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停留在实验室门外。

    亚伯目光不悦地看向门口,用魔法警告对方离开。他气恼地想,隐匿气息我就感应不到了吗?弗兰克到底在想什么,他怎么能把一个孩子吓成这样?!

    门外的弗兰克无视屋内人的警告,他感受着对方的魔法波动,颇为惊讶地挑起眉毛,心想:亚伯的魔法力量提升了?

    哭累了的安娜有些意识不清,亚伯用手帕给她擦干净泪痕,轻声说:“没事了,已经放学了,我先带你去休息好吗?我们先不想这些事情。”

    他牵着安娜往外走,看见门外的弗兰克瞥了他一眼,对方若无其事地问:“这是怎么了?”

    亚伯深谙弗兰克‘装傻’的本事,他挡着安娜的视线,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别走,我一会儿回来有事找你。”

    “行,正巧我也有点事找你。”弗兰克看向紧挨在亚伯边上的安娜,心想,找亚伯告状了?看这样子是哭过了?

    ─ ─ ─ ─ ─ ─ ─ ─ ─

    冬猎节将至,城内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在闲逛。

    亚伯护着安娜避开来往拥挤的人群,领着她穿过绿茵城繁复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名为[新月]的旅店前。

    旅店老板是个打扮利落、棕发绿眼的中年女人,她听见动静抬头去看,见来人是亚伯,惊讶地问:“你怎么到我这来了?是不是我家那小子又在学校惹事了?!”

    瞅见亚伯边上的安娜时,老板娘又好奇地问:“这是?你什么时候结婚生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之前没听你提起过啊?”

    “不,不是,这是我学生。”亚伯有些无奈地想,老板娘还是一如从前般八卦。

    他摸摸安娜的头发,对老板娘说:“这孩子家里出了点事,我想拜托您帮忙照顾一晚上,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

    老板娘一口答应:“行,没问题。还没吃饭吧,我先带她去吃饭。”

    她撂下手里的瓜子,抬头从楼上喊了个人下来看店。

    “先在这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我过来带你。”亚伯把安娜的手交到老板娘手里,感受着手里温度从温凉变成温热,安娜下意识缩回手,重新握住亚伯的手掌。

    亚伯轻声说:“别怕,老板娘人很好的,先跟她去吃饭,有什么需要直接和她说就行。现在别担心其他事。”

    “哎呀,你这当着我的面夸我,真让人不好意思。”老板娘笑着搂过安娜,带着她往里走。“来吧,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啥事都没有了。”

    看着安娜跟老板娘走进后院,亚伯稍微松了口气,接下来他要回学院找‘始作俑者’谈谈。

    厨房里,老板娘按着安娜肩膀让她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问她:“想吃什么?有火腿面包、蘑菇汤、酸奶布丁......喜欢吃汤面吗?我们吃点热乎乎的羊肉汤面怎么样?”

    安娜两眼红红的,表情也木木的,她盯着厨房外看,既不说话也没动作。

    老板娘寻思她是在想亚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发现手感很好忍不住多揉了两下,安慰她:“别担心,亚伯明天早上就来接你。我们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你看你嘴巴都干起皮了。”

    老板娘把热牛奶放到安娜面前,她看了看腕表时间,估摸着自家孩子也快回来了,决定煮一锅汤面正好一起吃饭。

    她边忙边说:“我们先吃饭,能吃辣椒吗?还是别吃辣椒了,免得一会儿又辣掉眼泪了。一会儿吃完我们舒舒服服泡个澡,喜欢百合味香露吗?泡澡的时候我给你擦点,闻着睡觉也安稳......”

    安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的耳朵在耳鸣,头也很疼,肿胀的眼皮快要掀不开,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 ─ ─ ─ ─ ─ ─ ─ ─

    实验室里,坐在办公桌前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亚伯翻阅着弗兰克给他的两张资料,看完后他更生气了,不悦地说:“你明知道情况,还去问安娜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她被你吓坏了。”

    “我又没问什么过分的事情,”弗兰克慢悠悠地说,“只是简单几句关心的话而已。”

    “那你解释一下,安娜怎么会猜到你的身份?你不主动暗示,她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到这方面?还有教会这么大势力,为什么要盯上一间老旧的房屋?”

