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同学。”
总有人来破坏她难得的温馨时刻，安娜心里不大高兴，还是礼貌的和对方打招呼：“你好，伯里森同学。”
瑞恩.伯里森呼吸有些急促，明显是匆匆跑过来的。
安娜望见他身后灌木村方向，一辆辆马车正向白桦树镇驶来。车上是一堆堆物资用品，马鞍上绣有[长眼睛的白桦树]徽印，是伯里森家族的人。他们不仅带来了物资，还有十几名魔法师一同前来协助镇民修建房屋。
“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也遇到袭击了吗？”瑞恩看见安娜衣服上干涸的血迹，拧着眉头问。
“我们没事，倒是你怎么在这里？”亚伯问，“是跟你舅舅一起过来的吗？”
“不，我是自己过来的。卢卡斯——舅舅他最近有事没在绿茵城。”瑞恩说，“我昨天也不在庄园，今天凌晨才接到绿茵城遇难消息，来的有些迟了。”
说罢，他看向狼藉一片的白桦树镇，轻轻叹了口气。
亚伯看着他沉稳的样子，心想，弗兰克和我说过这孩子的身份。瑞恩.伯里森的父母全部死在了混种战争中，他从小跟着他舅舅生活，侯爵很早便把自己外甥定为家族继承人。弗兰克提过一嘴伯里森侯爵的撂挑子行为，我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让一个孩子来处理家族事务。
“导师。”安娜不关心这些事，她现在想到绿茵城去确认莉莉是否安全无恙。她牵着着亚伯的手，说：“我们走吧。”
“你们是要进绿茵城吗？”瑞恩见状跟在他们俩边上，“城门目前还封着，得要特令才能进入。正巧我要过去确认城内情况，我们一道走吧。”
他面上微笑着，背在身后的手给不远处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跟着自己。
“好，那我们一起走吧。”
两个学生一左一右跟在亚伯边上。
亚伯估摸着自己前脚进城，弗兰克后脚也该到了。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教会调令，想：要先回学校一趟，还得找个理由和校长解释情况。我倒是好找理由，弗兰克那边估计得费点心思圆谎......算了，今天够累了，弗兰克自己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去解释吧。
─ ─ ─ ─ ─ ─ ─ ─ ─
镇子中心的老白桦树被野兽糟蹋没了半边树冠，树下的一滩血迹还没清理，空气里还能闻到残余的腥臭味，味道招来了不少苍蝇叮附在树干上。
安娜不觉想起昨天她搜寻小镇时，翻扒出的一具具尸体的惨状。她皱了皱鼻子向亚伯靠近了一些，导师身上的血腥味很明显，几乎闻不到薄荷的味道。他右手上的血痕让安娜愉悦的心情落了下去。
路过贝克面包店时，安娜稍稍放慢脚步。
面包店在魔法师的帮助下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贝克夫人和贝克先生正忙着清扫店里垃圾，佩德罗忙里忙外地给魔法师们端茶递水。
安娜没看见莫丽和她弟弟妹妹的身影，她松了口气想：莫丽应该还在她姐姐家，她很害怕虫子，幸好没回来躲过一劫。
“安娜同学怎么要到城里去，是不住在白桦树镇了吗？”瑞恩换了个位置，他走到安娜边上问。
“没有，我要到城里找人。”安娜握紧亚伯的手。她心里不大高兴，血腥味和伯里森这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想起自己选拔赛时被打出一身伤的回忆，快要忘记的疼痛隐隐约约泛了起来。
“是家人在城里吗？”
“嗯。”
瑞恩心里有些好奇，并感到奇怪。他没想通亚伯为什么会和安娜一起出现在白桦树镇上，通报消息说学院导师都在学校维护秩序。
安娜看起来对雷克导师很亲近。瑞恩想，我之前回去调阅了雷克家家族档案，上面并没有记载雷克导师的名字。听说他只教授植物课、草药课，没有教授治愈术课，可能凑巧是同姓氏......不过雷克导师的眼瞳颜色，还有高超的治愈术水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雷克家。都是卢卡斯的错，成天在我耳朵边念叨家族特征，真希望他接下来一年都不要回绿茵城，看见他就堵得慌。
瑞恩看着安娜天蓝色的眼睛，回想他刚刚看见安娜抱着小羊的场景，笑着问：“安娜同学真的很喜欢小羊，它们看起来很亲近你，你从小就和它们一起玩耍吗？”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再次做了个驱赶的手势，阻止一名想要靠近他的人。
“没有，它们是昨天刚出生的。”想到那只没活下来的小羊，安娜的心情又变差了一些。
她注意到一路上不断有人想要上前靠近瑞恩，她想，他为什么总抓着羊这件事问我，有什么话不可以直接问吗？像莱斯利那样直来直去的说话多好......不对，他们最好都离我远些，一句话也不要和我说。
“昨天出生？它们看起来已经很大，而且会走了。”
“小羊出生就这么大，它们落地就会走。”
“和小马驹一样。”瑞恩笑了笑说，“你也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给它们起名字，之前听你朋友说话聊到了你们的山羊朋友，嗯......我没记错的话，是叫羊咩咩对吗？”
“我不想给它们起名字，小羊很快就会被卖掉，羊咩咩是母山羊不会被卖掉。”
瑞恩沉默了一下，接着问：“你从小就认识羊咩咩了吗？我以前也见过一群小羊，有一只和它一样，头顶有块黑色的皮毛。不过时间太久，我都快记不清它的样子了。”
