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希希还是很懂恩威并济的道理的。

    她在工地守了一上午,发现这群人确实做活儿卖力了,便从食堂借了碗,兑了一整瓦罐的蜂蜜水给他们送去。

    这时节青黄不接,物资供应又紧缺,就连带有杂质,品尝起来有苦味的古巴糖都要凭票供应,蜂蜜那就更是好东西了。

    尝到嘴里纯甜纯甜的,滑到干涸的喉管里,就像甘露滋润了久旱龟裂的田地,那滋味别提多舒爽了!

    临时工们像在品最烈最醇的酒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尝,根本舍不得一饮而尽。

    可队伍里也有生得猴精的人,一口闷完,就拿竹水勺去舀下一碗。

    惹得众人悲愤地赶紧喝完手中水,也抢着去舀下一碗!

    不片刻,瓦罐里的蜂蜜水就见底了。

    有人还用力地晃摇着罐身,期待里面能滴出最后一滴甘露。

    没滴出来,就着恼地骂挑起“抢水事件”的始作蛹者:“刘狗蛋儿,非得一口气把水抢光你才舒坦是吧?现在大家都没水喝了,你高兴了?”

    刘狗蛋儿不甘示弱:“你就没抢?你比我还多抢了半碗!”

    “我不抢,等着被你抢光啊?!”

    喝个蜂蜜水,还闹出矛盾来了。

    不过,孙希希就乐意看他们内部有矛盾,这样她才好分而治之。

    曾铁栓不就是因为矛盾而站到她这边来的吗?

    铁板一块,她还真不好治理。

    于是,她没什么诚意地劝架:“我花工钱请你们过来,不是请你们来吵架的。喝水喝够了,就干活儿去。”

    声调也不高,语气也平平淡淡的。

    但就是这不大的嗓门,在孙希希展示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膂力后,听在这帮临时工耳朵里却如掷地般有声!

    他们立马不吵了!

    放下罐子,拿起工具就开始干活儿。

    对此,孙希希表示满意。

    虽说谎言迟早会被揭穿,他们迟早会发现她连缚鸡之力都没有。

    但那又如何?

    等他们发觉不对,工程早就结束了,她也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

    到那时,他们也结到工钱了。

    难不成还会因区区谎言,冲过来质问她、揍她?

    当然,她也没对他们完全放心。

    她再次走村蹿社登记了一波候选临时工名单,给自己建了个人才库。

    再有胆敢闹事的,她就直接换人了!

    ……

    绿军装们的助农月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

    在松山坡的开荒大体完成后,傅佑平就过来找孙希希:“新年度的民兵军事训练不能再拖了,夏季征兵也得提前开始筹备了。昨天,县公安局那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们人武部的同志不在,他们□□救灾的工作做得很吃力,人手根本不够。”

    他说:“你这边的事也已经上轨道了,要是没别的事儿,今天干完活儿,我就领着他们回去了。”

    他嘴上说的全是公事,但眼里蓄满的全是不舍。

    孙希希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已经习惯每日结束繁重公务后,找他闲聊杂谈几句的日子了……

    她掩下失落,说:“急什么,今晚走和明早走不是一回事吗?我让队员们给你们开个欢送会,开完了你们再走。”

    拉上赵春花和唐棠,就进城采买物资去了。

    采买完物资,她还去找了电影院和戏院。

    先前县里成立临时优抚工作委员会时,她作为副主任为着宣传问题,曾跟这些地方的头头打过交道。

    双方也算是攀扯上了交情。

    再加上电影院除了放映电影外,也专门设立了放映队到各公社巡回放映电影的,她一提到是请他们去给军人放电影,那不也属于优抚工作的一环?

    对方很容易就答应了。

    电影院一答应,孙希希就更好跟戏团提了:“你们这个工作还是要紧跟时事啊,你瞧,电影院都要去给军人放电影了,你们还一点表示都没有?”

    再悄眯眯跟对方提一句:“到时候,县报的记者也会来的,给你们美美拍张照挂头版头条……”

    戏团还能不答应?

