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姝丽的少女似乎从未被人这样长篇大论地教训过,她眉峰蹙起,面色古怪,半饷后终于开口:

    “姐姐说这么多的话,看起来是为了我着想,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罢了。你只不过是怕我留在这里影响你的地位,如此这般,月舒为了自己的未来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知荇没想到自己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看法,她深呼一口气靠坐在椅背上,刚刚遇到世叔家孩子的兴奋已经了然无存。

    也对,她们从没见过,只是父辈恰巧有一些交情,恰巧均是年少失去了亲人。

    一窝生的狸奴尚且性情不同,她们性情不和也不算是奇怪。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还未萌生便已经被扼杀的友情。

    知荇换了称呼,不复刚刚的亲近,开口道:“冉姑娘怎么想我不能改变,只能说日久见人心,我不愧对自己的内心。希望你住在这里不要破坏郑府的规矩,否则我会做主立刻把你赶出去。”

    等到这位郑夫人终于忍不住暗藏怒气地带着收拾东西的下人们步履匆忙地离开,坐在原处的冉月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仰靠在座椅上,明明还是那个五官打扮,但整个人竟奇妙地变得放荡不羁起来。

    好像从一位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江湖侠客。

    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兰心仔细地掩好屋门,快步走过来问:“老大,我们才来第一天你不会就惹火了当家夫人了吧!万一我们被撵出去怎么办?!”

    “小兰你放心,我们进府第一天就被赶出去,郑兰珏难道不要面子的吗?而且我一个孤女,他们把我赶出去那我住哪里?不怕陛下问责?”

    冉月舒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她’,或者说是‘他’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去认识的与这位郑夫人十分相似的那个人,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我最讨厌这位郑夫人这样的人,一时没忍住罢了,但是影响不大。”

    兰心纳闷地问:“这位郑夫人很温柔啊,怎么了?”

    冉月舒冷呵一声,薄唇不留情面地评价:“装模作样,故作大方,毫无血性。面上装的好看,一会怕是回去要在屋里偷偷地哭吧。”

    “郑夫人在京城内风评很好的,她刚刚和我们这些下人们说话时一直温声细语的。”兰心不服气地反驳,最后下定论道:“其实你就是厌女吧。”

    迎着躺着的老大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她不忘坚强地续上一句:“还厌男。”

    “嘿嘿嘿里间东西还没收拾好,小姐你坐着我去忙了!”兰心飞速说话这一串话,急匆匆地开门溜了,将老大的怒火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

    ……

    待执笔收拾完东西走出内间,跟随自家主子回到书房,看到她面色不虞地站在书架前,小声翼翼地问:“夫人,怎么了?”

    知荇摸了摸装着爹爹手记的沉香木书箱,没有打开,回想起爹爹对她的教导,焦躁的情绪渐渐平稳,她侧过身看到面色焦急的执笔:“没事,我就是想爹爹了。”

    执笔不解地看着她。

    知荇在她面前并不怎么掩饰,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冉姑娘是我父亲好友家的孩子,我以为我们算是世交的姐妹,父亲给我留下的朋友。没想到到底是脾气不合,没有缘分。”

    执笔安慰道:“冉姑娘只是暂住在咱这儿,夫人和她关系不好远着就是,等她走了就好了。”

    由于年少时爹爹的熏陶,知荇自幼便喜欢读书,上至经史子集,下至游记闲书,她都对此多有涉猎,加之爹爹给她留下了许多书籍手记,为此成婚后特意开设了两个书房,她与郑兰珏各分一个。

    在闲暇之余,她的时间几乎都消耗在书房里。

    这个书房是独属于她的地方,是她放松自己的地方。

    知荇站在书桌前,轻轻抚摸书桌上的墨绿色的端砚,这是郑兰珏好不容易寻过来的,本是他的心爱之物,但想到知荇同样爱写字,于是忍痛送给了她。

    “冉姑娘说她想要一直留在府内。”知荇低头看着自己爱不释手的砚台,不经意地说道。

    “什么?!”

    执笔捂住嘴惊叫。

    执笔幼时家里不算贫苦,但父亲嗜赌成性,把她卖出去还赌债。后来辗转来到知家,一晃已经过去了九年。由于过去的原因,她并不想要嫁出去,只想一直守着小姐和她未来的孩子。

    她知道男人纳妾正常,就算她父亲过去也是有两个小妾的,但却从未想过老爷和自家夫人之间会插入其他别的人。

    那可是克己守礼,一心一意对待夫人的老爷啊!

    他们之间的故事一直都被京城之中的人们羡慕,她出去办事提起自己是郑府的,其他家的小丫鬟都只会亮着一双眼睛羡慕地看着她呢!

    执笔面色焦急:“我就说那个冉姑娘的脸看着就不像老实的,她要是勾引老爷可怎么办!”

    看着着急的执笔,知荇心头涌上暖意,她侧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执笔的额头:“好啦,别担心,那种事难道是她一个女孩子就能决定的吗?”

    执笔羞红了脸,鼓起胸脯大声说:“我相信老爷的心里只有您!”

    -

    晚饭时分,前往户部述职的郑兰珏终于回府,知荇吩咐下人把饭菜送到客房,而她则照常与他在膳厅用餐。

    中午两人只是匆匆见过,直到这时知荇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足足有两个月未见的丈夫,她从他明显瘦削的下巴处扫过,眼底映上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

    说着,亲自起身给他乘了一碗特意准备的鳜鱼羹。

    郑兰珏边吃边叹:“还是家里厨子做得好,我们在江南找的厨子手艺实在一般,一行人都瘦了不少。”

    知荇知道像这样的外出办案,一般都是当地的知府招待,奈何此次不少官员被害,当地官员都有嫌疑,无可奈何前往办案的官员们吃住都是自己安排的。

    “下次再外出可以从京城找个厨子带过去,省的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两人聊了几句京城近两月发生的事情,郑兰珏环视四周,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冉姑娘的晚餐是给她送到客房的吗?”