“嗯。”安娜敷衍地应声，望着前方的城墙想，为什么绿茵城的路这么长。
“昨天的袭击很严重，有不少人受伤，唉......”瑞恩看见安娜手掌上的血迹，再次皱起眉头。“你身上有血，是碰上野兽受伤了吗？”
“不是。”受伤是因为怪物，和野兽没关系。安娜想起布鲁姆崩溃大喊的样子，心情更差了。
“家里人都还好吗？”
“正准备去看。”安娜想，我刚刚看见了卡兹家的房子。他们在忙着修屋顶，一家三口大人小孩都好好的。
安娜明显冷淡下来的语气让瑞恩识趣的不再问她，他心里苦笑想，我看见了想要的答案，她的确是我要找的人。只是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没想到她这么记仇，也怪我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找个机会好好赔礼道歉吧。
他岔开话题问亚伯：“雷克导师您怎么会到城外，您是住在白桦树镇上吗？我听说城内的人昨天都进校区避难了。”
“学院中途出了点事，我出来调查情况，碰巧遇到安娜了。”亚伯有些奇怪安娜对瑞恩的态度，她似乎不喜欢瑞恩.伯里森，是因为之前被打伤的事情吗？
他摸了摸安娜的头，心想：安娜太紧绷了，多交些朋友活动活动会比较好——不过，伯里森的身份不适合安娜去结交，家世太复杂的孩子容易带来麻烦。亚当斯那几个小孩就很好，整天高高兴兴的。
“是藤蔓异变的事情吗？”瑞恩说，“是很奇怪，学院内的植物都是庄园精心筛选过才送去的，突然异变应该是受到什么影响。”
还有鸟雀和蛇鼠，肯定也是受到什么东西影响。瑞恩想，这么大规模的袭击是有预谋的，鸟应该是从深绿大森林里飞出来的，已经派人去调查情况。竞技场的斗兽死了不少，卢卡斯听见消息指定要发火......算了，先不想了。我现在管不到也不想管这些事，估计卢卡斯最迟明天就到了，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 ─ ─ ─ ─ ─ ─ ─ ─
闪电隼的羽毛很鲜亮，闪耀的蓝色吸引着安娜的目光。
她弯腰去捡，手指碰到羽毛激起一阵明显的麻感。安娜甩了甩手指，亚伯帮她捡了一根羽毛。
他捏着羽毛尾端，将上面残余的魔法力量强行抹掉，确认没问题后把羽毛递给安娜，说：“闪电隼携带雷电力量，触碰时要小心别碰到羽翼边缘。”
“嗯——”安娜把羽毛捏在手里，她对着阳光看羽翼边缘闪耀的蓝色。今天的天也很蓝，安娜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她把羽毛放进外套口袋，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钱袋，她想：一会儿带给莉莉，她应该会喜欢。希望莉莉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不知道城内恢复得怎么样了，希望有糖果店开门，我想买些糖果带给孩子们。
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瑞恩想，她是喜欢收集鸟类羽毛吗？卢卡斯收藏了不少鸟羽标本，回头挑两件送给她，但愿她能真正原谅我。尽管和记忆里不一样，我还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到城门口一位穿着体面的老者迎了上来。
老者想对瑞恩说什么，被他抬手制止了，他侧身向老者示意安娜和亚伯两人，说：“这两位是我学院的导师和同学，他们有事要进城，让守卫把城门打开。”
看着瑞恩从容的姿态，亚伯心里感叹，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孩子，心智已经比寻常大人还成熟了。
在安娜进城前，瑞恩微笑着和她告别：“开学见。”
安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小把羽毛，其中有几根是瑞恩捡给她的。亚伯牵着她的手，耐心等待两个学生说完话。
安娜握紧亚伯的手，她想了想，我不应该揪着一件事不放，保持距离就好，不能带着偏见看人。
于是她抿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再见。”
瑞恩看着她的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心情变得很好。
老管家注意到他愉悦的情绪变化，瞥了一眼离开的两人，他提醒瑞恩：“侯爵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晌午就到。”
“知道了。”瑞恩愉悦的心情消失了。
─ ─ ─ ─ ─ ─ ─ ─ ─
安娜愉悦的心情回来了。
莉莉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她抱着糖果罐，嘴巴里含着糖果，含糊不清地对安娜说：“有好多老鼠从窗户爬进来，乔治都吓哭了，我没有哭。”
“院长妈妈抱着我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好多花，房子好大好大，还有好多故事书。几个大哥哥大姐姐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
莉莉把头别过去，将头发上的小花发夹展示给安娜看。“有一个姐姐特别好，给了我这个发卡。”
安娜帮她把发卡重新别好，她掏出莉莉粉蓝色的小手帕放到她手里。她提前用清洁术把血渍清理掉了。
莉莉看见手帕很高兴，说：“乔治还和我说丢了！幸好姐姐捡到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手帕了。”
