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孙希希先是去工地看了一圈,发现木匠师傅正在指挥临时工们给他开好的木料做防腐处理。

    这种专业的事,她插不上嘴,于是便转道去了松山坡。

    松山坡这边一直有傅佑平帮她盯着,再加上赵春花和唐棠也时不时过来帮忙,进行得十分顺利。

    目下为了赶进度,有部分已经修筑好并灌了水的农田已进入插秧阶段。

    秧苗正是孙希希付费请一队帮忙旱育的那批。

    她把朱琳告诉她的农垦58灌水要点,转达给队员们听:“你们做好笔记,这种稻种‘稻叶出芽一寸前,灌水要尽量少一些。因水多易引起秧苗倒伏,长青不长芽。下雨天多灌水,要求大风不起浪,雨打不翻根。有霜天要夜放日灌……”

    她正忙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踏着腐叶,听上去就怒气冲冲的窸窣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望,这不是工地那边的临时工吗?

    她有点不高兴:“你到这儿来干嘛?”

    她可是付了工钱的。

    那人上来就告状,反问道:“我倒想问问你,你是只管出钱,都不盯着他们干活儿的?你知道不,那群人都是些偷奸耍滑的,你来,他们就装作干活儿;你一走,他们就坐下来唠嗑!”

    这就言过其实了。

    木匠师傅是傅佑平推荐的,平素就是个踏实肯干活儿的人。他儿子又被傅佑平招去县人武部当了临时工,出于这层关系,他肯定也会卖力替她盯着。

    那群人真有这么懒,木匠肯定会过来跟她讲的。

    不过,孙希希倒是有些诧异。

    她把告状者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个男同志。

    而男性是个特别有凝聚力的团体。

    比如,哪个妇女说一句“他们男的在家里都懒得要命”,那绝对会招致一群男人围攻!

    啥“上战场的都是男人,男人把命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咋地”,啥“知道壮劳力什么意思吗?专门干重活的,家务属于重活吗”等等。

    现在这位男同志,竟然肯“背叛”他的“团体”。

    跟她一个女人告状,出卖“团员”?

    她来了兴趣,问他:“你怎么不跟着他们偷懒啊?”

    那人不可思议地嚷起来:“偷懒还是好事啊?!”

    在孙希希的百般套话下,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生气的点。

    ——有人不尊重他媳妇。

    那群人并不是光唠嗑不干活。

    他们干的。

    只是单调重复的工作太没意思,他们也就边干边聊,打发时间。

    可男人堆里聊得最多的,就是女人。

    慢慢地,他们就开始比拼起自己的“男子气概”来。

    这个说他7岁时,就摸到了同班女同学的小手;那个说他12岁就不是童子鸡了;再来一个夸自由恋爱好的,说自己已经跟3个女人自由恋爱过了……

    男人都喜欢吹牛,告状这人最初听了也就笑笑。

    哪知有两个越来越肆无忌惮,开始把事情具化到具体的人身上了。

    “就二队那个俏寡妇,知道吧?一看到我,细腰就扭得跟扭秧歌一样,那不是在勾引我是干嘛?”

    “你说的那是尝过男人滋味的,她见谁都那样。我还见过她扭秧歌呢。要讲,咱就讲黄花闺女。咱队老李头的女儿知道吧?够漂亮吧?她经常约我去没人的小树林约会。你们懂‘约会’啥意思不,嘿嘿。”

    话越说越下流,让一块儿聊天的汉子们都有些侧目。

    他提醒他俩:“吹吹牛就算了,别败坏人家的名声。当心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把人逼上吊了!”

    哪知那人不甘被他教训,反过来说他媳妇:“你该多担心你媳妇才是,小小年纪就在山洞里养男人,肯定是个守不住的。别被人戴了绿帽都不知道……”

    气得他当场就跟那人干起架来!

    ……可他没打赢。

    这不就找孙希希告状来了?

    来跟孙希希告状的这人叫曾铁栓,原先并不是这一带的人。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只知道家乡闹了灾,当年7岁的他,跟着父母一路流浪、一路乞讨。

    父母都饿死在了路上,独留他一个小娃子挣扎着,继续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后来,三天都没得到一口食物的他,饿倒在了牛头坳的坳口。是他媳妇把一碗玉米糊糊喂到了他嘴里,才救活了他。

    当年的她,也不过只比他大3岁。

    在家里根本就说不起话。

    她爹不乐意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她就只好把他藏在山上的一处山洞里,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分给他吃。

    他是被她养大的。

    一份口粮两个人吃,两个人都吃不饱。

    但他俩还是觉得很开心。

    她还给他取了名,她说:“我叫曾铁妞,要不,你就叫曾铁栓吧?”

