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低声禀告:“太子殿下,苏世子来了。”

    桌上收拾的整洁,文房四宝排列有序,空间的空地上放着一封信笺,楚肖对着它看了快两个时辰。

    听到魏福的话,楚肖终于移开视线,起身,迎了出去。

    在走出清幽殿的刹那,他眼底的冰色瞬间消融,换上世人都熟悉的温文尔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锦盒,步履匆匆。

    一不留神,跟苏世子碰个对脸。

    世子下跪后,楚肖连忙将人扶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孤赶着将药送去红袖馆,一起吧。”

    世子铭感五内,千恩万谢。

    “小妹身子娇弱,劳太子挂心了。”

    楚肖说:“下毒之人还多有疑点,太子妃始终说自己冤枉,这不,活活把自己委屈病了。你放心,他日查清下毒之人,孤定为秋香做主。”

    “是。”

    对于这点,整个上京的人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苏婉香在楚肖心目中的分量,无人能及。

    “秋香清晨时,身体就不舒坦,孤立即差人去安国公府报信,只是……”

    “实在是臣公务缠身,腾不出空。”苏世子扯动嘴角,笑了笑,道,“臣心中惦念小妹,若不看上一眼,今夜怕是睡不着觉了。”

    魏福去国公府走的第一趟,苏世子没来。

    晌午时再去第二趟,苏世子还是没来。

    直到临近傍晚,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顶风冒雪的来了。

    苏世子心急如焚:“太子殿下,婉香真的余毒难清,情况危急?”

    楚肖眼底弥漫着心痛和绝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锦盒递给苏世子:“你先进去看看她吧。”

    苏世子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进了红袖馆。

    楚肖站在廊下,等魏福悄悄靠近:“殿下,柳旭飞鸽传书。”

    楚肖微怔,心中猛然涌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他们到了?”

    魏福将书笺双手奉上,楚肖打开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

    蓝颜决定要回家之后,风映秋先寻了处避风的山洞,将蓝颜安顿好。自己原路返回,顺利找到了追他们的桑榆,而桑榆在此之前回去找碧鸢和寒酥了,于是全员齐活。

    碧鸢撞破了额头,只是皮外伤;寒酥昏迷不醒,风映秋给她把脉,她是受到冲击昏迷了,并无大碍。

    寒酥是北黎国人,不能跟他们走。

    风映秋将寒酥送回马车翻倒的地方,碧鸢不放心,风映秋安慰道:“金吾卫沿着这条路就能发现她。”

    为确保寒酥的安全,风映秋没有一走了之,而是躲在暗处等待。

    过了半柱香,金吾卫果真追上来,柳旭将寒酥救起,风映秋也放心离开了。

    碧鸢和桑榆跟蓝颜汇合时,三个遭遇劫后余生的女子相拥在一起。

    蓝颜一边照顾泪流满面的碧鸢,一边关心桑榆的伤势。

    桑榆这么多年身经百战,这点皮外伤根本不耽误,当初在夜无声训练时,比这更惨更艰苦的情形比比皆是。

    看她身子骨如此硬朗,蓝颜深感佩服。

    其实早在再见蓝颜时,风映秋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好在有碧鸢和桑榆跟他解释,他这才恍若隔世般点了点头。

    原来,十六公主的记忆千疮百孔。

    风映秋攥紧双拳,难以抑制的恨那个人!

    蓝颜坐在篝火旁取暖,碧鸢等雪融化,烧至沸,倒出一碗递给蓝颜:“公主,您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嗯。”蓝颜看着碧鸢,“你也想家了是不是?”

    碧鸢眼眶一热,用力点头。

    碧鸢跟她同岁,也是一个小姑娘,跟着她背井离乡,怎能不想家。

    蓝颜激动的握住碧鸢的手,明明距离家相隔万水千山,她却仿佛能从雪幕中窥见神都的亭台楼阁:“咱们回西昭,先住上两年,然后让映秋哥哥带咱们去南燕,等在南燕玩够了,咱们再去东渝!”

    碧鸢憧憬的不行:“好啊好啊!”

    桑榆也跟着笑了会儿,拿一块干粮,走到山洞口递给风映秋。

    风映秋没接,阴凉的目光落下来,桑榆胆寒,立即下跪道:“大人恕罪,是卑职无能。”

    风映秋冷冷道:“本官让你伴驾公主,为的是什么?”