“乔治已经回来了吗？”
安娜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孩子们正围在一起听护工讲故事，其他人在外面收拾屋子，她没找见乔治的身影。
“乔治在楼上睡觉。”莉莉说，“院长妈妈说乔治被吓到了，乔治是胆小鬼，一吓到就要睡觉。”
“不可以这样说别人，乔治是莉莉的好朋友。等乔治醒了，莉莉给乔治两颗奶糖安慰他好吗？”
“......我已经把一罐都分享给小朋友们了，我只有三颗糖果了，给乔治两颗我就只有一颗了。”莉莉不高兴地说，“我只想给乔治一颗糖果！”
“好。”安娜把她抱到小朋友边上，“莉莉乖乖听故事，我去看看乔治。”
─ ─ ─ ─ ─ ─ ─ ─ ─
不知道天平教的人有没有对乔治说什么。安娜想，布鲁姆的做法太过分，体验过跑跳的快乐，再恢复残缺的躯体，这种打击是难以承受的。我只能期盼乔治足够坚强，不要停留在这件事的阴影下。
福利院有几名天平教的人在帮忙，安娜避开他们走上二楼起居室。
乔治睡在边角睡得很熟，安娜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因为惊吓发热才稍稍放心一些。
院长妈妈正忙着打扫房间，安娜帮她把床褥抱出去晾晒，又重新铺好大通铺的床单，把孩子们的小枕头一个个放好。
清理窗台时，安娜在其中一个窗台停留了一会儿，她之前就是从这个窗户逃出福利院的。
安娜探身看向外墙上凹凸不平的砖块，上面爬满了绿苔，她当时应该是踩到了苔藓才滑落摔下去的。
“你小时候就是从这个窗户跳出去的吧。”院长妈妈对她说。
安娜轻轻应声。
“那时候他们把你送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你的身体很健康，这个福利院从来没有进来健康的孩子。”
“我想，可能是他们一时送错了地方，估摸着过两天就会有人安排你到其他地方去。”院长妈妈笑着说，“结果你自己先跑了，你不知道我那天早上起床点名的时候有多慌张。”
“嗯，他们把我送错地方了，我有家。”
“我听玛德琳说你现在在魔法学校上学，这很好，你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院长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想带莉莉离开福利院，不让她接触教会。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别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太过执拗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总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安娜搓着自己手心的茧子想，我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莉莉身上。我只想带她回家，我希望她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被迫走上一条一眼望到头的路。
院长妈妈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没再多说，只是提醒安娜：“你要记住一件事，莉莉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
“我会多来看她的。”安娜的视线落到乔治身上，“乔治是被野兽吓到了吗？”
“算是吧。”院长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忙乱中被鸟抓走了，多亏救援的人找到了他。送回来的时候一身草屑，估计是掉到哪个花坛里了。万幸身上没添伤。”
看来教会没有对院长妈妈说乔治被抓进森林的事情。安娜想着坐到乔治边上，她盯着乔治空荡荡的袖子发呆。
安娜静下来开始回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并不后悔自己只身跑进森林寻人的选择，如果没这么做她才会后悔。
安娜反思自己[赌博]的行为，她想，我太弱小了，我把生存的希望押在了别人身上。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碰上了毫无理智的人或者怪物，我该怎么办？畏缩在保护屏障后，等待别人救援的感觉让我感到恼火。
今天的事情给我敲了个警钟，我得拥有保卫自己的力量，不是伪装自己的小手段，而是保护自己生命安全的底牌。面对生命危险时，心里的那些糟心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要让步。
初阶学院能学的魔法实在有限，更强大的魔法要魔法师等级才可以学习。我下一步目标就是成为初级魔法师，进入中阶学院学习。
还有五个月时间便是升院评测了，想要升院首先要达到初级魔法师等级。我不确定自己的天赋算什么样，伯里森的天赋应该很好，他已经是魔法师了。魔法修炼和学习咒语法印不一样，我不确定自己体内的力量是什么程度，它们就像飘忽不定的气流。
布鲁姆很强大，短暂的力量链接让我窥见了他的魔法力量，他是什么等级的魔法师？阿卡曼导师和布鲁姆对战时相持不下，他们俩的力量应该差不多。