    弗兰克看着他难得强硬质问的样子,蓦地笑了,说:“这可是内部事务,询问这类问题得到答案的,只有两种人——不会说话的人,以及自己人。”

    “我不会加入任何势力,你打消这个念头。”亚伯烦恼地拧着眉头,“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指望从你嘴里问出什么,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人情还我。我相信教会南境管理者的人情,换一间老旧的房屋,护住一个普通孩子还是足够的。”

    “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员,没那么值钱。”弗兰克笑着说,他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又要给亚伯倒水。

    后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说:“不用,没这么多话要说。”

    “那可不一定,话别说太早。”弗兰克把茶给他添上。“你现在说话已经比之前多很多了,是安娜的影响?你把她当孩子养了?”

    “她本来就是个孩子,无论是作为导师还是作为年长者,我都应该关心她。”亚伯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更何况我选择了她,我希望她能成为更好的人,我不想让安娜经受这些莫须有的麻烦。”

    想到安娜受伤而不知疼痛的样子,亚伯心里既担忧又自责,我应该多关注安娜的生活情况,以及情绪变化;早一些发现,早一些询问,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麻烦?她才是给别人工作添麻烦的那个。”

    弗兰克抬手虚空点了点亚伯手里的资料,说:“从家庭背景看,她的生活的确算不上好,父母离异、父亲残疾,但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没有哪个普通小孩会像她一样为此离家出走。教会先后两次执行抚养律配合她父亲带她回家,她却两次拒绝,甚至利用魔法条约威胁教会,普通小孩可没这么大胆子。”

    不待亚伯开口,弗兰克继续说:“她不普通,她居住的那间房子也不普通,守林员小屋曾是教会名下财产。”

    “教会财产?”

    亚伯有些惊讶,他想起之前安娜对他说过的话,思忖片刻后说:“曾经是教会的财产,说明它现在并不属于教会。安娜之前告诉过我,小屋是守林员婆婆留给她的;还有,安娜也不是离家出走,她从小跟着守林员长大,没见过亲生父母,直到守林员去世才——”

    [教会的人把我带到了亲生父亲家。]

    亚伯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忽略了这句话中的第三个人。

    他把资料推给弗兰克,指着其中一段信息,问:“记录上说守林员和安娜并没有血缘关系;根据我知道的,安娜婆婆是在她八岁时去世,同年教会便找上了她。如果真是好心想把她送回亲人身边,那为什么之前八年没有人管过这件事?抚养律恐怕只是个幌子。”

    “另外你资料上关于安娜父亲的信息,为什么没有酗酒这条?安娜不愿意和她父亲生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酗酒。抚养律的规定是把孩子交给心智正常的监护人抚养,一个酗酒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你比我见得多。”

    酗酒?弗兰克手指敲落在纸页的黑白天平上,他心中不快地想,递到我手里的资料都没有记录这条,是遗漏了还是刻意隐瞒?看来是我肃清的人还不够多,清理的还不够干净。

    亚伯熟悉他思考时无声敲击的习惯,他看着弗兰克阴沉下来的脸,说:“看来是你手下人的问题。总之停下,让他们别再难为一个孩子。安娜今天已经被吓到了,我现在还没想出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些事。”

    他不悦地说:“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你在学院的时候是一名导师,别再在校内提这些‘校外事’。”

    弗兰克静默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停下手指动作,说:“没那么简单,那栋小屋不是普通的待回收财产,它是一个切入点,不然这种小事也不会落到我手里。”

    不是小事,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弗兰克心想,如果不是审查档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这种事我没必要亲自处理。

    “切入点?”亚伯思索着说,“你是指深绿大森林的管理权?议会院不是明令禁止——”

    “它还明令禁止非人种族不得踏入人类领土,你见哪个国家乖乖听话放弃和侏儒贸易往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弗兰克盯着资料上安娜的名字,说:“明天带她来和我谈谈,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她隐瞒的事情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行,”亚伯坚定拒绝,“有什么事你直说,我来问。”

