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整包的果脯蜜饯。

    寒酥瞧了眼,失笑道:“太子殿下知道太子妃怕苦。”

    这一包蜜饯品种多样,制作精巧,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宛如玛瑙。

    蓝颜一时没忍住,拿起一颗杏脯放嘴里,唇齿酸甜,回味无穷。

    还想再吃,被以下犯上的桑榆一把抢走:“公主不可贪嘴,现在全吃了,以后喝药时怎么办?”

    碧鸢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西昭的公主殿下,还吃不起几颗果脯蜜饯了?公主尽管吃,到时奴婢给您做,要多少做多少!”

    蓝颜噗嗤一笑,捏捏碧鸢肉乎乎的小脸蛋:“真乖。”

    她也知道自己骄纵任性,比不得上京女子温婉和顺。

    实在是……人人都宠她呀!爹爹宠、阿娘爱、兄长偏袒、就连贴身婢女也是往死里呵护,不容她受一丝半点委屈的。

    蓝颜觉得自己很幸福。

    掀开帷裳一角,清晨的街道上肃冷萧条,空中细雪轻舞,晨雾如纱。

    已经走出东宫很远了,她不知怎的,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自在。

    蓝颜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暖炉,鎏金雕花鸟的方桌上放着一盘点心,还有一尊八角香炉,柔和的安神香惹人昏昏欲睡。

    ——蓝颜!你看清楚了,孤才是你的夫君,你是孤的妻子,你已经嫁入北黎了,这辈子都回不去西昭了!

    蓝颜脸色一白,气血倒灌胸口,呛得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碧鸢吓坏了,赶紧拍背为她顺气。

    蓝颜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

    “碧鸢,桑榆,寒酥。”

    “是。”三人异口同声的应着。

    蓝颜下意识攥紧身上的暖毯:“我,我有点害怕。”

    碧鸢急道:“公主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蓝颜茫然摇头,眼圈被一点点染红,嗓音透着让人心碎的哽咽,“就是莫名的害怕,感觉透不过气,心口好像有块石头堵着,又沉又闷……”

    “公主别怕。”碧鸢坐近一点,从侧面抱住蓝颜瑟瑟发抖的肩,“有奴婢在呢,碧鸢会一直陪着公主。”

    寒酥笑着说:“寒酥也会。”

    “桑榆誓死效忠。”

    碧鸢怒斥:“不许说死,不吉利,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蓝颜破涕为笑,桑榆也笑了。

    她们的笑声比黄鹂还动听,比喜燕还悦耳。

    柳旭偏头望了望,略有出神,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嘴,徒留一叹。

    碧鸢让蓝颜睡一觉歇歇,蓝颜却不困,又掀开帷裳一角欣赏外面的风景。

    在走出城门那一刻,她心中舒畅自在的感觉更浓了,恨不得爬上车顶引吭高歌。

    蓝颜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在为来之不易的上街而感到兴奋。

    她是在为远离东宫,远离上京城而感到狂喜。

    蓝颜不由得回头瞭望,那是北黎国最繁华的都城,象征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蓝颜再次感到了呼吸困难,那巍峨的城门好像化作一张血盆大口,吓得她立即放下帷裳,背脊生寒。

    蓝颜借口累了,闭目养神。

    困扰她的问题很多,尤其是那些古怪的情绪,总是来的突然,让她猝不及防又茫然自失。

    在马车里躺了一天,蓝颜有点头昏脑涨,被碧鸢叫起,才接来果腹的干粮,不等吃,整个马车突然一震。

    豆沙馅的饼子掉了,香炉打翻,果盘里的点心滚得到处都是,蓝颜摔了一下,手腕子扭伤,生疼。

    蓝颜顾不得马车里一片狼藉,正要叫柳旭,就听外面传来不止一匹的马蹄声。

    碧鸢朝外看一眼,当场脸色煞白:“天哪,是山匪!”