“唉，”安娜抱着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她的烦恼太多，有时候越想只会越烦躁。“光想也没用，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有目标就行，尽力而为吧。”
─ ─ ─ ─ ─ ─ ─ ─ ─
“——安娜姐姐？”
乔治迷糊地睁开眼，他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安娜倒了杯水喂乔治喝，她问：“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的，没有受伤。”
“他们有问你什么，对你说什么吗？”
“你是说教会的叔叔们吗？他们没有说什么，直接把我送回来了。”
没有多问就好，教会的询问等于审问。安娜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她想：天平教会把[一视同仁]的理念贯彻到极致，在他们眼里审讯小孩和审讯大人没有区别。
见乔治情绪正常，安娜稍稍松了口气，问：“还害怕吗？”
“教会的叔叔阿姨们带我回来的时候有点害怕。”乔治想，肯定是莉莉和安娜姐姐说我被老鼠吓到的事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子已经不流鼻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害怕老鼠，只是它们突然跑出来吓到我我才大喊的。那只大鸟把我抓到半空中的时候我也没害怕。”
“飞到半空的时候我感觉很高兴，我从来没有到这么高的地方，地上的房子看起来好小；我还看见了城里的女神雕像，她们看起来也好矮，我感觉自己变得很高大。虽然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害怕——但是我！我还想再试试飞起来的感觉。”
安娜看着乔治失落的表情感到心酸，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抱起来，说：“别怕，你很勇敢。小朋友们都在听故事，我们也过去吧。莉莉留了糖果给你。”
“莉莉不生气了吗？”乔治问，“我把她的手帕弄丢了......我记得我抓在手里的，可我醒过来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手帕我带着了，已经还给莉莉了。”
“太好了！”乔治高兴地说，“我还以为被大鸟叼走了，幸好安娜姐姐你捡到了，不然莉莉肯定又要好几天不和我玩了。”
“不会的，莉莉和乔治是好朋友。”安娜见乔治没有其他异样，放下心来。
院长妈妈说的没错，小孩子忘性大。等再过一些时间，乔治应该会忘记这些不愉快的记忆——等等，忘记记忆？
安娜停下脚步，她停在楼梯上，动作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乔治疑惑地问：“安娜姐姐你怎么了？”
乔治的表情很正常，情绪也很稳定，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他就像没经历过这件事一样。
安娜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尽可能平稳走下楼梯，谨慎地询问乔治：“你还记得大鸟把你带到哪里了吗？”
“唔......我不记得了，它飞得太高我感觉呼吸不上来，其他的记不得了。”乔治说，“院长妈妈说教会的叔叔是在花坛里找到我的，我的衣服全被弄脏了。”
安娜因乔治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她想起布鲁姆说的话：[从教会的人那里学会的]。
她看向福利院大厅里忙碌的教会成员，他们身上的黑白天平标记，在她眼里格外刺目。
─ ─ ─ ─ ─ ─ ─ ─ ─
他们抹掉了乔治的记忆。
安娜站在房间角落，背紧贴着墙。她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再次感到矛盾和痛苦，想：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乔治。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忘记这些事情，忘记痛苦的记忆对乔治来说是件好事吗？
我不知道，忘记痛苦对大部分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应该没有人想要拥有痛苦的回忆——可，他们有询问过乔治的意见吗？答案肯定是没有。
没有人想要痛苦的记忆，我也不想要——可我已经拥有了它们，我同样不想失去它们。
安娜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手的茧子。
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亡会带走呼吸和体温，唯一留下给我的只有回忆。只要我还活着，我所爱的人就还在这世间，在我的心里、脑海内、记忆中。只要我还记得婆婆的模样，婆婆就从未离开过我。
是呼吸和记忆构成了真实的我，我不能接受自己失去记忆，一丁点都不行。
我太弱小了，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如果不是导师们出现，我可能已经被布鲁姆抹掉了记忆；如果不是导师们出现，我可能会和乔治一样被教会抹掉了记忆。我恨这种无力的感觉，我讨厌依靠别人解决问题......
