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快到了,绿茵城即将进入雨季。

    安娜讨厌雨季,雨季时小屋里的东西会变得湿漉漉的,衣服晾干也有潮渌渌的感觉。

    她赶回家的路上雨已经下大了。安娜顶着外套往小屋跑,到家把包拿下赶紧爬上房顶,拯救已经被雨水浸湿的蘑菇干。

    小屋的屋顶是一高一低两个层面,四角都有缺口让积水流淌下来。大雨淋得安娜睁不开眼,她索性用布直接把晒的东西全部包起来,和扁簸箕一起从屋顶丢到地上,然后下楼梯挨个捡回屋里。

    大盖布铺到地上,安娜站在布上把湿衣服全部脱下来丢进木桶里,用浴巾——一块用旧床单裁剪的布把自己裹起来。

    她在锅炉里点上火,烧上一大壶水。在等水开的期间安娜把蘑菇干重新淘洗了一遍,用布吸干蘑菇干上的水分铺在干的扁簸箕里,再用房梁上的绳勾把簸箕四边的绳圈挂住。

    [淋雨之后一定要洗头,不然会生跳蚤。]

    安娜记着婆婆和她说的话,用热水把头发洗了两遍,又擦了一遍身体。她想泡澡,但泡澡很容易把小屋弄湿,雨季东西容易发霉。

    洗完后安娜用毛巾把头发包住坐到桌子前;她还得背书,历史课外书还没有看完。明天第一节课就是历史课,还是这个月最后一节历史课,导师肯定会考试。

    窗户缝透进来的凉风让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安娜搓着手臂打了个喷嚏,用布堵住窗户缝。希望接下来几天会有晴天。安娜想,我得煮一锅姜汤,不能感冒了。她翻了翻篮子,发现之前储存的生姜已经被她用完了,只好拧开蜂蜜罐子冲一杯蜂蜜水喝。

    安娜在笔记本的日程上添了几项:晴天得去多挖一些生姜,还有百合鳞茎......马上六月了,莉莉的生日要到了,休息日的时候要找院长问问看,能不能把莉莉接出来一天。

    在凉意中安娜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感觉很累也很困,她忍不住抱怨起历史课导师:没有哪一个导师像阿卡曼导师这样,一个月要测验三次以上,他带这么多班级批改这么多作业不累吗?

    安娜越看越困,那些长长的名字和复杂的关系像旋涡一样在她脑子里打转。她拿出小药瓶吃了一颗提神药,苦涩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清醒是清醒了,但很快安娜就后悔做这个决定了。

    她蜷在床上睡不着觉,胃开始隐隐作痛。在越来越明显的疼痛中,安娜强迫自己去想其他事情,她开始背书试图转移注意力:

    自查尔斯一世后,帕特罗斯女王血脉分为了三支;伯里一世的子孙被迫放弃帕特罗斯姓氏,降为贵族......阿西娜公主下嫁到北方侯爵温特家......莱戈若王国第一纪元末期,泊罗山脉以北分裂出多个小国,并在后来的时间中逐渐独立,不再附属莱戈若王国......胃好痛,玛德琳医生和亚伯.雷克导师说的对,药不能乱吃。

    背到哪里了......独立......独立的北方国家中领土最大的是阿德勒王国,他们的国王是阿西娜公主的后代......所以大部分王国王室是出自一家血脉,他们的家事有什么值得学习的,都乱成麻线了,还不如普通人家生活和谐......

    ————

    第二天历史课上安娜迟到了。

    倒不是因为贪睡,是面包店的订单量突然多了很多。下雨天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买东西,他们在门上挂了篮子。安娜把新订单交给老板娘后,老板娘说订货人要求今天给他们送面包。

    在老板娘的强硬要求下,安娜不得不再次送货,等她赶到学校已经临近九点。

    “也许该把守时两个字刻在你的手心,这样你才有可能记住什么时间该在什么地方。”阿卡曼导师的声音从上方传到安娜的耳朵里。

    安娜低着头,她不想解释什么,阿卡曼导师也不喜欢听学生的‘狡辩’。她捧着比砖头还厚的大陆通史站在讲台边,一边罚站一边听课。

    “咳、”

    安娜的喉咙很痒,她卷起舌头抵住上颚不让自己发出咳嗽声。弗兰克听见声音瞥了她一眼,安娜忽略他‘黑漆漆阴沉沉’的目光,心里祈祷这节课不要有人惹导师不高兴,她不想出去跑步。

    怕什么来什么。

    还没到后半节课,导师就开始考试。他仿佛忘记了讲台边上还有个人,没有让安娜回到座位,也没有给安娜发试卷。

    “二十分钟内写完交上来。”导师对学生们说。

    学生们看了一眼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差点两眼一黑,赶紧拿起笔开始作答。

    在学生们作答开始后,安娜听见边上讲台敲击桌面的声音,她转过身面向导师。弗兰克手上拿着试卷,安娜想:看来他是要单独考我。

    果然,导师开始提问:“温特家族的标志。”

    “是雪花。”安娜回答。

    “阿西娜.帕特罗斯公主血脉的最后拥有者是谁。”

    安娜忍着喉咙的痒意和引路妖精的哭声,回答说:“根据书籍记载,阿西娜公主血脉最后拥有者是她的曾孙子[菲利普.帕特罗斯.温特]王子。菲利普王子十五岁死于混种战争中,血脉记载至此断绝......”

