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荇的胡思乱想之下,马车终于驶达将军府,车身还未停稳,她就急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在车夫的惊叫声中奔向大门。

    最先到达的知荇亲自敲响大门,没想到今日门房反应十分快速刚敲一下就被从里边推开,知荇刚想要说明来意,就见打开的门口不是门房,而是任霏的贴身丫鬟绿蕊。

    绿蕊一边引着知荇向里走,一边口齿利索地解释自己为什么恰好在门口:

    “郑夫人您竟然真的来了!我送过信回禀给小姐的时候,小姐听说我把她受伤的事说了,一下就急了,她说您听到消息,一定会立刻赶过来,便吩咐奴婢在门口等着。”

    任家这个宅院是任老将军被封“大将军”时所赐,面积广阔,装修恢宏,第一次来这里的知荇没有心思观看这里的风景,只是匆匆跟在绿蕊身后经过一个个亭台楼阁,直到空气中的燥热褪去温度渐渐凉爽,她知道是要到地方了。

    任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任霏和离归家之后,任老夫人做主替她更换了一个住处——湖心的一座宅院,冬暖夏凉,兼之有着难得的清净。

    知荇跟着推开卧室的门,就见任霏正面朝上躺在床上,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

    “娘,我不喝汤了,一碗就够了,再喝就要流鼻血了!”

    声音闷闷的,拉长语调,似乎在撒娇。

    知荇轻咳一声,“是我。”

    “啊,阿荇你来了!”任霏听到动静,连忙示意身边的丫鬟把她扶起来,知荇看到吓了一跳,快走两步压住她想要起来的身体,劝阻道:“快别乱动,万一碰到哪影响恢复就不好了。”

    任霏没再坚持起身,躺在床上笑着看着她:“我就知道你知道我受伤了,肯定会立刻过来看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难道郑大人还能上将军府抢人吗?”

    “既然都要和离了,你又何苦还在郑家住着呢?”

    “和离的事我自有计较,姐姐你好好养病不用帮我操心。”

    知荇心有成算,出声推拒。她看着眼前被层层纱布包裹起来的右腿,面露痛心,问道:“倒是你这……是怎么受到的伤?”

    “你这丫头就是犟,要我说我就求求父亲调一百士兵打上郑府,难道他还能不从?”

    任霏小声嘟囔,只觉得这实在是最简单最快速的方法了,被知荇瞪了一眼,才随意回答。

    “就是今早出城骑马玩,没想到赤凤不听话,就摔下来了。”

    末了她又抱怨道:“我也养了赤凤几年,没想到还是野性未驯。我还以为已经养熟了呢!”

    知荇问:“赤凤在哪呢?”

    “应该送回马场了吧?”任霏疑惑地看向贴身丫鬟绿蕊。

    “将军听说您受了伤,将赤凤从马场带了出来。”

    任霏疑惑:“带出来干什么?”

    她看见绿蕊迟疑地表情,语气加重。

    “说!”

    绿蕊回道:“小的也不清楚,但大家都说赤凤伤了小姐您,老爷要将它给杀了。”

    “什么?!”任霏急的差点蹦起来,”她看向知荇,求救道:“赤凤伤了我,但是罪不至死,阿荇你快去看看帮我传个话,给个教训就好了,以后我还要骑它呢!”

    知荇听到赤凤被任将军带走了,神色微微一动,并未着急起身。

    她早就猜测此次任霏的摔马不是意外,那么原因当然就应该先从马开始调查,看是否被人提前暗算下药。

    在她的记忆中任将军此人并不是鲁莽冲动之辈,并不像一个因为女儿因马受伤就将马处死的人,那么她猜测任将军应该与她想到了一处,正在命人调查赤凤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知荇当即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任霏目瞪口呆。

    知荇知道她从小就在蜜罐子里长大,除了婚姻不顺没有任何遗憾,是典型的武将家的姑娘。

    爽朗,外向,不拘小节,只经历过正面的冲突,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暗中加害。

    还好任霏并不是不知世事,她时常听说别人家的阴谋诡计暗地算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我一个不争不抢的姑奶奶,竟然还有人暗地里害我,那刚刚可真是错怪赤凤了。”

    知荇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时候不关心谁是幕后黑手而是后悔错怪了马,不愧是她。

    虽然听说赤凤应该没事,任霏还是央着知荇帮忙前去探查一番,正好知荇关心背后凶手是谁,便还由绿蕊引路去找任将军。

    当知荇来到偏厅时,任将军和任夫人都在内,她说明了来意,被任夫人拍了拍肩膀,“真是好孩子,难得你知道我家小五受伤就过来看她。”

    同样身出武将世家的任夫人手劲大的很,知荇咬牙受了两下,看她还要再拍,连忙张口转移话题:“伯父伯母,赤凤有问题吗?”