故事讲完了，孩子们发出一阵欢笑声，笑声唤回了安娜的思绪。
安娜用力甩了甩脑袋，按下乱七八糟的情绪看向前方莉莉的背影。她想起婆婆说过：事物都有两面性，所有的东西都有对立的一面。
既然有消除记忆的魔法，那肯定也有对抗它的办法。安娜想，先安心学习，走好接下来的一步。别多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总有人来破坏她难得的温馨时刻，安娜心里不大高兴，还是礼貌的和对方打招呼：“你好，伯里森同学。”
瑞恩.伯里森呼吸有些急促，明显是匆匆跑过来的。
安娜望见他身后灌木村方向，一辆辆马车正向白桦树镇驶来。车上是一堆堆物资用品，马鞍上绣有[长眼睛的白桦树]徽印，是伯里森家族的人。他们不仅带来了物资，还有十几名魔法师一同前来协助镇民修建房屋。
“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也遇到袭击了吗？”瑞恩看见安娜衣服上干涸的血迹，拧着眉头问。
“我们没事，倒是你怎么在这里？”亚伯问，“是跟你舅舅一起过来的吗？”
“不，我是自己过来的。卢卡斯——舅舅他最近有事没在绿茵城。”瑞恩说，“我昨天也不在庄园，今天凌晨才接到绿茵城遇难消息，来的有些迟了。”
说罢，他看向狼藉一片的白桦树镇，轻轻叹了口气。
亚伯看着他沉稳的样子，心想，弗兰克和我说过这孩子的身份。瑞恩.伯里森的父母全部死在了混种战争中，他从小跟着他舅舅生活，侯爵很早便把自己外甥定为家族继承人。弗兰克提过一嘴伯里森侯爵的撂挑子行为，我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让一个孩子来处理家族事务。
“导师。”安娜不关心这些事，她现在想到绿茵城去确认莉莉是否安全无恙。她牵着着亚伯的手，说：“我们走吧。”
“你们是要进绿茵城吗？”瑞恩见状跟在他们俩边上，“城门目前还封着，得要特令才能进入。正巧我要过去确认城内情况，我们一道走吧。”
他面上微笑着，背在身后的手给不远处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跟着自己。
“好，那我们一起走吧。”
两个学生一左一右跟在亚伯边上。
亚伯估摸着自己前脚进城，弗兰克后脚也该到了。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教会调令，想：要先回学校一趟，还得找个理由和校长解释情况。我倒是好找理由，弗兰克那边估计得费点心思圆谎......算了，今天够累了，弗兰克自己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去解释吧。
─ ─ ─ ─ ─ ─ ─ ─ ─
镇子中心的老白桦树被野兽糟蹋没了半边树冠，树下的一滩血迹还没清理，空气里还能闻到残余的腥臭味，味道招来了不少苍蝇叮附在树干上。
安娜不觉想起昨天她搜寻小镇时，翻扒出的一具具尸体的惨状。她皱了皱鼻子向亚伯靠近了一些，导师身上的血腥味很明显，几乎闻不到薄荷的味道。他右手上的血痕让安娜愉悦的心情落了下去。
路过贝克面包店时，安娜稍稍放慢脚步。
面包店在魔法师的帮助下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贝克夫人和贝克先生正忙着清扫店里垃圾，佩德罗忙里忙外地给魔法师们端茶递水。
安娜没看见莫丽和她弟弟妹妹的身影，她松了口气想：莫丽应该还在她姐姐家，她很害怕虫子，幸好没回来躲过一劫。
“安娜同学怎么要到城里去，是不住在白桦树镇了吗？”瑞恩换了个位置，他走到安娜边上问。
“没有，我要到城里找人。”安娜握紧亚伯的手。她心里不大高兴，血腥味和伯里森这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想起自己选拔赛时被打出一身伤的回忆，快要忘记的疼痛隐隐约约泛了起来。
“是家人在城里吗？”
“嗯。”
瑞恩心里有些好奇，并感到奇怪。他没想通亚伯为什么会和安娜一起出现在白桦树镇上，通报消息说学院导师都在学校维护秩序。
安娜看起来对雷克导师很亲近。瑞恩想，我之前回去调阅了雷克家家族档案，上面并没有记载雷克导师的名字。听说他只教授植物课、草药课，没有教授治愈术课，可能凑巧是同姓氏......不过雷克导师的眼瞳颜色，还有高超的治愈术水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雷克家。都是卢卡斯的错，成天在我耳朵边念叨家族特征，真希望他接下来一年都不要回绿茵城，看见他就堵得慌。
瑞恩看着安娜天蓝色的眼睛，回想他刚刚看见安娜抱着小羊的场景，笑着问：“安娜同学真的很喜欢小羊，它们看起来很亲近你，你从小就和它们一起玩耍吗？”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再次做了个驱赶的手势，阻止一名想要靠近他的人。
“没有，它们是昨天刚出生的。”想到那只没活下来的小羊，安娜的心情又变差了一些。
她注意到一路上不断有人想要上前靠近瑞恩，她想，他为什么总抓着羊这件事问我，有什么话不可以直接问吗？像莱斯利那样直来直去的说话多好......不对，他们最好都离我远些，一句话也不要和我说。
“昨天出生？它们看起来已经很大，而且会走了。”
“小羊出生就这么大，它们落地就会走。”
“和小马驹一样。”瑞恩笑了笑说，“你也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给它们起名字，之前听你朋友说话聊到了你们的山羊朋友，嗯......我没记错的话，是叫羊咩咩对吗？”
“我不想给它们起名字，小羊很快就会被卖掉，羊咩咩是母山羊不会被卖掉。”
瑞恩沉默了一下，接着问：“你从小就认识羊咩咩了吗？我以前也见过一群小羊，有一只和它一样，头顶有块黑色的皮毛。不过时间太久，我都快记不清它的样子了。”
“嗯。”安娜敷衍地应声，望着前方的城墙想，为什么绿茵城的路这么长。
“昨天的袭击很严重，有不少人受伤，唉......”瑞恩看见安娜手掌上的血迹，再次皱起眉头。“你身上有血，是碰上野兽受伤了吗？”