    “你似乎不太确定答案?”

    安娜短暂犹豫了一下,说:“《帕特罗斯王室分支》书上记载继承了阿西娜公主血脉所诞生的都是双生子,但菲利普王子这代只记载了他一人。”

    弗兰克看着安娜镇定的表情,心想,胆子倒是挺大,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他。

    他手指无声的敲击桌面,给安娜解答:“这本书上的确没有说。参考《温特王室血脉》一书,菲利普王子的同胞是阿加莎.帕特罗斯.温特,幼年夭折。”

    导师接着提问:“伯里一世的后代失去王室姓氏后,以什么作为姓氏。”

    安娜:“伯里一世的儿子为了纪念父亲,以他的名字为姓氏,即现在的伯里森家族。”

    “伯里森家族的标志。”

    “长着眼睛的白桦树。”

    “第一纪元前最强大的四个种族。”

    这是课本第一章的内容,安娜回想着说:“精灵、矮人、高等兽族和龙。”

    “黑暗入侵时代持续了多久。”

    安娜垂下眼睛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时间,回答:“约三百七十二年。”

    弗兰克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出声音,他继续问:“被称为[战争与智慧之神帕拉斯]转世的人是谁。”

    “是帕特罗斯女王。”

    “塔罗岛被称为什么”

    “海上贸易之都。”

    “欧什王国的旗帜标志是什么。”

    “欧什王国有两种旗帜,白海鸥和蔷薇印记。”

    “早上为什么迟到。”

    “因为——”安娜反应很快她迅速停下回答,低下头抿了抿嘴唇,说,“因为家离得远,路上积水不方便赶路。”

    “撒谎。”

    弗兰克停下手指敲击的动作。他拿起笔在那张空白的纸上画了个[C]代表不合格;把已经批了结果的空白试卷放到安娜面前,让她再写一遍。

    安娜忍着咳意拿起笔开始作答,她头也很疼,引路妖精一刻不停地哭着。

    ————

    二十分钟考试时间结束。

    导师把试卷收上来直接开始批改,他偶尔发出的冷笑声让底下的学生们身体跟着一抖,把头低的更矮了。

    导师批改的速度很快,在下课钟声响起前已经全部批完。他面色阴沉的看了一眼黑板边的大课程表——下一节课是麦尔斯导师的体能课。

    钟声响起,座下的学生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今天能暂逃一劫时,导师的声音响起来:“我上节课说了,去看《帕特罗斯女王》和《王室分支》这两本书。看来你们班有一半人的耳朵是当时没带,另外一半人的脑子是被昨天的雨淋没了。”

    “既然你们下节课是体能课,就好好热热身。”弗兰克站起来一抬手,所有试卷精准落到对应学生课桌上。“不合格的人到走廊排队,去跑道跑到上课为止。”

    安娜沉默地看了看自己试卷右上角的C,跟着出列的学生一起到走廊排好队来到石道跑道上。

    这次考试几乎全军覆没,全班只有两个人合格:希拉里.莱斯利,盖尔.亚当斯。

    安娜想:怪不得阿卡曼导师这么生气......不过这也不能怪同学们,他这张试卷有好几题是课外书籍内容,他当时只提到两句,学生们没在意也正常。

    ————

    “咳咳、”

    外面的空气很凉,跑起来的时候顺着呼吸刺激着喉咙,安娜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刚开始还好,跑了一圈后安娜开始感觉腿有些吃力,背也隐隐作痛,身上开始出汗。

    长长的跑步队伍吸引了下课的学生,还有导师们的注意。有几个导师站在边上笑着议论这是哪班的学生这么倒霉。亚当斯看见阿普尔导师走过来,抬手捂脸心想:这下给苹果花女神丢脸丢大发了。

    亚伯从中阶学院下课往办公室走,看见弗兰克站在跑道边上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又在惩罚学生?今天天气冷,差不多就让他们停下吧,免得出汗受凉。”

    “没这么虚,多跑跑对身体好。”弗兰克盯着跑步的学生们说。

    因为跑步速度不一,队伍逐渐散开。

    安娜身上出了汗开始热起来,但她感觉脚越来越冷,每一个落步都很重,步伐也越来越慢。她忍不住咳嗽缓解喉咙的痒意,可张开嘴冷空气灌进喉咙里更加难受了。安娜强迫自己闭紧嘴巴,用鼻子急促呼吸着。

    头好疼,脚底板也好疼......好冷。安娜看着脚下模糊的石道,麻木的抬起脚落下脚,汗水打湿了她的校服,冰凉凉的布料贴在她背上。

    安娜的喉咙开始变得燥热,一圈、两圈......她不记得自己跑了几圈,感觉自己身上只剩下了头和腿的存在。脚步越来越沉,头也越来越重,重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扑通一声,安娜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后面的学生躲避不及从她的手上踩了过去。安娜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碾了过去,没有痛疼感。

    踩到安娜的麦尔想扶她起来,却发现她身体滚烫。他缩了一下手,惊呼:“你是不是发热了?”