    蓝颜听到柳旭在前面说:“有卑职在,太子妃莫慌,待在马车里别出来。”

    桑榆握紧宝剑,眼底寒芒四射。

    蓝颜顿感心安,朝柳旭道:“本宫身边有桑榆,柳将军切勿分心。”

    柳旭掀开帷裳看向她,又看向桑榆,千叮万嘱:“千万千万护好太子妃。”

    “本宫可不是娇滴滴的柔弱之辈。”蓝颜从软枕下掏出扶摇匕,紧攥在手,目光坚定而冷锐,“你们心无旁骛的杀敌便是!”

    柳旭愣了愣,望着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心生敬佩。

    他突然想起来了。

    西昭女子刚毅坚强,皇室贵女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以能文能武为荣为傲。

    蓝颜虽不及她几个姐姐“彪悍”,却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倔驴,听说她六岁就敢上马背,十一岁乔装打扮混进了长姐的军营,两军交战时,她在帅帐外击鼓助威。

    此女是西昭的传奇。

    蓝颜端坐着,目光紧盯着一样东西,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外面传来让人胆战心惊的厮杀声,寒酥自幼活在深宫,虽见过宫中酷刑,却没经历过山匪劫道。

    由官宦口述“回娘娘,某个奴婢已死”,和山匪当着你的面杀人抢货,那感觉是天壤之别的。

    “怎么,怎么这样久?”寒酥浑身打颤,看向蓝颜。

    蓝颜数到一百,目光愈沉。

    金吾卫的中郎将,收拾起几个土匪来理应易如反掌……

    蓝颜:“桑榆,你去驾车!”

    寒酥:“可是柳将军……”

    蓝颜说道:“我们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柳将军自己必能脱身,到时会来寻我们。”

    桑榆立即照做,马车夫已经死了,她将尸体踹下去,驾驭马车冲出层层包围。

    蓝颜透过车帷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被抹了脖子,有些断了手脚,还有些尸首分离,大股大股的鲜血从空落落的颈子里狂涌。

    蓝颜胃里一震翻滚,险些呕出来。

    这里面有山匪,也有金吾卫。

    原来负责护送她的不仅柳旭一人,还有暗中行动的金吾卫?

    即便死了这些人,山匪还有足足三十几个,各个凶狠决绝,招招毙命!他们训练有素,分出十人围住柳旭,剩下的全部上马朝蓝颜追来。

    蓝颜听到桑榆喊:“公主您坐稳了!”

    下一瞬,马车巨震,嘶鸣声响彻长空!

    蓝颜就像网中的鱼被颠来倒去,前胸后脊狠狠撞上异物,闷疼不断,头晕目眩,等终于平稳下来时,连呼吸间都充斥着血腥气。

    马车翻了,车帷被猎风撕成碎片,蓝颜眼前一片灰沙弥漫,不知被谁拽了一把,长刀擦着她肩膀而过,她却听到利刃刺入皮肉的破裂之声。

    “桑榆!”蓝颜惊叫。

    只见长刀扎入桑榆的肩骨,桑榆脸色骤白,目光却凶恶如虎狼,出剑破空一划,当场抹了那人脖子!

    喷涌的鲜血溅了蓝颜一身,她被桑榆用力拽起来:“公主,快跑!”

    蓝颜下意识回头寻找碧鸢和寒酥。

    怒雪模糊了天地,寒风猎猎,如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在身上。

    蓝颜气喘吁吁,觉得肺都要炸了。

    “公主!”

    蓝颜被推开,失去重心摔进雪地,抬头一看,从雪幕中杀出的山匪形如鬼魅!

    蓝颜立即拔出匕首,突然,只见空中寒芒一闪,那山匪的头颅当场不翼而飞,身体却因惯性而朝前奔跑了数丈,最后颓然倒地。

    蓝颜瞪目结舌,她看见烈马从风雪中呼啸奔来,激起雪花飞扬,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尖在地上绽放朵朵涟漪,那马上之人竟然是风映秋?!