    桑榆:“以卑职微贱之身,护公主喜乐安康。”

    “你做到了吗?”

    桑榆以头抢地:“卑职有负大人嘱托,卑职罪该万死!”

    她疯狂的叩头,很快,脑门撞的透红渗血。

    风映秋看一眼她肩上的刀伤,目光一软:“罢了。”

    桑榆深深叩拜:“卑职谢大人宽宥。”

    风映秋准她起身。

    桑榆手里拿着干粮,正欲开口说什么,风映秋已经转身进了洞里,半蹲到蓝颜身旁:“公主,今夜风雪大,待明日放晴,咱们就出发。”

    蓝颜兴奋极了:“好。”

    风映秋早就规划好了路线,蓝颜只等安排便是。

    次日清早,天空晴的仿佛老天爷都盼着她落叶归根。

    一行四人出发,山路崎岖难走,但他们西昭儿女素来身强体壮,即便蓝颜力不从心,“回家”两个字也支撑着她坚毅前行。

    偶经一户人家,风映秋花了几两碎银买来平民的衣裳,让蓝颜等人换了后,他们继续赶路。

    碧鸢生怕蓝颜身体吃不消,本想弄辆马车,可惜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遇到一行商队,一番打听之下惊喜的得知,他们正是前往西边去的商队!

    碧鸢就声称自家小姐有病在身,能否让她坐在货车上歇一歇,省省脚力。当然了,是在风映秋给予难以拒绝的银钱的前提下。

    商队乐呵呵的答应,还生怕货物坚硬硌到大小姐娇弱的身子骨,特意铺了虎皮和毛毯。

    因为风映秋给的银子实在太壮观,商队都不好意思了,便让碧鸢和桑榆也上车歇着。

    这一路上,蓝颜听商队的伙计们讨论,心想这些人多半是把自己和风映秋误会成了私奔的小情侣,至于碧鸢和桑榆么,便是大小姐的心腹丫鬟了。

    现在是丫鬟,以后前面就得加上通房两个字。

    商队的男人们光棍多年,什么腌臜话说不出来?不过不等蓝颜动怒,风映秋先把他们收拾了。

    往后,这些人再不敢满嘴跑舌头。

    商队赶着马车,走的并不快,晃晃荡荡一整天,蓝颜虽腰酸背痛,精神却极好。

    她坐在堆满货物的板车上,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夸夸其谈。风映秋跟在车旁走路,笑着指出她的错误。

    他们聊着聊着,变成了风映秋在讲故事,而蓝颜就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膝盖兴致勃勃的听,听到精彩处就鼓掌叫好。

    “映秋哥哥,知道我儿时最大的憧憬是什么吗?”蓝颜笑着说,“就是让你带我去江湖闯一闯,逛一逛。你总是跟我讲江湖有多逍遥多自在,快意恩仇,把酒言欢,害我眼巴巴的盼。做梦都是云游天下,看侠客比武。”

    风映秋笑道:“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

    蓝颜大度的挥手道:“原谅你了,但你得答应我,必须带我出去游山玩水。”

    风映秋纯澈如天池的眸底,浸着难以言喻的柔情:“现在算不算?”

    蓝颜愣了愣。

    从北黎的上京回西昭的神都,一路山水迢迢,换言之,这便是在云游万水千山了。

    蓝颜笑出声:“好吧好吧。”

    风映秋眸子映着月色,温柔到了极致。

    殊不知,她的憧憬,也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对了,我若假死脱身,需得改名换姓,你说我新名字叫什么好呢?”蓝颜眼底浸着无尽向往,她实在太开心,太期待了。

    突然,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呼啸奔来!

    那一匹匹骏马威武雄壮,绝非商队拉车的马可比,而立于马上之人,身着云锦妆花罗,头戴云纱冠,尊贵华丽的服饰映在蓝颜震惊的瞳孔。

    赤衣卫?!