    连名字都分享给了他。

    这份温情和陪伴,让他渐渐对她有了男女之情。

    而她看他的表情,也日渐娇羞。

    后来,上面出了“开荒地头三年减免农业税”的政策后,所有生产队都在拼命开荒。

    生怕开荒开慢了,好地会被别人给占去。

    他意识到了这是个能娶到铁妞的契机,也去开起荒来。

    别人只白天劳作,他是连晚上都要摸黑干的。

    幸好那段时间,月明星稀,月光照亮了地头上的一切,让他不至于真的抓瞎。

    他每天只睡两三小时。

    一个壮劳力开一亩荒,需要差不多20天的功夫。他10来天就是1亩!

    别人都是协作开荒,他就只有他自己。

    就这样,他还抢着开出了5亩地。

    都是能种出丰沃庄稼的好地!

    累得脱了力的时候,他也曾满身大汗地躺倒在地里,想着干脆放弃算了。

    可想到他的铁妞还在等着他提亲,他又莫名有了劲儿。

    歇一会儿就继续劳作。

    后来,连各生产队的队长都闻讯赶来了,一边指责对方耍阴的,居然请了外面的劳力来协助开荒,一边又问他是替哪个队在劳作?

    他自豪地对他们说:“我才不是给哪个生产队开的,我给我铁妞开的!”

    铁妞,谁?

    他大声回答:“三队的曾铁妞!”

    他要让他的铁妞,被所有女人羡慕。

    他对着围观的人,还有远处仍在劳作的人们大喊:“我给三队的曾铁妞开荒了!我给三队的曾铁妞开荒了!我给三队的曾铁妞开荒了!”

    他还把双手放在嘴边,对着天空高喊:“铁妞,你听到了吗?我要娶你!这五亩地,就是我给你们曾家下的聘礼!”

    “我要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我这辈子都要对你好!”

    三队队长白捡了个大便宜,哈哈大笑地跟他说:“你小子还是个情种啊?走,这个媒我给你保了!”

    为了拿到那五亩上等好地,三队队长作主让他加入了三队,又替他保了媒,还在曾老爹面前承诺头三年除正常分粮外,多分200斤口粮给他家。

    曾老爹笑得连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再加上曾铁栓肯入赘曾家,对他来说,这可是能把女婿当儿子的妙事!这事儿很快就成了。

    他俩的事儿,也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特别是那五亩好地每年都要产200多斤粮食,远高于同粮种亩产100余斤的产量,更是为这段佳话,平添了令人称颂之处。

    可让曾铁栓没想到的是,他的铁妞明明是一片好心,到了那满口胡话的男人嘴里,却变成了是“小小年纪就在山洞里养男人,肯定是个守不住的”。

    他气得喘着粗气,对孙希希说:“建房这事儿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这人做事是很实在的,不信你去问问,甘谷驿有谁一个人就开了五亩地的?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选。”

    孙希希本来就在寻由头立威,有人给她送上来一个,那不正巧了吗?

    更何况她身为妇女副主任,有人拿黄花闺女的清白来开玩笑,万一后头流言蜚语真逼死人了,那不事情大条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决断:“你等着。”

    那人:???

    “不是,你现在不去?”

    她说:“我改天就去。”

    那人:???

    孙希希其实觉得曾铁栓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都是被女人养大,那些被自己亲娘养大的男性,会觉得养育孩子,本来就是当娘的该做的。

    反倒是这个被不相干的女孩养大的曾铁栓,知道感恩他媳妇,并爱屋及乌,对其他女性也产生一种基本的尊重。

    这对那些看轻女性的人来讲,很难说不是一种讽刺。

    当天晚上,她把傅佑平喊上,两人到工地附近找到棵树径起码有30厘米的红松树,一起把树根挖松。

    再一道把松掉的树根用事先准备好的草皮掩饰起来。

    等了个两三天,估摸着那草皮被盘活后,她一大早就去了集体宿舍施工工地。

    还没走拢,就听到那群临时工吹牛打屁的声音。

    那群男人们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有些拿着斧头或工具在聊天,看到她来了,就意思意思挥舞几下。

    有些都盘腿坐到地上了,看到她连起身都懒得,揉胳膊抻老腰的,还跟她邀功:“你走了,我们一直在干活儿。你看,胳膊都脱力了。”

    木匠师傅过来跟她摇头叹气:“我实在是没办法,这群男人根本不服管。我看,你还是另外找人帮你盯工吧,我确实干不下来。”

    朝她拱了拱手,算是辞工走人了。

    就连告状人曾铁栓这会儿都忍不住担忧地望着她:你行不行啊?