    府内的管家看向任将军,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上前一步做了个揖,回禀道:“回郑夫人,赤凤精神亢奋异常暴动,经检查应当是被下了药,但还没有查到来源所在。”

    知荇:“?”

    将军府家大业大,外加从军能人百出,怎么会现在都没有结果?

    她按耐住面上的疑惑,问:“这几天赤凤的草料以及任姐姐接触的的东西都查过了吧,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管家低下了头,黑红的脸有些羞愧,“这几天的草料用水还有五姑娘碰的都带过来了,但来的几个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找的不够全面。”

    知荇的视线看向面前的桌子,上面有几个纸包,还有几个眼熟的似乎是任霏的香囊首饰。

    任夫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急切开口:

    “小荇,我以前就听我家小五夸你博学多才,不如你再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没准是那些大夫有所遗漏!”

    任将军拉住满脸着急的夫人,劝阻道:“郑夫人哪里懂得这些,你别瞎着急,我不是已经让人找更多人过来分辨了吗?又或许马上就能找到别的线索了。”

    任夫人被拉住,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向来坚强女儿受伤也未曾哭过的她此时低头哀泣一声,“我的小五受了伤,结果我竟然找不到凶手为她报仇。”

    一滴水滴从她脸颊滑下,轻轻落在椅子上,砸出极轻的声音。

    室内一时安静,任将军拉住夫人的手,只是叹气。

    知荇看着这一幕有些心酸,她伸手挽起略显宽大的袖子,自告奋勇上前一步站到桌前。

    “伯父伯母,阿荇愿意一试。我虽然不算博学多才,但也算读了不少闲书,没准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任夫人坐直身体,心急地看着她小心地拆开纸包,在阳光下小心分辨它们的成分,再低头轻轻嗅了嗅,似乎没有什么发现。接着打开了第二包,第三包,检查中却突然面色一变!

    是有什么发现?!

    任夫人一惊又一喜,不敢打扰她,只目光殷殷地看着她的动作。

    知荇看着新打开纸包里的草料,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其轻轻散开,眉头一皱。

    时下马料大多是由玉米、蚕豆、麸皮等主食辅以青草混合搅拌而成,因此里面常常出现各类杂草,十分正常。

    但是……

    知荇看着手指上的边缘带有黑色锯齿的深绿色的草,即使只有一半,这个奇特的长相也能够让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

    她将这块可疑的草挑拣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在手指上,展示给屋内三人。

    “《游西宁山记》第三卷曾经记载过,张老来到西宁山下一个山村,发现村民家的鸡鸭牛等家畜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狂,他随村民前往探查。原来是这家村民找到一块特别茂盛的草地,偶尔喂给自家家畜,村民不辨毒草,张老却一眼就发现这草名为碧乌。提醒村民后将其写到游记之中:”

    “碧乌,叶细长型,长约一尺,色深绿,边缘有狭而深的细密锯齿,色黑,叶片下面贴生柔毛。”

    “嗅之味酸,动物食之易好动暴躁。”

    郑夫人激动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有锯齿,叶片下面有毛,闻着确实有一点酸,这就是那个碧乌?动物吃了它会发狂?”

    知荇由着他们细看,她退回桌子前将几个油纸包全部打开,共有两个里面有这‘碧乌’,她将其小心挑拣出来后摆在对应的草料前面。

    对任将军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是否为碧乌,我们一试便知。”

    “好!”任将军吩咐一直等在门口的亲兵,“准备两只活蹦乱跳的鸡过来!”