    “别急着护她,她又不是被吓破了胆子。只是一时慌乱,又恰巧碰上你追问,但凡换个人她今天都不会这样。”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要不是你们给安娜造成这么大压力,她也不会害怕到谁都不敢说。今天如果不是我追问,你打算怎么做?——你今天中午是不是打算当着我的面问安娜这些事?弗兰克,你好歹也考虑一下,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难以承受这些,也不应该承受这些。”

    亚伯忧虑地想,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开朗了点,这下估计又会恢复原样,甚至更糟。

    “如果你没问,我也会找她把事情说清楚,今天中午就该处理完的事,只是不巧被几个冒失鬼打断了。”弗兰克把那几张资料叠放回口袋,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打算亲自去调查情况。

    他对亚伯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帮她一次性解决麻烦,但你能清掉她心里的疙瘩吗?如果你不想让她留下心结,就带她来和我谈谈——放心,我又不是刽子手,不会对她怎么样。”

    ─ ─ ─ ─ ─ ─ ─ ─ ─

    新月旅店内。

    见安娜一直不吃,老板娘便领着她先去洗澡。当她开始帮安娜脱衣服时,她终于有了反应,开始不断避开对方的手。

    老板娘揉揉她蓬松的头发,笑呵呵地说:“怕痒痒肉?没事,我一会儿搓澡的时候下手轻点。”

    她捞起温热的毛巾给安娜擦脸,热乎乎的水汽再一次模糊了安娜的视线,以及她本就混乱的思绪。

    水汽氤氲中,老板娘绿色的眼睛变得模糊朦胧,在安娜眼里,那两点绿色逐渐变成了熟悉的面容。她伸手去够对方肩膀,想要抱住她,老板娘以为她是担心踩滑摔跤,便拖了个小板凳让她坐下。

    “......婆婆。”安娜的声音很轻,嘶哑又模糊,她看着面前的人又开始掉眼泪。

    “是感觉冷了吗?没事,一会儿进热水桶里泡着就暖和了。唉,别哭,再哭眼睛就睁不开了。”

    老板娘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安娜如记忆中配合婆婆那样,乖巧的把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热水从她头顶浇落。

    这个动作让老板娘想起了她上次给小流浪猫洗澡的场景,那猫也是罕见的听话,任她搓洗。

    看着女孩清晰可见的肋骨、细瘦的胳膊和腿,老板娘有些心酸;手里毛巾擦过后背节节突出的脊柱时,她开始止不住叹气。

    她一边用热水给安娜擦洗,一边不住地说安娜太瘦了,她儿子养着的乌龟看起来都比她胖些。

    想谁来谁,老板娘正给安娜洗头发时,门外传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叫喊:“妈,我回来了——妈?妈!你在哪?”

    叫喊的男孩开始敲浴室的门:“妈?妈,你在里面吗?你怎么这么早就洗澡了?我饿了,留饭给我了吗?”

    男孩叽叽喳喳的声音让老板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把安娜扶进木桶里泡着,将浴室内门关上锁好。

    老板娘走出去,打开门,板着脸训斥:“边去!知道有人洗澡还往里面凑。你小子今天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跑中心广场了!”

    “嗷——,别揪我耳朵,我错了我错了,就稍微逛了一圈。你看!我给你买了冬猎节礼物——我饿了,今天晚上吃什么?我想吃火腿煎蛋和......”

    “想想就行了,挑挑拣拣的。厨房做了汤面,自己去吃。”

    “哦......妈你没洗澡,那是谁在你浴室洗澡?是来亲戚了吗?是小姨吗?她什么时候来的?你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不是她,没谁!去,给我吃饭去。别再咋咋呼呼地叫喊,吃完饭赶紧洗澡上床睡觉,听见没!也别再扒着你那几本诗集傻乐熬夜。”

    “好吧......”男孩揉着自己的耳朵,拖着步子离开了。

    老板娘无奈地摇摇头,她回到浴室把安娜从热水里捞坐起来,舀水冲洗着她头发上的泡沫。

    她笑着说:“刚刚那个冒失鬼是我儿子,你们俩应该差不多大。他也在亚伯教书的学校上课,说不定你俩还是同班同学......”