    她懂了,这群男人果然就是欺她是个女的!

    卖力把差事摘到了口袋里,就想磨洋工偷懒了。

    孙希希连连求告:“大爷们,你们可不能这么欺负女人呐,我可是出了工钱的。你们再这样……”

    众人脸色沉了下来,难不成她还想换人?

    有人明目张胆地就把袖子捋了起来,露出青筋凸起的小臂肌;有人叉腰,表情凶狠;还有人往前逼了一步,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孙希希仿佛被吓到了:“这样好了,为了给你们赔罪,我给你们演一段戏?戏名就叫《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一众男同胞立时被她逗乐了。

    有的很直白地问:“你演?你一个女的,咋演?”

    就见她指着工地边缘那棵树径一人都抱不全的红松,自言自语道:“就你了。”

    上前双手搭上去一阵猛推!

    她在松山坡上开荒伐树伐了那么久,一棵树的树根要挖到什么程度才会倒,倒和不倒的临界点在哪儿,在临界点处又大约要使多少力才倒,在伐了上千棵树后,都已经在她心里有个公式了。

    于是她计算好着力点,专往容易让根部已被挖松的红松失去平衡的力点着力。

    她多次用力,红松也渐渐松动。

    然后她再用力一记飞踹,并喝道:“起!”

    树径那么粗的树竟瞬间连根拔起,带得泥土飞扬,可不就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戏码吗!

    在场一个个壮劳力全都惊呆了。

    这可是树,不是桩子!

    能成树,地底下都是扎得老深的根系。要不,树咋能长那么高还不倒呢。

    有人不敢置信地上前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作弊的痕迹。

    倒伏的树根带起的泥土,以及泥土上生长的草皮的新鲜碎裂,都昭示着这棵树是如何被巨力摧残的。

    这可把众人都给吓坏了。

    他们扪心自问,拔草都要费点劲,自己拼尽全力,最多也就是能把棵树苗拔起来,这女人……这女人……这女人特么是妖怪吧?!

    长成虞姬,实际上身体里住了个西楚霸王的那种!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惟独孙希希表情轻松,拍掉手上的灰尘感叹道:“你说你们力气抵不过我一个女人,干活还不勤快,一个个地尽蹲那儿瞎聊,我还找你们来建什么房子呀?”

    “干脆我一个人把活儿干完得了。”

    男人们:?!

    他们之所以磨洋工,也是为了多赚几天工钱。

    活就那么多,早做完一天,不就少一天的钱?

    “别,别,别!大家协作,可比你一个人单干强多了!”

    “就说曾铁栓好了,他那么卖力,当初也就只开出五亩荒地。咱二队总共开了一百五十亩呢!”

    “再说你把时间全投到建房上,你开荒不开了?栽秧子不栽了?那你们生产队喝西北风去啊?”

    ——没人敢搁她面前炫耀武力了,全在卖力劝她。

    毕竟,这可是一个掰手腕能把人手腕掰断的女人!

    孙希希装作为难地摇头。

    众人的心也高高提起。

    终于,她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他们的心才安稳地落回原地。

    这回,再没人敢偷懒,或照木匠师傅教授的法子挥汗如雨地开木料,或给开好的木料做防火处理,或按比例搅拌灰土。

    孙希希大声道:“从今天开始,曾铁栓就是建筑队的队长了。我希望你们不仅要服从指挥,好好干活,还不要在闲暇时分乱议论女人!”

    她说:“你们逞的一时口舌之快,对于女性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想想你们自己的媳妇、自己的亲娘被人造黄谣,是种什么感受吧!”

    她说:“你们应该也听过‘官官相护’这个词儿吧?我说的话你们要不听,那我只好找你们生产队队长好好聊天,让他‘好好照顾’你们。再不听,我就找民兵连。再再不听,我就只好把事情上报社员代-表-大会,让代表们表决是否对你们做出退社处理!”

    她说:“我孙希希说话算话,不信的尽管来唱对台戏试试!”

    男人们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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