    蓝颜立即埋下头,想拽过毯子把自己包裹住,可那样太刻意太显眼了,她只求夜黑风高,这些家伙眼神不好。

    岂料拉车的驴子先发狂,竟畏惧于四周的汗血宝马,横冲直撞,商队的伙计拽都拽不住,拉着驴耳朵又打又骂。

    蓝颜心急如焚,欲哭无泪,想让那伙计安静一点,忽然,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像滑腻冰凉的毒蛇爬上脊背,蓝颜毛骨悚然,心跳如雷。

    “太子妃。”

    三个字,斩断了蓝颜所有的侥幸心理。

    是柳旭。

    蓝颜正要回头,被身旁的风映秋一把抓住手腕:“走!”

    “什么?”蓝颜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风映秋扔出三枚霹雳弹,东南北各一颗,同时爆炸,火星四溅!

    她被风映秋抓紧,朝西方狂奔!

    蓝颜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双脚离了地。她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天哪,她居然飞起来了?

    这就是话本上写的轻功吗?

    她像一只纸鸾,生出了翅膀,凌空翱翔。

    她多想飞啊飞啊,飞回属于自己的巢穴。

    她从空中落了下来。

    她被折断了翅膀,在劫难逃。

    风映秋肩上中了冷箭,血流不止,他第一反应是看蓝颜头上的帷帽还在不在。

    只要没有露脸,一切就还有机会!

    风映秋咬牙拔出冷箭,连血带肉的扯,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朝蓝颜说道:“别担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蓝颜反手抓住风映秋,微红的眼底有水光划过,她摇了摇头:“你自己走。”

    风映秋压低声音道:“公主,您不要放弃!”

    这不是坚持到底的问题,而是……

    蓝颜绝望的看向四面八方的军队,还有从官道上正浩浩荡荡奔来的增援。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插翅难逃。

    柳旭:“大胆狂徒,竟敢劫持我朝太子妃,还不快束手就擒,留你具全尸!”

    蓝颜回头朝风映秋说道:“快跑,你自己一定跑得掉!”

    风映秋深深看着她。

    蓝颜急道:“快跑啊!”

    “小石榴。”

    蓝颜浑身战栗,如坠地狱。

    她听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飞溅的风雪像鞭子一下下抽在身上,寒如冰窖。

    她看到淋漓雪幕之中涌来两列锦衣侍卫,和金吾卫不同,他们神情肃冷,面戴玄霜面具,身披玄霜镶嵌金铁的盔甲,英姿威武,往那一站便叫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一看便知个个身手不凡。

    他们腰上都悬佩着血色镶金的玉牌,上面无字,只有一块简约的图腾,却精美流光,蕴含着浑然天成的气势。

    蓝颜从来没见过。

    可风映秋却知道,这是东宫太子楚肖的绝密亲卫队,天下无人不知、却又无人得知的鬼魅血魔!

    他只曾听闻,未能亲眼见证这群太子亲手培养、只效忠太子一人的死士们。

    夜无声始终没忘记调查这支亲卫队的蛛丝马迹,可多年来终究一无所获,他们行踪之诡秘,宛如根本就不存在的“影”。

    莫说夜无声了,就连北黎自家人,那皇帝老儿,还有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赤衣卫,全都对这支亲卫队极深研几,心怀忌惮。

    想捕捉这支亲卫队一个人的“影”都难如登天,此时此刻,他们居然出动了两列,足足三十几号人。

    他们在官道之上分两行排开,齐齐躬身。

    好像连风雪也畏惧这股气势,暴雪渐渐褪为中雪,再降为簌簌细雪,那人刻骨铭心、宛如梦魇挥之不去的身影愈发清晰毕见。

    楚肖身着最素净淡雅的白衣,修长的身姿如玉树琼枝,若放在别处,定要误以为他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

    而此时此刻,这位“书生”面色如霜,那双无需刻意雕琢便勾魂摄魄的凤眸,浸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冷光。唇边勾起一抹笑,阴寒至极。

    亲卫牵来一匹马,马上趴着一具尸体。

    楚肖伸手,五指掐住尸体的脖子,轻轻松松将死尸拽下来,直接扔到蓝颜面前。

    蓝颜震惊失色,浑身发抖。

    那是风映秋用来伪装成她的尸体。

    没机会了。

    其实早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穷途末路,希望成空。

    既已至此,何须再遮遮掩掩。

    蓝颜绝望的苦笑一声,自行摘了帷帽。

    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墙,彻底切断了她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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