    知荇语气平静,仿佛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两道江南菜送到客房,冉姑娘已经用过膳了。”

    已经吃完的郑兰珏放下筷子,侧身拉住知荇的手:“家里还得你多多操劳,这次冉姑娘以重要证人的身份随我们来到京城,大家本以为她会瞎折腾是个麻烦,没想到一路上主动配合,她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你会喜欢她的。”

    主动配合?

    懂事?

    知荇怀疑郑兰珏说的和她见到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知荇一边喝汤,一边仔细观察郑兰珏的神情,只见他刚刚说话时嘴角含笑,说话间似乎有一些欣赏,她心头浮起一丝惊异。

    兰珏难道真的对冉姑娘也……?

    知荇慢条斯理地喝完汤,面带为难地说:“兰珏,我下午和冉姑娘聊天,发现……”

    “怎么了?”

    知荇面露迟疑:“冉姑娘好像对你有意。”

    她仔细观察郑兰珏的表情,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惊疑道:“怎么会?”

    知荇:“又或许是我的错觉。”

    郑兰珏笑着说:“冉姑娘年纪小有些古灵精怪,说话做事可能欠妥,还望阿荇你多多担待。等此事了结她就不会住在我们府内了。”

    得到了郑兰珏的承诺,知荇却不觉得特别高兴。虽然郑兰珏此事表现得对并无情意,但显而易见,他也并不讨厌她。

    两年前,曾经出现过一件相似的事,但郑兰珏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个厌恶,一个无所谓甚至是喜爱的,两者的差别让知荇不得不多想,又不敢多想。

    在京城之中未纳妾的官员并不只郑兰珏一人,但却只有他最为出名,归根结底是因为三年前的一件事——

    他为了知荇这个孤女而拒绝了身份尊贵的公主。

    三年前,知父溘然长逝,已经与知荇定亲的郑兰珏一边帮扶知家的各项事项,一边还要忙着科举事宜。

    还好他天资聪颖,不负众望被陛下点状元。

    新科进士经殿试决出排名后,按惯例骑马游街,知荇在二楼包厢内向下看,不用寻找,就看到了众人之间最耀眼的那一个。

    郑兰珏身材修长,骑在马上犹如一颗笔直生长的劲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恰巧心有灵犀地抬头看去,察觉到了二楼的知荇,眼睛便是一亮。

    会试之后两人便没再见过面,此时视线相对目光焦灼,都有些移不开目光。

    伴随着周围百姓的惊叹声,知荇的心跳不由加快,明明是初春的季节,竟觉得浑身燥热。

    浸着手心汗液的手帕飘飘荡荡地落下,郑兰珏勒马向右跨一步,准确无误地接住那张浅紫色绣梅花的手帕。

    俊逸却好像不通女色的新科状元接下了不知名女子扔下的手帕,周围的人们寂静片刻,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声,一时大家竟纷纷将手帕、香囊、鲜花等等扔下。

    为了躲避人群,郑兰珏无奈拿着手帕对着知荇摆手,驱马离开酒楼楼下,没想到刚走两步,人群中便传来一声女声娇斥:

    “郑兰珏你站住!你不收本公主的香囊,竟然敢接别人的东西!”

    那女生清脆、刁蛮,在杂乱的声音中显眼得很。再加之她的自称,围观人群的喧哗骤然变得更大了。

    知荇站在窗边向下看去,就见几名侍卫开路,一戴凤钗着红衣的女子从这个酒楼出去,急匆匆地走向几丈之外的郑兰珏。

    正是先帝的小女儿,当今陛下的胞妹。

    郑兰珏坐在马上行拱手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说道:“参见长乐公主,下官正在游街,这就先行一步了。”

    长乐公主怒气更甚,她使劲挥出手中的鞭子,呵斥道:“你给我停下!”

    几名侍卫闻令立刻分出两人拦在郑兰珏面前,手握在刀上,威胁意味很浓。

    郑兰珏无奈下马,并不走近,站在马下问:“请问公主有何指教?请万万不要耽误了琼林宴的时间。”

    看着他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一向是京中一霸的长乐公主感受到了久违的委屈,她睁着泛红的双眼问:“你怎么不收我的香囊?你又为什么收别人的东西?”

    郑兰珏:“郑某与公主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能收香囊引人误会?至于这手帕却不是无关人等送的,这是郑某的未婚妻所赠。”

    手帕不是无关人等送的,那香囊就是无关人等送的了?

    原来她这半个月的追逐竟然只是一个“无关人等”?

    长乐公主咬紧牙关问:“不知郑公子是何时定的亲?”

    郑兰珏微微一笑,颇有些光风霁月:“郑某三月之前便定了亲,待大喜之日定然会邀请公主。”

    长乐反复打量他含笑的眼眸,当时她便是被其中的温柔所吸引。却没想到这人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眼睛仍是含情的!

    当众被拒绝,饶是长乐一向刁蛮不在乎脸面,仍是觉得有些难堪,她瞪着始终含笑的郑兰珏,又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们,脸色更难看了些。

    “好,本公主等着你的喜讯!”

    说罢,长乐公主将手中的鞭子重重扔在地上,捂脸向前跑去,几名侍卫紧随其后,只留下一地议论声。

    第二天早上,知荇收到了郑兰珏的书信。信中洋洋洒洒,竟然足足有三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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