    搞定这两个,她再去找县报。

    县报秦记者她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了,给对方递上一包烟,再说:“咱俩熟,这个新闻我谁都没告诉,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于是晚上,电影放映队扛着放映机、扩音机还有扬声器,剧团演员化着舞台妆、穿着戏服、戴着头套,记者拿着纸笔和照相机,全汇聚到了松山坡脚下。

    拳头粗的竹竿子上,拉着“感恩县人武部和野战部队官兵助力兴农”的红色横幅。

    从各家各户借来的木桌上,摆满了各色小吃和饮品。

    妇女们笑着为绿军装们献上大红花,并各自倾诉着对他们的谢意。

    秦记者赶紧把这体现军民鱼水情的一幕拍摄了下来。

    等孙希希上台致谢辞,并宣布当晚表演节目单时,他又拍了一张。

    欢送会的第一个节目,是铁娘子生产队的队员边扭秧歌边敲腰鼓的表演。

    气氛热烈而隆重。

    秦记者拍完之后,就赶紧去自己那桌吃起东西来,生怕去晚了,会被旁人哄抢一空。

    也不怪他着急,这场欢送会光饮品都有数种。

    有酸梅汤,有喝着带了股桃香味的茶品,据孙希希说,这个叫蜜桃乌龙茶。

    嚯,可比茉莉花茶好喝多了!

    喝着喝着,还能嚼到一颗蜜桃蜜饯,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还有西餐厅才能喝到的咖啡。

    那咖啡据说还是咖啡豆煮的,放了砂糖和刚挤还热乎着的牛奶,一喝,各种香和甜就在嘴里爆发起一场局部战-争!

    除了这个,还有西凤酒。

    这可给了好酒之徒咂嘴品酒的机会!

    这还只是饮品,吃食就更丰盛了。

    有白脱栗子蛋糕、条头糕、贵妃酥、酥皮蛋筒、掼奶油、蜜枣粽、盐金枣、橄榄蜜饯!

    可谓是中西合璧,饶是秦记者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欢送会。

    他想,这孙希希也太有想法了吧。

    见微知著,她看起来就是个在生活和工作中十分注重细节的人,别人只是在“活着”,而她却能享受生活、享受工作。

    活该人家步步高升!

    他一口闷了个白脱栗子蛋糕,差点被那白脱美得舌头都化掉了!

    乡下没有电,放映队就把自带的两百多斤重的临时发电机抬了过来。

    拉好电线,把银幕挂起来先给前头要表演的戏团当背景,再把灯泡接到电线上。

    黑夜里,灯光就亮了起来。

    戏团花旦在台上摔掉帽子,京戏唱段立时就来:“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掠走爹娘……”

    ——这是京戏《智取威虎山》的选段。

    那唱腔时而高亢,时而婉转,时而细腻,顿时将这个年代难得看到点娱乐节目的群众带入看剧的情绪中。

    接下来的节目,是绿军装们出的。

    他们推举了一位会弹吉它的青年,站到人群最前面弹唱了一首《歌唱农业发展纲要》。

    赢得了一片掌声。

    等到最后一个节目,也就是放映电影《斩断魔爪》时,许多别队的乡民也收到风声,带着小板凳过来看电影了。

    足足把现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好在他们知道这场欢送会是专门给绿军装们举办的,没好意思挤到绿军装们前面。

    有些挤在外围,实在看不到的,竟坐到了银幕后头看!

    ——那里也能投射出来稍显模糊的影像。

    趁着大家都忙着看电影,孙希希带着秦记者挤到了傅佑平面前。

    她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县报的秦记者,”又指着傅佑平对秦记者说,“这位……”

    秦记者笑着说:“这位是家喻户晓的傅同志。”

    并向他伸出了右手,准备来个握手礼。

    傅佑平边握手,边将询问的目光望向孙希希。

    孙希希笑着解释:“他是来采访县人武部这次助农活动的。”

    她没说采访他,而是说采访县人武部,傅佑平立时就懂了她的意思。

    他历来是不缺有人称颂、报道的,但他手下的这群人还有来帮忙的野战军要是被报道的话,对他们无疑有助于日后晋升和年度表彰。

    退一步来说,就算以后未被表彰,他们拿着报纸在亲友圈,乃至相亲时摆到桌面上,那也是一份荣耀!