    弗兰克一直盯着学生队伍,注意到情况迅速跑过来。他想把安娜拉起来,却被安娜挥手推开。

    安娜意识不清的推开所有想要触碰她的人,试图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她感到身体在发抖、牙齿在打颤,伤口的疼痛开始发作,呼吸是热的,但周围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让开!”

    亚伯让围着的学生们退开,弗兰克半蹲在地上扶着安娜。亚伯看见安娜通红的脸颊,把手碰上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毛。

    他责怪地看向弗兰克说:“发热可不是突然的,你就没发现这孩子身体不对劲?”

    弗兰克想说什么,被亚伯止住:“行了,先别说话了,我带她去医疗室。”

    他想要抱起安娜,却发现安娜推开他的手,也推开弗兰克的手。亚伯导师身上的薄荷味道让安娜感觉清醒了些,她强迫自己站稳,声音嘶哑模糊地说:“我可以自己走。”

    亚伯看了眼安娜膝盖上的伤口说不行,就见安娜拉住他的袖子,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麻烦、麻烦您了。”

    他看着安娜迷糊却坚持的样子忍不住心软,轻轻叹气说:“好。”

    弗兰克露出不赞同的眼神示意:直接抱起来就好,磨蹭什么。

    亚伯没好气地说:“你记得给她请假。”

    ————

    安娜拉着亚伯的衣袖,拖着脚步跟着他往医疗室走。她看见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导师白色的袖口,她松开手垂在身侧。

    亚伯注意到安娜的动作,轻声说:“没事的。”

    他避开安娜手上的伤,牵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安娜的膝盖、手掌都被磕破了,被人踩到的右手一片红肿,食指里鼓起一大块淤血。亚伯用酒精给安娜清理擦伤,接着用针挑破指腹皮肤,让淤血流出来。

    “疼吗?”亚伯问。他给安娜擦伤口时这孩子哼都没哼一下,只是身体紧绷着。

    安娜意识不太清楚,引路妖精的哭声又再她的耳边响起。她现在只能听见引路妖精的哭声,感觉到那股悲伤的情绪。

    她身上不安的情绪让亚伯自然地联想到弗兰克吓唬学生的做法,心里忍不住谴责起自己这位同事兼好友:弗兰克越来越过分了,马上连校长都管不住他了。

    他拉起安娜的双手,把手掌覆在安娜的手心上,莹白色的光浮现出来。安娜感觉有一团温凉的水包裹住她的双手,不过几个呼吸安娜身上的伤口便全部愈合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亚伯导师也会治愈术吗......被治愈术治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治愈师要记得爱护自己的双手。”他手掌覆上安娜的额头,“睡一会吧。”

    温凉的治愈魔法像水雾一样笼罩住安娜,困意不可遏止的涌上来。安娜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陷入昏睡,但那股力量轻柔却坚定的将她推入睡梦中。

    “呼。”

    亚伯感受着手下的滚烫慢慢消散,直到恢复回正常的温度才松了口气。

    他的手掌一离开安娜的额头,安娜立即把自己身体蜷起来。他看着安娜没安全感的睡姿,把被子摊开给她盖上。

    这孩子是身体太过疲惫,又陡然受凉导致的高热。亚伯手指轻轻搭在安娜的手腕上,让莹白色的魔法游走过她身体,检查着她的身体情况。心跳不齐,应该是受到什么惊吓导致心绪不宁......

    “怎么样了?”弗兰克走到床边问。亚伯专注检查安娜的身体情况没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用很不高兴的眼神看向弗兰克说:“身体疲劳,受到惊吓,跑步出汗受凉引起的高热。”

    “你意思全是我的错?”

    “不然呢,难道不是你布置大量课外作业,又吓又罚导致的?”

    弗兰克坐到床上,慢悠悠地说:“我布置的都是正常量作业,他们自己偷懒没完成,只是罚跑已经很轻了。”

    亚伯:“先不说正常量的定义范围。你觉得布置一份作业不多,但他们要写得可不止一门作业。他们还是孩子,需要放松一些。”

    弗兰克:“放松成你课上乱哄哄的那样?”

    “我可没那个闲心哄着他们学习,他们需要知道规矩。”

    亚伯露出‘你又开始了’的表情,说:“至少有个度,这孩子就被你吓到了。”

    弗兰克挑眉,看了眼安娜,说:“她?她可不是被我吓到的,她胆子大着呢。”连着两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面不改色的扯谎。

    “行了,人又没出什么大事。我留在这看着?”

    “我今天没课了,还是我留在这看着,免得人醒过来再被你吓到。”

    “正合我意。”弗兰克把假条丢在被子上便离开了。

    亚伯伸手拿过被子上的假条,被子下的安娜却因为这轻微的动静,身体受到惊吓般惊跳了一下,把自己蜷得更紧。他看着安娜把头埋进胳膊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是做噩梦了吗?他想着并再次将手掌覆上安娜的额头,用治愈魔法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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