“不是。”受伤是因为怪物，和野兽没关系。安娜想起布鲁姆崩溃大喊的样子，心情更差了。
“家里人都还好吗？”
“正准备去看。”安娜想，我刚刚看见了卡兹家的房子。他们在忙着修屋顶，一家三口大人小孩都好好的。
安娜明显冷淡下来的语气让瑞恩识趣的不再问她，他心里苦笑想，我看见了想要的答案，她的确是我要找的人。只是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没想到她这么记仇，也怪我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找个机会好好赔礼道歉吧。
他岔开话题问亚伯：“雷克导师您怎么会到城外，您是住在白桦树镇上吗？我听说城内的人昨天都进校区避难了。”
“学院中途出了点事，我出来调查情况，碰巧遇到安娜了。”亚伯有些奇怪安娜对瑞恩的态度，她似乎不喜欢瑞恩.伯里森，是因为之前被打伤的事情吗？
他摸了摸安娜的头，心想：安娜太紧绷了，多交些朋友活动活动会比较好——不过，伯里森的身份不适合安娜去结交，家世太复杂的孩子容易带来麻烦。亚当斯那几个小孩就很好，整天高高兴兴的。
“是藤蔓异变的事情吗？”瑞恩说，“是很奇怪，学院内的植物都是庄园精心筛选过才送去的，突然异变应该是受到什么影响。”
还有鸟雀和蛇鼠，肯定也是受到什么东西影响。瑞恩想，这么大规模的袭击是有预谋的，鸟应该是从深绿大森林里飞出来的，已经派人去调查情况。竞技场的斗兽死了不少，卢卡斯听见消息指定要发火......算了，先不想了。我现在管不到也不想管这些事，估计卢卡斯最迟明天就到了，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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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隼的羽毛很鲜亮，闪耀的蓝色吸引着安娜的目光。
她弯腰去捡，手指碰到羽毛激起一阵明显的麻感。安娜甩了甩手指，亚伯帮她捡了一根羽毛。
他捏着羽毛尾端，将上面残余的魔法力量强行抹掉，确认没问题后把羽毛递给安娜，说：“闪电隼携带雷电力量，触碰时要小心别碰到羽翼边缘。”
“嗯——”安娜把羽毛捏在手里，她对着阳光看羽翼边缘闪耀的蓝色。今天的天也很蓝，安娜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她把羽毛放进外套口袋，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钱袋，她想：一会儿带给莉莉，她应该会喜欢。希望莉莉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不知道城内恢复得怎么样了，希望有糖果店开门，我想买些糖果带给孩子们。
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瑞恩想，她是喜欢收集鸟类羽毛吗？卢卡斯收藏了不少鸟羽标本，回头挑两件送给她，但愿她能真正原谅我。尽管和记忆里不一样，我还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到城门口一位穿着体面的老者迎了上来。
老者想对瑞恩说什么，被他抬手制止了，他侧身向老者示意安娜和亚伯两人，说：“这两位是我学院的导师和同学，他们有事要进城，让守卫把城门打开。”
看着瑞恩从容的姿态，亚伯心里感叹，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孩子，心智已经比寻常大人还成熟了。
在安娜进城前，瑞恩微笑着和她告别：“开学见。”
安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小把羽毛，其中有几根是瑞恩捡给她的。亚伯牵着她的手，耐心等待两个学生说完话。
安娜握紧亚伯的手，她想了想，我不应该揪着一件事不放，保持距离就好，不能带着偏见看人。
于是她抿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再见。”
瑞恩看着她的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心情变得很好。
老管家注意到他愉悦的情绪变化，瞥了一眼离开的两人，他提醒瑞恩：“侯爵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晌午就到。”
“知道了。”瑞恩愉悦的心情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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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愉悦的心情回来了。
莉莉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她抱着糖果罐，嘴巴里含着糖果，含糊不清地对安娜说：“有好多老鼠从窗户爬进来，乔治都吓哭了，我没有哭。”
“院长妈妈抱着我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好多花，房子好大好大，还有好多故事书。几个大哥哥大姐姐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
莉莉把头别过去，将头发上的小花发夹展示给安娜看。“有一个姐姐特别好，给了我这个发卡。”
安娜帮她把发卡重新别好，她掏出莉莉粉蓝色的小手帕放到她手里。她提前用清洁术把血渍清理掉了。
莉莉看见手帕很高兴，说：“乔治还和我说丢了！幸好姐姐捡到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手帕了。”
“乔治已经回来了吗？”
安娜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孩子们正围在一起听护工讲故事，其他人在外面收拾屋子，她没找见乔治的身影。