    走出闷热的浴室,外面冰凉的空气让安娜打了个哆嗦,老板娘赶紧领着她到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

    她熟稔地掖好被角,熟悉的动作让安娜想伸手拉住她,对方却担心她受凉,把她脑袋以下位置全部掖进被子里。离开前老板娘熄灭蜡烛,给安娜留了一小块荧草石照明。

    ......好困,婆婆要去哪里?已经很晚了,为什么不陪我一起睡觉?安娜意识不清地想,头好疼,眼睛也好疼,我怎么了?

    柔软的床褥让安娜很不适应,后背找不到支撑的东西,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陷进了床垫里。安娜很困,她的眼皮在打架,但是她睡不着。

    荧草石柔和的光晕照亮着房间,安娜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一点点闭上眼睛,在陷入黑暗前,她疑惑地想:房梁去哪里了?屋顶为什么光秃秃的......这里不是小屋吗?

    [不是在小屋。]

    这个念头让安娜受到了惊吓,她身体猛地惊跳了一下,困意像被雷电击中般迅速消退。

    安娜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看着陌生的白色天花板,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小屋,白墙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福利院,表情开始变得惊恐。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安娜的意识开始慢慢回归,她努力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冷汗打湿了她原本干燥温暖的皮肤,身体像被寒水浸过般冰凉。

    她从柔软的床褥里爬起来,逃命般迅速套上自己的衣服;当她寻找自己鞋子时,发现床边只有一双棉拖鞋。她低头看见自己干瘦的脚背,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溪边玩耍时,脚上也是什么都没穿,因为柔软的泥土不会扎伤她的脚。

    她抬手按上自己的眼皮,治愈术迅速消退了酸胀的感觉,冰凉的魔法让她思绪清醒了一点,但就只有一点——

    她想,我要回家。

    房门外有光亮透过门缝照进来,安娜转头看向墙上的窗户,外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巷子里没有人。

    确认好情况后,安娜爬上窗台,双手用力扒住窗沿;她想一点点爬下去,就像她当初逃离福利院那样。

    小巷里响起一点动静,似乎是猫叫声。

    耳鸣让安娜分不清具体的声音,不安的情绪让她果断松开手,把自己快速摔落到地上,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往巷子外跑。

    街道上人很多,他们在庆祝着什么。

    安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各种各样的鞋子从她边上走过,人们脚步匆匆忙忙,没人注意到她光着脚丫。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比起一个陌生小女孩的穿着,大家更关注杂技演员□□着的大脚,它们正稳妥的支撑着另外一人表演杂耍。

    吵闹喧嚣的声音让安娜的耳鸣越来越明显,她好不容易挤到了城门口,却发现这里更加拥堵。

    镇子上的人一波接一波往城里来,他们想到城里看看热闹。大人抱着小孩,带着欢声笑语走进绿茵城;安娜逆着人流,艰难地挤出去。

    在踉踉跄跄的步伐中,脚掌从光滑冷硬的石砖,踩上了崎岖不平的土地。

    直达小屋的石道和弯弯绕绕的泥路,安娜选择了后者,镇子边上偏僻的小道没有照明的路灯,但也没有人。

    这次回家的路很顺利,安娜没有摔倒,也没有人躺在小屋前,一切和她平时放学回家一样。除了越来越冷的身体,其他似乎并无异样。

    打开房门的瞬间,安娜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抽空了力气。

    她摸到自己滚烫的皮肤,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她很冷,想要快点躲进被窝里。

    于是安娜关上门,插上门栓,爬进被子里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的动作很快,但她忘记抵上门后的木棍,忘记脱下衣服,也忘记清洗自己脏兮兮的脚丫了。

    安娜从枕头下抽出那条大大的彩色围巾,她把脸埋进熟悉的气味里,学着婆婆的话对自己说:“睡一觉,早上醒了就不难受了。”

    躺在熟悉的硬邦邦的床板上,疲惫不堪的安娜很快陷入了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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