    她怔鄂之时,被风映秋一把拽上马背:“抓紧我!”

    蓝颜本能抱紧他的腰,下意识道:“桑榆,桑榆受伤了。”

    风映秋好像没听见,勒紧马缰,双腿用力夹马肚子,一声嘶鸣,踏雪而去!

    那些山匪果断抛下桑榆不管,上马紧追。

    蓝颜用双臂死死环住风映秋的腰,马背颠簸,每一下都震得五脏乱颤,肺腑撕裂般疼痛难忍。

    蓝颜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呕出血来。

    风映秋是西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无愧夜无声副指挥使之名,边骑马边取人首级之事,与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不出片刻,那些追他们的山匪只剩下个位数了。

    又过去一会儿,一个都没有了。

    风映秋停下来,确定没有伏兵了才翻身下马,朝蓝颜伸出手:“公主小心。”

    她也曾降服过烈马,现在却是半摔半跌的撞进风映秋怀里。

    蓝颜急喘口气,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映秋哥哥见笑了。”

    风映秋心如刀绞:“公主,您受苦了。”

    比起这些,蓝颜更不敢置信他的出现,风映秋咬牙说:“微臣知道殿下被囚,都是微臣无能,无法闯东宫拯救殿下。”

    什么什么?

    蓝颜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风映秋竟试图独闯东宫救她?

    “不是,你救我做什么?你疯了吗?”

    风映秋答非所问,眼中燃起的烈火足以融化冰天雪地:“没想到您会走出东宫,走出上京,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啊?”

    “公主,您就此跟微臣走吧,微臣带您回家!”

    蓝颜越听越懵,被风映秋不由分说的拽着就走。

    “等等,映秋哥哥!你什么意思啊,你疯了不成?”蓝颜用力拉住风映秋,却见风映秋在笑。

    那笑容欢喜到了极点:“您肯唤我映秋哥哥,说明您已经原谅我,不再生我气了吧?”

    蓝颜被弄得一头雾水,她在本就破破烂烂的记忆中绞尽脑汁,恍然大悟,确实有那么一段半零不落的事情。

    不等蓝颜说什么,风映秋已经迫切的抓住她的双肩:“您不用担心,所有人包括北黎皇帝,都会认为您是被山匪劫走了。过些日子,微臣会弄具尸体伪装成殿下,您便可假死脱身!将来天地任你游,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您是自由的,这是天意!”

    他的十指很用力,捏的蓝颜肩膀钝痛不已,却让她混沌的脑袋愈发清晰了。

    蓝颜稍微定神,看着风映秋说:“那西昭呢?”

    风映秋愣了下,道:“此事若成,理亏的是北黎。他们会在皇室中择取一位公主嫁去西昭,继续稳固两国邦交。而您可以卸下这身重担,回去西昭,回到您的父母身边,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殿下,您可以回家了!”

    蓝颜浑身激颤。

    他的话太有诱惑力,太具说服力,蓝颜真的动摇了。

    她嫁进北黎,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每天只能对着碧鸢无聊度日,望着四四方方的天木然出神。

    而楚肖……她既熟悉又陌生,甚至有种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排斥和恐惧。

    她对这里没有任何眷恋,这里的风不属于她,雪也不欢迎她。

    她想念西昭的雪,西昭的月,她想回家。

    “殿下,您不要有任何负担。”风映秋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小公主眼睫上的泪花,“这些年,您尽到了身为公主的责任,再苦再难您都忍受了,您为了西昭委曲求全,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样?你对得起西昭,您不欠任何人!”

    泪水汹涌滚落,蓝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控制不住情绪,会哭的如此凄惨。

    明明她都不记得了,风映秋所谓的再苦再难,委曲求全,她都没有印象。

    可是眼泪止不住的流,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映秋哥哥,我想回家。”她泣不成声的说,“带我回西昭吧,让我任性一次,让我自私一回,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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