“乔治在楼上睡觉。”莉莉说，“院长妈妈说乔治被吓到了，乔治是胆小鬼，一吓到就要睡觉。”
“不可以这样说别人，乔治是莉莉的好朋友。等乔治醒了，莉莉给乔治两颗奶糖安慰他好吗？”
“......我已经把一罐都分享给小朋友们了，我只有三颗糖果了，给乔治两颗我就只有一颗了。”莉莉不高兴地说，“我只想给乔治一颗糖果！”
“好。”安娜把她抱到小朋友边上，“莉莉乖乖听故事，我去看看乔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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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天平教的人有没有对乔治说什么。安娜想，布鲁姆的做法太过分，体验过跑跳的快乐，再恢复残缺的躯体，这种打击是难以承受的。我只能期盼乔治足够坚强，不要停留在这件事的阴影下。
福利院有几名天平教的人在帮忙，安娜避开他们走上二楼起居室。
乔治睡在边角睡得很熟，安娜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因为惊吓发热才稍稍放心一些。
院长妈妈正忙着打扫房间，安娜帮她把床褥抱出去晾晒，又重新铺好大通铺的床单，把孩子们的小枕头一个个放好。
清理窗台时，安娜在其中一个窗台停留了一会儿，她之前就是从这个窗户逃出福利院的。
安娜探身看向外墙上凹凸不平的砖块，上面爬满了绿苔，她当时应该是踩到了苔藓才滑落摔下去的。
“你小时候就是从这个窗户跳出去的吧。”院长妈妈对她说。
安娜轻轻应声。
“那时候他们把你送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你的身体很健康，这个福利院从来没有进来健康的孩子。”
“我想，可能是他们一时送错了地方，估摸着过两天就会有人安排你到其他地方去。”院长妈妈笑着说，“结果你自己先跑了，你不知道我那天早上起床点名的时候有多慌张。”
“嗯，他们把我送错地方了，我有家。”
“我听玛德琳说你现在在魔法学校上学，这很好，你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院长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想带莉莉离开福利院，不让她接触教会。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别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太过执拗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总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安娜搓着自己手心的茧子想，我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莉莉身上。我只想带她回家，我希望她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被迫走上一条一眼望到头的路。
院长妈妈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没再多说，只是提醒安娜：“你要记住一件事，莉莉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
“我会多来看她的。”安娜的视线落到乔治身上，“乔治是被野兽吓到了吗？”
“算是吧。”院长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忙乱中被鸟抓走了，多亏救援的人找到了他。送回来的时候一身草屑，估计是掉到哪个花坛里了。万幸身上没添伤。”
看来教会没有对院长妈妈说乔治被抓进森林的事情。安娜想着坐到乔治边上，她盯着乔治空荡荡的袖子发呆。
安娜静下来开始回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并不后悔自己只身跑进森林寻人的选择，如果没这么做她才会后悔。
安娜反思自己[赌博]的行为，她想，我太弱小了，我把生存的希望押在了别人身上。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碰上了毫无理智的人或者怪物，我该怎么办？畏缩在保护屏障后，等待别人救援的感觉让我感到恼火。
今天的事情给我敲了个警钟，我得拥有保卫自己的力量，不是伪装自己的小手段，而是保护自己生命安全的底牌。面对生命危险时，心里的那些糟心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要让步。
初阶学院能学的魔法实在有限，更强大的魔法要魔法师等级才可以学习。我下一步目标就是成为初级魔法师，进入中阶学院学习。
还有五个月时间便是升院评测了，想要升院首先要达到初级魔法师等级。我不确定自己的天赋算什么样，伯里森的天赋应该很好，他已经是魔法师了。魔法修炼和学习咒语法印不一样，我不确定自己体内的力量是什么程度，它们就像飘忽不定的气流。
布鲁姆很强大，短暂的力量链接让我窥见了他的魔法力量，他是什么等级的魔法师？阿卡曼导师和布鲁姆对战时相持不下，他们俩的力量应该差不多。
“唉，”安娜抱着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她的烦恼太多，有时候越想只会越烦躁。“光想也没用，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有目标就行，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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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姐姐？”