    一刻钟后,屋内几人看着其中一只鸡仍然安静地叼着食,另一只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大声喔喔鸣叫,险些挣脱了腿间的绳子。

    知荇凑近观察了一下,:“看来这碧乌就是害任姐姐的元凶了。”

    管家同样喜形于色,领命告退,“这正是马场之中找到的草料,小的这就去审讯今天的相关人员。”

    任夫人看到事情有了头绪不禁喜形于色,她侧身用手帕擦了擦眼睛,随后走上前挽住知荇的胳膊,很是慈爱:“这事真是多亏了你,说来那几个大夫也是不靠谱,连毒草也不认识,还好你看书看得多,以后也让小五多跟你学学。”

    任将军说:“找的大夫不认识,那这草应该本地罕见。那就绝无意外的可能了,这绝对是一条重要线索。”

    “千说万说,还是多亏了小荇在。”

    任夫人没得到回应,这才发现知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墙面,瞳孔发散,毫无焦距,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她连忙晃了晃知荇的肩膀,“小荇,你怎么了?”

    知荇感受到肩膀上的痛意才回过神来,她咬了咬嘴唇,不敢直视任夫人关心的眼神。

    好一会儿,她下定决心,艰难开口:“伯父伯母,我好像知道是谁害了任姐姐了。”

    “是谁?”

    “谁?!”

    任将军夫妇异口同声。

    知荇蹙眉,一字一顿回答:“郑、芝、珏。”

    “怎么会?”

    “什么?!”

    知荇看向桌上剩下的碧乌,开口解释。

    “刚刚说的《游西宁山记》中的西宁山是巴蜀山脉,张老在游记中还写:碧乌性喜湿热,长生长在巴蜀山上,他发现的那个村子封闭,村民才不知其毒。碧乌不在京城附近生长,大夫们才不能辨认出来。”

    “幼时家父收集了不少闲书,我看过这一片后大为惊奇,还曾经拉着郑兰珏满山跑,看看家附近有没有碧乌。”

    任将军摸了摸下颌的胡子,颇有些不赞同:“你是在游记上看到的,那自然也有人同样从此游记上识得此草,或者是巴蜀人带着毒草来到京城,如果因此冤枉了郑大人实在是不妥。”

    “再说,郑大人品行极佳,与我也无派系纠纷,为什么要害我家小五?”

    一旁的任夫人不赞同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小荇还没说完你就插话,我知道你对郑大人印象好,那是小五重要还是他重要?”

    作为一名母亲,她更加感性一些,她没有参加官场,不知道郑大人的品行,但是这几天听女儿痛骂郑大人人面兽心、花心风流,对他并没有什么正面印象,此时她天然的更加偏向知荇一方。

    “我看小荇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冤枉人,丫头,你继续说。”

    知荇闭了闭眼睛,离开郑府前的画面一帧桢地在她的眼前回放,当她辨认出碧乌后,不知怎么,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郑兰珏也认识碧乌。

    她当即为这个反应吓了一跳。

    在她看来,郑兰珏年少时品行无暇,她也正是被此所吸引,虽然现在沉浮官场后忘却初心,却底子却还是好的。

    所以她在发现他变心后,也只是想要和离而未想过任霏所提议的报复,她遗憾郑兰珏变心,可惜自己感情不顺,怨他禁锢自由,但却从未恨过。

    她只希望和离之后两人再不相见,各自欢喜。

    但任霏的受伤唤醒了她的辨认能力,当她带着怀疑的眼神回头看去,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接到升职圣旨后骤然高高在上的态度以及挟持的姿态。

    发现她一定要出门时古怪的反应。

    那一瞬间的若有所思,还有略微扬起的眉尾,是他暗自高兴的小动作。

    那是……

    猜到任霏受伤了,并且在幸灾乐祸!

    可是任霏是上午出的事,他刚刚散朝回家,又怎么会关注到与自家一刻钟车程的将军府小姐受伤与否?

    除非……

    对于任霏的受伤,他早有预料,是意料之中。

    或许证据还不够充分,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她的猜测没有错。

    知荇想到自己醒来后郑兰珏的禁锢,以及不让她向外通信,或许那时恨意就已经产生了。他认为任霏带坏了她,才暗下杀手。

    她原本放松地放在腿上的手掌紧张地攥成拳,眉头微拧,为自己的迟钝。如果她能够在敏锐一些,或许这次“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知荇心中骤然冰凉,为自己的猜测结果,为郑兰珏的真面目而心惊。

    更为了,竟是她为任霏带来了这次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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