娘彻夜抱着守着。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像娘这般疼你的。娘对你日思夜想,你就不想娘?忍心看娘吃苦?”

    “所以去求你父亲,求他来看看我,娘跟他请罪,要杀要剐,只在娘一人身上。”

    “娘肚子里还有你兄弟,他是你的臂膀,娘养他也是为了你。”

    为了你,为了你,愤怒的火种顿时滔天,熊熊蔓延,他再听不得这话!

    “休要再巧言令色,别演了,高氏贱人你不配谈喜欢和爱。”

    陡然将她推了个趔趄,横眉冷对。

    “为我好为我好,你何时拿我当人,不过是你的棋子、工具。你逼我读书,逼我说谎,夜里掀我被子,喂我吃我不能吃的。只为讨父亲喜欢,只为掐尖希宠,可曾想过我的安危?”

    “有多少次,我病的口不能言,几乎要死了,你呢?你不延医不问药,一口水都不给,只等父亲来。我越惨他越忧,你越高兴。因为这样他就能留下来,不去上房,不去其他姨娘处,这才是你心中所想。”

    “所以你不配谈喜欢和爱,你自私到只爱你自己。对先夫人是,对我亦是。你只会不择手段的占有,那不是爱,是打着爱的旗号践踏爱。母亲没错,你这毒妇不知悔改,死不足惜。”

    “我……你……”

    猛然坐地大哭:“天么天么,黑心肝的畜生,逼死亲娘的孽障,你怎么能逼我死?”

    “十月怀胎就养下这么个不认娘的白眼狼,当日我养你差点死了,你就这样报答我?母亲母亲,呸,狗屁的母亲。就是她害我至此,你反认贼做母,贱人给你灌了甚迷魂汤药?”

    果然,最亲的人知道捅哪最疼。没有一个人支持她,也没有一个人帮助她,包括她的儿子,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

    彻底翻脸,破口大骂:“自古‘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你却要逼我死?天理王法,劈死你这个人形畜生!”

    好吧,该说的都说了。演到泼妇骂街,那再谈下去也无甚意义。

    他要走,她就拦,上前抓挠,不做不休。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母子一场,你恨我也罢,今儿说什么也要把你父亲叫来。”扬声向外:“去,告诉大爷,就说贤小爷舍不得娘不肯走,让他来接,快去。”

    “儿,你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你不帮我再无人帮我。”合掌百般苦求:“帮帮娘,就帮帮娘,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呀。”

    为了我?

    没有刚才的恼怒,周孝贤此刻十分镇定。

    他伫立,他坦然,嫌恶的弹开她拉扯的手,拍了拍腋下的枣木拐杖,问。

    “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从我进来,你可问过我,为何多了一个这个?”

    似塞了茄子,她哑然失声。他似笑非笑,鼻腔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哼。

    哼?

    “你被禁的那个晚上,一只腿忽然没了知觉。大夫说这叫肢残,偏我得的还是最重的,施针用药皆不得法。”

    “肢残,听清楚,这叫做肢残!大夫还说似我这般大不该得,可我就得了。呵,娘,你每常咒先夫人、咒其他姨娘、咒魏氏天麻痘疹,不得好死。然后这话转头就应到我身上,你说可是报应不爽?”

    他又笑了,这次是真笑。

    “儿,我儿……”

    震惊的瞠目结舌,翕动的唇,嗫喏喃喃。

    “体残之人,进不得科考,入不得殿选,更加入不得仕。那你这满身的才学不是无施展之处,你在势力的周家如何抬得起头……”

    似五雷轰顶:“有人害你,趁我不在,魏五害你。天爷,她害惨了你。”

    “天杀的魏氏,害我的孩子。我根本不共戴天,化成鬼也不饶你!”

    她的疯癫,她的崩溃,她对他的爱,在少年的他眼里全是拙劣且无用的表演。

    “不是想知道外头的情形吗?我来告诉你。”

    “高家的产业悉数查封,一个不留,高鹏举不日问斩。”

    “我如今记到母亲名下,母亲吩咐府上再不许提你这个人,你是周家的毒疮剜掉就再没了。”

    “还有,我肯定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母亲有孕,迟早诞子。我这样一个肢残的儿子,父亲那样至臻的人,不稀罕。”

    “啊!”

    一连串的消息似一个个炸雷,劈的外焦里嫩,抓住手问:“你妹子呢?进宫做郡主的妹子呢?”

    “死了。”

    “死了?”

    他点头:“传出话来,说是境遇不习。那样小,乍离了家中,乍离了奶母,许是真不习吧。”

    “虽然是病死,却也是你抢不着似的将年幼的她送进去,她的死你有过无功。”

    啊,失神瘫坐,两眼空空。

    “是不是在想,筹谋许久,良苦用心,终究是井中月水中花,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孝贤十分冷静,语调和缓。

    “事到如今,骨肉离散,至亲决裂,乃至子不认母,岂知不是你自造恶孽,因果不爽?”

    “娘,你信这世上有阴司报应吗?”

    “别再说为了谁,自始至终你都为了你自己。”

    儿,姑娘,孝贤……

    整理衣衫,夹好他的拐杖,他要走了。天色已晚,满室昏惨,妇人跌坐,他却只觉活该。

    “对了,我们南去,母亲问我,可否要携你同去?”

    她醒了,爬过去,爬到他那只变形的腿边,眼中分明求生的欲望。

    此时,他不是她儿子,是她主子,是她那是活着的希望,救命的稻草。

    “你说什么?”

    “说什么?”少年眉尾轻挑,似逗她:“你过来,我告诉你。”

    高盼儿忙不迭的凑到耳畔,满眼期望。

    “我说,不可。”

    不可?难以置信!抓住袍角的手明显一顿。

    “对,不可。”周孝贤阴恻恻的冲她扬起嘴角:“我现在是她的儿子,若对你还有余情,岂不母子生分?”

    苍天!

    他走了,她的儿子,周家的主子爷走了。高盼儿痴愣愣的一个人坐在原地许久,直到天幕漆黑,直到愿生寺的铃声大作。

    “带我走,带我走。我是你娘,你怎么能扔下娘呢?”疯子一样扑了出来,冲向大门外:“周孝贤,你就是个狼崽子,你们父子好狠的心。”

    “我是周家的姨娘,我儿子是独子,我姑娘是郡主,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我要南去,你们不能扔下我。”

    “啊啊!天老爷,你有报应冲我,应在我孩子身上做什么。魏五,你害我孩子,害我们母子反目,你不得好死。”

    关门关门,捆捆捆,绑绑绑,拴在床腿子上。发疯狗症了,嚎你娘的丧!

    “咚,咚,咚”

    拄拐的少年面色苍白,十分吃力。这次他没拒绝,由着小厮背他上车。

    抬望眼,来时乌金高悬,去时夜色溶溶,月光打在他脸上,清亮一片。

    毕竟生他养他,毕竟是疼爱过的,毕竟是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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