    不管是欢送会的正式和仪式感,还是采访,都是她在帮他拉拢下属。同时,也是帮他把人武部到底做了什么工作宣扬到社会面去。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她娇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秦记者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犹在赞叹:“上阵真英雄,下阵子弟兵,没想到傅同志不仅带兵有一套,对农民朋友也如此关怀备至。”

    傅佑平请他稍等,去把绿军装们全部喊过来接受采访。

    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讲助农活动中的种种苦乐。

    有讲水蛭吸血让人烦透了,就连喝口山泉水,一不小心都能捧起条水蛭的;有讲除草的时候把草根都拔了,不知怎么回事,下场雨就又长草了的;有讲有些草带刺,有些草叶子边缘长着锯齿,拔得你满手血的……

    等他们讲得差不多了,孙希希又把周芜君和小武红姐弟给拉过来了,跟秦记者说:“不止傅同志本人积极扶农助农,他家里人也给予了铁娘子生产队特别大的帮助。像他母亲周同志就每天帮着咱们开荒小分队做一日三餐。”

    她说:“那么多人的三餐啊,她一个人打主力做了整整一个月!还有他的一双儿女,重活做不了,就帮着捡石头、拔草……”

    周芜君是被孙希希强拉过来的,最初听到要她接受采访,那是不好意思到掉头就想逃的地步。

    孙希希给她做介绍时,她也连连摆手:“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啊?每次做饭不都有人过来帮忙的吗……”

    孙希希就打断她:“那你也是打主力的!再说帮忙的那些人今天来,明天不来的,隔几天就要换一拨,就你一个人一整月都在灶台前守着。你不值得表彰,谁还值?”

    她还跟秦记者说:“瞧,这条头糕和贵妃酥也是周婶子做的,来,尝尝婶子的手艺。”

    秦记者就惊讶地道:“我刚刚尝过了,甜而不腻,入口香糯,比城里老字号做的更好吃。我还想着说,等会儿一定得问问你在哪儿买的点心,我下回好自己去买。没想到是这位婶子的手艺!”

    周芜君就更不好意思了。

    她头微垂,手却下意识地整理鬓发。

    孙希希唇角微牵,跟秦记者说:“能不能给婶子还有孩子们拍张照?”

    秦记者反应过来:“对对,那必须的。”

    小武红姐弟欢呼一声,等奶奶坐到椅子上,马上就一人趴她一条腿,亲昵地呆在奶奶左右两侧。

    小脸上挂着的笑容明亮得一如向日葵。

    欢送会内容丰富,桌上又摆了不少吃食。

    等节目结束,人们都还各自围坐桌前嘻笑闲聊。

    又过了一个小时,孙希希才上台宣告欢送会结束,并再次感恩绿军装们这一整月的襄助。

    绿军装们其实也没想到离开时,能受到这么隆重的欢送。官兵们爬上大卡时,眼眶都有些发红。

    而乡亲们把他们送上大卡不说,卡车开动,大家都还紧跟在车身后头,简直是要十里相送。

    开车的驾驶员也就把车开出了蜗牛速度,务求跟乡亲的步速一致。

    忽地,有人扔了一棵大白菜到后车厢里!

    有人塞了两颗鸡蛋给战士!

    趁着铁娘子生产队的队员对官兵们表达感激的功夫,孙希希跳起来就跑回欢送会筹备点,随手摘了片芭蕉叶就把剩余的条头糕、酥皮蛋筒、蜜饯给包了起来。

    再拿上三杯掼奶油,拿了就跑!

    等她跑回去,那辆军用吉姆西十轮大卡还在蜗牛挪呢。

    她赶紧跑到卡车副驾驶位窗外,把手里的吃食一古脑全往傅佑平身上倒。

    傅佑平原本自卡车启动后,目光就没从孙希希身上挪开过。

    哪知她像躲煞一样,居然跳着跑开了?

    他心里正失落,她又跑回来了,还带了一堆东西。

    她笑容燦然,帅气地朝他昂起下巴:“周末早点回来!”

    他笑了。

    旁边负责开车的聂小起立马嘴欠起来:“哟哟哟,嫂子这是人还没走,就害起相思了?”

    被傅佑平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记。

    不过聂小起这人嘴欠是欠,办事还是很有眼色的。

    刚刚孙希希没过来跟他部长道别,他就把车一直开得贼慢。这会儿道完别了,他才正式加速。

    傅佑平忙扒着车窗,跟孙希希喊:“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只要你喊,不管多晚我都赶回来!”

    孙希希听得有些耳热,哪怕身旁的其他妇女或朝她挤眉弄眼,或开口打趣,她也顾不上了。

    用力地朝他挥起手来……

    直到苍茫夜色隔绝了一切,什么都再也看不到了,傅佑平打开裹了吃食的芭蕉叶,里面全是他今晚连吃了两三块的点心。那些他没吃或是只品了一块的,一样都没有。

    她什么都知道……

    他的心像泡在温泉水里般,暖暖的,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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