乔治迷糊地睁开眼，他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安娜倒了杯水喂乔治喝，她问：“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的，没有受伤。”
“他们有问你什么，对你说什么吗？”
“你是说教会的叔叔们吗？他们没有说什么，直接把我送回来了。”
没有多问就好，教会的询问等于审问。安娜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她想：天平教会把[一视同仁]的理念贯彻到极致，在他们眼里审讯小孩和审讯大人没有区别。
见乔治情绪正常，安娜稍稍松了口气，问：“还害怕吗？”
“教会的叔叔阿姨们带我回来的时候有点害怕。”乔治想，肯定是莉莉和安娜姐姐说我被老鼠吓到的事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子已经不流鼻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害怕老鼠，只是它们突然跑出来吓到我我才大喊的。那只大鸟把我抓到半空中的时候我也没害怕。”
“飞到半空的时候我感觉很高兴，我从来没有到这么高的地方，地上的房子看起来好小；我还看见了城里的女神雕像，她们看起来也好矮，我感觉自己变得很高大。虽然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害怕——但是我！我还想再试试飞起来的感觉。”
安娜看着乔治失落的表情感到心酸，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抱起来，说：“别怕，你很勇敢。小朋友们都在听故事，我们也过去吧。莉莉留了糖果给你。”
“莉莉不生气了吗？”乔治问，“我把她的手帕弄丢了......我记得我抓在手里的，可我醒过来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手帕我带着了，已经还给莉莉了。”
“太好了！”乔治高兴地说，“我还以为被大鸟叼走了，幸好安娜姐姐你捡到了，不然莉莉肯定又要好几天不和我玩了。”
“不会的，莉莉和乔治是好朋友。”安娜见乔治没有其他异样，放下心来。
院长妈妈说的没错，小孩子忘性大。等再过一些时间，乔治应该会忘记这些不愉快的记忆——等等，忘记记忆？
安娜停下脚步，她停在楼梯上，动作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乔治疑惑地问：“安娜姐姐你怎么了？”
乔治的表情很正常，情绪也很稳定，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他就像没经历过这件事一样。
安娜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尽可能平稳走下楼梯，谨慎地询问乔治：“你还记得大鸟把你带到哪里了吗？”
“唔......我不记得了，它飞得太高我感觉呼吸不上来，其他的记不得了。”乔治说，“院长妈妈说教会的叔叔是在花坛里找到我的，我的衣服全被弄脏了。”
安娜因乔治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她想起布鲁姆说的话：[从教会的人那里学会的]。
她看向福利院大厅里忙碌的教会成员，他们身上的黑白天平标记，在她眼里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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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抹掉了乔治的记忆。
安娜站在房间角落，背紧贴着墙。她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再次感到矛盾和痛苦，想：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乔治。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忘记这些事情，忘记痛苦的记忆对乔治来说是件好事吗？
我不知道，忘记痛苦对大部分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应该没有人想要拥有痛苦的回忆——可，他们有询问过乔治的意见吗？答案肯定是没有。
没有人想要痛苦的记忆，我也不想要——可我已经拥有了它们，我同样不想失去它们。
安娜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手的茧子。
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亡会带走呼吸和体温，唯一留下给我的只有回忆。只要我还活着，我所爱的人就还在这世间，在我的心里、脑海内、记忆中。只要我还记得婆婆的模样，婆婆就从未离开过我。
是呼吸和记忆构成了真实的我，我不能接受自己失去记忆，一丁点都不行。
我太弱小了，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如果不是导师们出现，我可能已经被布鲁姆抹掉了记忆；如果不是导师们出现，我可能会和乔治一样被教会抹掉了记忆。我恨这种无力的感觉，我讨厌依靠别人解决问题......
故事讲完了，孩子们发出一阵欢笑声，笑声唤回了安娜的思绪。
安娜用力甩了甩脑袋，按下乱七八糟的情绪看向前方莉莉的背影。她想起婆婆说过：事物都有两面性，所有的东西都有对立的一面。
既然有消除记忆的魔法，那肯定也有对抗它的办法。安娜想，先安心学习，走好接下来的一步。别多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